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的不一定是坏人,哭的不一定是好人。
黄河南岸有豫州、兖州、青州、徐州,黄河北岸有并州、冀州、幽州,七州之地半分天下,这里实打实的聚集着昭国六成人口。这黄河南岸就是无数人心心念念的中原腹地,秦国和昭国在这七州厮杀了二十年,都已经打到万里绝户的境地了,大昭开国之后只区区三十年人口便飞速反弹,到了昭国立国五十年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了战前而且人口增长势头有增无减。
这六千余人罪囚根本称不上清算,尤、鲁两家细脉根基依然健在,只是因为他们离了朝堂没了实权,故而皇上也就没有伤筋动骨。留两个辅政大臣的家族一个高高举起、轻轻落地的结局,只剪去他们的羽翼已经是最大的“清算”了。
本来何驰是不想来河南的,不来的原因有很多,来的理由也有很多,权衡利弊之下何驰还是决定当一个探马。虽然失了先手,但何驰依旧可以大声嚎“哭”。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而若是一个人哭着脸那他多半会挨打。可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就是当挡箭牌吗?
那就干脆的哭,放心大胆的哭!看看尤家和鲁家还敢不敢来找麻烦,看看这河南究竟匍匐着什么样的怪物,也顺便看看这六千多人究竟是不是真心投降。既然失了先手,那干脆就耍起无赖来,这两百万贯的铁蒺藜,何驰就等着哪个不怕死的人来接呢!
“你们干什么!我会还钱的!”
一个落魄书生被人赌场里提了出来,两个大汉一架,另一个赌场的记账先生手持这一本账册来到书生面前,书生一看那账册脸都绿了,眼睛寻到站在记账先生后面把玩着玉如意的小爷喊道。
“钱我会还的,可我死了还怎么还啊。”
“这句话我听腻了,现在给句痛快话!干了这票,一千贯钱就不用还了,不但不用还,爷还给你一百贯安家。”
“我要干了这票,谁能饶了我,求小爷给条活路吧!”
“你不干这票,你全家活不过今晚,都说那何驰喜欢留人九族,想来必不会追究你的父母。就问你一句话干不干,我那边还要去照顾生意呢!”
小爷身后来了两个提刀的壮汉,两道冷眼一瞪,书生的腿脚都软了。记账先生把账本往他面前递了递,又拿出了刚刚开好的百贯银票等着书生自己做出选择。书生左右为难,最后脸上的肉都快皱到一处去了,咬牙顿首应下了这差事。
“这不就结了嘛,一百贯钱给他,带他回家洗洗干净换身衣服!还剩一晚上和你老婆留个后!”
“爹娘……孩儿不孝啊……”
“没死就哭丧,赶紧拉出去,别污了里面人的手气!”
看着两个大汉将书生架出去,把玩玉如意的小爷把脸一横,带着身后两个扛刀的手下就从后门出了赌坊。
门外车已经备好了,赶车的身边还有一个管家点头哈腰的伺候着小爷上了车,在车上一坐稳将玉如意一收,管家就赶忙递出笑脸。
“徐爷去哪?”
“去米铺看看。”
“徐爷不用费心了,今天是按五成的比例混的沙子一两不差。”
“西门米铺混了几成的沙子?”
管家有些为难,也不说出口,只打了一个“四”的手势。车上的小爷当即就火了,喝道。
“快去米铺,告诉那些人灌水!”
“徐爷可不能这样啊,万一那边不买我们这里的米,这米一泡水可就存不住了。”
车上的小爷十分豪横,一伸手揪住了管家的胡须一边拼命拉扯,一边说道。
“我徐长庚要怎么做便怎么做,那群人有本事别吃饭!现在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何驰都没叫唤你们反而先叫唤上了!”
“徐爷饶命!”
管家喊着饶命,徐长庚根本不管,非但不撒手还反而翻手一扭,管家半边的胡子被硬生生扯下了一缕,这一下嘴巴都疼的歪了,半边脸连着眼皮不停的颤,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滴。
“米铺!”
“是!米……去米铺……”
管家捂嘴催促赶车的,徐长庚眼睛一闭往车里一倒美滋滋的笑了起来。
此人名叫徐长庚今年二十岁,是濮阳出了名的恶少,河南这里米粮生意都属于黑产了,没有点当枭雄的潜质都干不了这行当。徐家也是做得大生意,三座县城里都有铺子。濮阳城里面三间米铺,三间都不重姓,竞争激烈难免要见点血。你敢掺沙子,我就敢卖沙子,已经属于无底线竞争了。
不过平时也不见他们如此疯狂,一斤米搀二两沙已经是极限了,主要原因还是何驰手中那一百万贯银票激起了他们的贪欲。也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消息,但是看这徐家米铺半夜还在忙碌的样子,这消息多半已经实锤了,反正是一次性买卖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而且有人散出消息来,说县令公孙并和郡守黄翎都接到了上峰的指示,他们不掺和何驰的事。以前还有尊泥菩萨挡路,现在挡路的泥菩萨都不见了,这东郡濮阳已经是个炸药桶,只要稍稍冒出些火星子各方势力很可能新仇旧恨一起算账,直接在大街上当街火并的事他们又不是没有干过。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爷爷这可不怨我呀。”
“还不怨你!你知不知什么叫拿着鸡毛当令箭,本来只是一句话的事,你要是不露面,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城里。现在他们知道了,我们的一句话就真成令箭了。”
一家客栈的二楼窗户一楼,里面传来一个老人沉沉的叹息声,徐家米铺后院灯火通明,不多时徐长庚的马车停在了后院门口。一下车他就奔着后院的加工现场去了,一看水桶已经安排上,满意的点头说道。
“也是他活该,他何驰就是长江里的龙到黄河里不过一条虫!”
徐长庚得意洋洋的昂着头,连县官和郡守不管何驰了,何驰还能翻出什么花来。他身边可用的不过十名铁骑,一群衙役都是摆设,十名铁骑要看住六千罪囚,没有跑人就已经不错了,何驰还有什么能力去管罪囚以外的事。
“都给我手脚快些!我告诉你们这是在抢钱呢,多掺一两沙就是多一文工钱!有了今天没明天,后天那何驰说不定就发飙了,趁着他发飙之前能捞多少捞多少!”
徐家米铺后院忙得热火朝天,工人们挥汗如雨,铁锹上下翻飞将五谷搀进沙子里,装进麻袋再用水一遍一遍的淋。大米还比较好分辨,小米搀沙那就真的很难挑出来了,再被水一淋这一袋能当原先的两袋卖!
一伙人忙到天光大亮,徐长庚早就靠着椅子睡着了,徐家现在是他在当家,徐家老父老来得子,今年六十九岁已经不过问米铺里的事,只由这恶子胡来。
“徐爷!万事妥当了!”
米铺准备开门了,掉了半边胡子的管家赶忙过来汇报,掺水的米全部罗列整齐,只等着那买粮的人找上门来。
“那何驰最好识相一些来我徐家米铺买米,不然我让他死在这濮阳!”
远处的客栈上窗棱微动,一个老人在窗户后面压住了年轻人的手,这年轻人力量不俗,但依旧被他爷爷死死按住。
院子里的徐长庚并没有注意到客栈二楼的变化,管家怕真的动起刀来,故连忙过来劝道。
“徐爷可不兴动刀子啊,他现在可是皇帝面前的宠臣。”
管家递上话连忙护住自己另外半边的胡子,这徐长庚性情乖张略有不顺就要伸手打人,管家昨晚被揪了胡子疼了三个时辰都没缓过来。徐长庚打了个哈欠,斜眼看着管家说道。
“你怕什么,我这是软刀子。我徐长庚赚不到的钱,大家都别想赚!”
徐长庚自信满满,都说何驰快死了是撑着半条命过来救人的,昨天多少眼线确认过了这件事,走个路都打晃说话都没几分力气。昨天三家米铺认定了这是一次性的买卖,各自都想吃大头,结果谁也不让一闹就闹掰了。
现在徐长庚准备了一把软刀子,这刀子捅出去捅死了何驰,大家大不了一起死。这人当真狠辣,不过这河南贩粮的有几个人是不狠辣,若要打个恰当的比方,此地粮贩子约等于江南盐枭。背靠着幽州前线,做米粮买卖脑子都不用动,而且河南的地理位置比河北安逸,利润滋生冲突,冲突升级就是各族势力的割据之势。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河南这两年的粮食有些卖不动,以前动不动就是几万贯的军粮大单,开张一天吃三年。现在那些军粮采买都不见了,一到秋收各地粮商就开始厮疯狂内圈抢夺仅有的市场。饿极的河南粮商也顾不得里子和面子了,现在肉到了嘴边,不吃才是不识抬举。
天一亮负责采买粮食的队伍就出发了,说来也是奇怪昨天一起卖沙子的三间米铺居然只有一家开张营业。徐长庚乐开了花,只笑另外两家傻,关键时候居然被何驰身上的官衔吓住了!他两眼笑弯,盯着买辆的牛车停在自家门口。巧思宁负责采买粮食,昨天买的五谷杂粮里面一斤掺了二、三两沙子,今天这徐家米铺简直无法无天了,米袋子上都是湿的!
“你们这是卖米还是卖水!”
“这位小姐,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你看不上可以去下家看看啊。”
巧思宁火冒三丈,钱伯义骑马赶来,与巧思宁过了一眼也是直摇头,另一边兑银票也遇到了障碍。这濮阳当真是疯魔了,昨天一千贯里掺了二十二枚,今天一万贯里就给了足足给了一千个白锡钱,还用绳子穿好了凑成一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