何驰站不住了开始左右摇晃,巧思宁双手加了一把力才算站稳,不等何驰再次开口,一个消瘦的人儿“噗通”一声跪倒在何驰身旁。
“何大人,我家小姐饿了五天,现在也快不行了,能不能容我送碗饭进去?丫头求你开恩。”
何驰勉强点了点头,对钱伯义说道。
“钱伯义,你带她进去。”
交代完钱伯义,何驰有转身看向那消瘦的丫鬟说。
“丫头你顺手带碗水,小心你家小姐吃快了噎着。”
钱伯义端过饭碗,丫头顺手从正门那放饭点上端起一个碗,接了一碗清水就往里面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那深不可测的大院之中。何驰目送两人离开视野,视线转回如激光一样扫过面前一众被他镇服的人。等到钱伯义出来,向何驰点头站定之后,何驰才缓缓开口说话。
“现在你们和我身边这群的人都是一样的身份!以前若是恶待过下人,千万记住晚上睡觉别睡太死。以前若是善待过下人,我想也会有像刚才那丫头一样给你们送饭的忠骨。这二十五具尸体,谁抢过他们的馒头,谁又吃过他们的肉,你们心里最清楚不过。等等棺椁和道士来了,扶灵守丧、抬棺撒钱、挖土垒坟,送好他们最后一程算作悔罪。你们要背着罪孽活下半辈子,我也无所谓。要是有人觉得你们该死,恨不得食你们的肉、寝你们的皮,又或者你们的悔罪只是走走过场全都是虚情假意,那不过就是在山头上多修几座坟的事!”
四下寂静无声,只有何驰身后那细细的吞咽之声。
“娘,太干了。”
钱伯义听到一个小丫头叫唤,立刻端了一碗水过去。何驰一直保持着安静,直到背后那喝水声停下来之后,又开口道。
“天子把你们交到我的手里,别以为是赦了你们的罪,充其量只是不受活辱而已。倘若还有人以为自己是少爷、老爷、少奶奶、老夫人的,就去黄河岸边洗把脸!都给我清醒一点!”
巧思宁感觉自己手上的份量越来越重,连忙把何驰搀扶到车边,再加上唐莹和两个士兵一起使劲才将快成烂泥的何驰拽上了马车,何驰又恢复了靠坐的姿态,那宝剑又成了支撑身体的拐杖。
“钱伯义。”
“罪官在。”
“你好蠢啊!好多人饿得穿心了,怎么能吃下这种干饭。”
“罪官实在失察,罪官马上就去准备米粥。”
何驰虚弱的一笑,对钱伯义说。
“看人挑担不吃力吧!我在江夏给人准备米饭,那也要配上野菜汤的。让这些吃过饭的有经验的妇人去采摘野菜,晚上吃饭配野菜汤,不让他们吃饱恢复了体力怎么能走到南阳郡去。先在这里原地休整好了再说,草棚子今天晚上就要搭起来,生病的赶紧看病别问多少药、多少钱。先稳住局面,去吧。”
何驰被思宁不由分说的拖进了马车里,车帘子一下眼睛一闭,外面的一切他就看不见了,许是太困了耳边无比嘈杂他也睡得无比安心。
何驰睡着了钱伯义在外面忙得焦头烂额,何驰出面压了一下,这些人用起来也顺手了不少,但纵使这样整个营地规划起来依旧是如狗啃过一样,几个草棚子搭得大大小小、歪歪扭扭。分配人手搭设灵堂,棺椁到了又要派人收敛尸体,又过一个时辰就该准备晚饭了,忙到日落时分道士摆坛开始送魂,钱伯义整个人几乎虚脱。
这担子一旦落到自己肩膀上,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以前他主持行政工作,就是动动笔头子,最多去和下面负责具体工作的小吏对接一下,有功名傍身他也不用真的下地干活。但是这收容“流民”的工作,是一桩系统性的活计,不光要考虑到衣、食、住、行,还要综合场地规划和人员管理,甚至还会有不稳定因素和突发事件。六千人啊,若是细分一下就是六十个百人营、十二个五百人营的规模,今天能顺利安排这些人睡觉就算不错了。
睡到傍晚何驰终于醒了,这也是怪事在太医署里怎么也睡不着,现在听着耳边的嘈杂声反而能睡上三个时辰,疼痛也不来找他的麻烦。车外飘来野菜的香味,何驰掀开车上的窗布往外一看营地,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怎么修的和狗啃的一样!”
真亏自己来了,不放心钱伯义是有原因的,钱家在江夏混的再惨也是士绅的底蕴,挂着钱姓的子孙哪个正经下地干过活。这种类似行军打仗的下营作业交给陈术才算专业对口,一个文官出身的人,这样的场面当真不是他能轻易掌控的。要是自己不来压一把,分化一下阶级成分,全权交给钱伯义恐怕这几间狗啃的草棚都搭建不起来。
何驰扫视了一下四周,外面虽然乱哄哄的,但是大多都已经寻好了落脚的地方,等到开饭的时候这些人就开始一群一群依照着关系纽带聚拢起来,有的人虽然头上无片瓦,但是也用稻草铺了一个睡觉的地方。
如何驰所料,聚拢在外围的年轻女性居多,像这种富贵人家男女比例是严重失调的。
一位老夫人身边至少四五个丫鬟,这还不算外屋干活的婆子。年纪大些的丫鬟又会带妹妹或者家里旁亲进府,一来二去一少爷、小姐手下有二十几个使唤丫头都是常态。这些女子大多来自农家,农家嫌弃女子都是耗粮食的,有的人家不想养就或送、或卖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何况这些人都是封疆大贪官,养丫鬟又是最经济实惠的一项开支,她们能干不少活所求又不多,主家管一口饱饭活命就行。
何驰拿到刑部的罪囚造册后粗略估算了一下,差不多两千多个适婚女子吧,这些人如果嫁出去,那就是两千多个家庭。只要生活有保障,这两千多个家庭十几年后会繁衍出四千多个孩子!这样的人口增殖江夏已经开始了,三十年之后荆州将有一波人口潮,到那时候派这些年轻人去澳大利亚、新西兰拓荒,那里的土地和矿藏又能养活一大批人。
如果一切进程顺利,到自己八十岁的时候,昭国的体量足以支撑一批完全脱产的高级科研者,加把劲的话一只脚踏入工业化的门槛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当然这只是幻想,人类的历史总是螺旋向前,谁又知道明年会发生什么。或许皇帝改变了主意,自己一家人有一天也这样被圈禁起来也尚未可知啊!
何驰消失了,琴扬去找他发现太医署里的厢房已经收拾干净,于是琴扬跑来向太后讨人。太后怎么知道何驰跑到了哪里去,于是将大行皇帝召到太极宫里问询。
“皇上,何驰都那样了,你怎么还允许他离开京城。”
“母后恕罪,实在是他执拗的很,朕已经派人天策军随行护卫。”
“曹纤也答应了?”
“没法不答应,何驰一旦想要做什么,除非把他绑死在床上,否则没人能拦得住他。”
太后都快习惯了,虽然濮阳距离洛阳不远,但是何驰身上带伤还不停的发疼,根本没有好转的迹象。濮阳那罪囚值几个钱,都已经是抄家的人了,也就剩身上那点皮肉,所有人都对何驰的举动百思不得其解。
“那曹纤去哪了,如今她也是挂着腰牌的人了,怎么也不来太极宫见本宫一面。”
“曹纤她……”
太后一问,皇帝一顿,这猫腻就出来了。太后看着皇帝,带着怒意问道。
“礼部能有多少事,皇上不要瞒着本宫,曹纤到底在忙什么?”
“当然是忙着安排比武事宜。”
“哼!皇上骗我这老婆子呢。”
“母后息怒!”
“说。”
太后沉沉的一个字落下,这懿旨落在皇帝脑门上,不说实话是过不去了。
“曹纤在忙着修缮何家故居。”
“凭什么要她去修,哀牢人炸的就应该哀牢人去修,大闹京城的账还没明算呢。比武挂那么重的彩头,白白便宜这些蛮子。”
皇帝连忙劝诫道。
“母后息怒,此事朕自有分寸。再说之前已经赏赐过了黄金,修宅子的钱曹纤还是有的。”
太后长出一口气,将怒气全部抛到一边,换了一种口气对皇帝问道。
“关中可有情况?”
“母后放心,这次祭祖他们都老实着呢。肖得意来了一封信,说几个叔伯都老老实实的往京城来了。”
太后点了点头,这天下终于稍稍安稳了下来,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这一口气接上已是不易。春雨无声无息,但它的力量有重若万钧,这一场比武无论挂多高的彩头只管应下便是,无论是谁夺魁都不重要,重要的事让这些贼心不死的人寻到一个发泄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