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伯义去找过张乡之后,又转回到方家村去找方坯。钱伯义是认识方家的,这方家虽然小门小户,但绝对不是胆小怕事之人,他们走南闯北替桑家周旋的时候都没有退缩,怎么可能在即将谋个好前程的时候自断出路。来到方家村钱伯义没走几步就看到远处的一户人家挂着白幡,烟雾缭绕之间还有一阵阵号哭之声传来,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钱伯义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家院子门口迎送奔丧亲友的方坯。
“难怪啊!何大人真的能掐会算!”
钱伯义往挂白幡的人家走去,看门口有方家人招呼,钱伯义随口就将方家老父的事情问了个大概。
方家老父久病在身,有人向方坯递话就是因为方家老父不行了。之前为桑家奔走的时候,这老人家还念着有一份恩情没还,心里还撑着一口气没有倒下。但是自从钱伯义与何驰一前一后到了濮阳,这老人家心中的气也就松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钱伯义敬完香从灵堂里出来,找到站在屋门前戴孝的方坯对他说道。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也不说一声。”
“家父说了,丽水山庄那边人多事杂,让我悄悄回家,不要令何大人分神劳心。”
“老人家都走了起码要来说一声,哪怕派个人来呢。”
“不敢惊扰何大人,父亲受了好多新人的拜,他是笑着走的。父亲说此世还不了恩,来世当牛做马还于何荆州。”
钱伯义只叹方老走的不是时候,眼看着自家儿子就要有起色了一口心气泄了人就没了。眼前一对对男女都是前来吊唁方家公的,这证婚人当得好值啊,只可惜今后的好日子老人享不到了。
方坯是个读书人,虽然上进不得,但依旧是个童生。是读书人这事就麻烦了,为父母戴孝守丧三年是最基础的孝道。若是方坯不管不顾的随何驰去了,他日若想上进这个“不孝子”就会沦为一辈子的把柄。可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一辈子又有几个三年可等,方坯年纪已经老大不小了,若是为了这三年错过了这次绝佳的机会,一辈子也就彻底没了奔头。
其实服丧、尽孝永远是个大问题,别看方坯这样的读书人难做,就是朝中一品大员照样不能免俗,轮到了也只能说一声时运不济。好多人因为这三年服丧失去了权柄,从此被排挤到朝堂之外。
“你好好在家中守着,三年期满之后再来荆州寻我,何大人求贤若渴、知人善用,你在他手下必能有一方施展的空间。”
“方坯谢过何大人,也谢过钱大人。”
钱伯义肩上还挑着担子,他急着赶回丽水山庄自然不会在方家村留饭,在与方氏一家老小道别之后骑马回了官道一路回到了丽水山庄。刚下马钱伯义就看到了排在门口的队列,只叹一声“好大的排场”便往里面走来。
大院里来了客人,十六匹高头大马聚在路旁,十名挎刀的力士护在路边,四名佩剑挂弓的锦衣随从在院门前左右分列,二十个挑夫守着十架礼盒停在门口。钱伯义快步往里进,一过门槛就看到巧思宁、唐莹和桑丹站在院子里,所有人都离开账房五步远,有一个身穿枣红色衣裤的腰挂佩剑的少年郎手中握着礼单,看样子他就是这群人的头领。
账房的门窗都关着,何驰正与一个佝偻着身体面挂黑纱的人面对面交谈。
“小家子气!”
何驰对面的人身形佝偻、手杵拐杖、面遮黑纱。何驰倒不是以貌取人,只是对于这人带来的消息实在过于小家子气了。
“汝真的以为只要不管不顾,就能无视这其中的因果吗?”
“那照前辈所说,我应该执着恩恩怨怨,整天思考恩怨纠葛,从此陷入这些细细碎碎的过往之中?这样做的结果无非两种,一种就是我被这些恩恩怨怨弄得神经兮兮、优柔寡断,一种就是我割了所有与人的恩怨自闭起来。”
“人活一世,分不清恩怨就是猪狗、畜牲。”
“看来我和前辈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前辈是江湖中人,执着于这些恩怨我自无话可说。若我何驰执着于这些家长里短,那干脆一开始就不要做这些事,活活闷死在京城算了。”
来客不悦沉沉的呼吸,他用拐杖点地,怒气从话语之中涌出。
“你说那些事是家长里短?你何大人好大的口气,曹家女儿跟了你真是瞎了眼睛。”
“呵呵呵……”
何驰发出一阵冷笑,捂着肚子站起身来,朝着来客说道。
“前辈不用激我,我只问前辈一句话。若我何驰没有今天的成就,只是曹纤的夫君,两人守着十亩薄田生养一双儿女,前辈还会来找我要我为曹父报仇吗?”
“……”
来客不言语,一双眼睛垂了下去,何驰摇了摇头说道。
“正是如此!前辈也知道此事的份量,若我只是一个农户,你断然不会把这恩怨告诉我。你选择把这事告诉我,正是因为你觉得我现在有能力替曹父报仇。父辈的恩恩怨怨,我不做评价。前辈能把往事告诉我,我也很感激。如今我何驰知晓了一切,此刻就扬刀斩了这恩怨过往,让它在此断绝,进了我的耳朵就不出我的嘴巴。”
“你说的轻巧。”
“不轻巧也必须轻巧!”
何驰的声音震动窗棱,这个账房保密性太差,声音只要稍稍大些外面人就能听到。何驰压下怒气,坐回椅子上,放低声音复言道。
“现在昭国是什么样的危局,你作为梁山智囊难道看不透吗?我想杀洪兴,更想将悬赏我的那些扬州士绅全部斩尽杀绝,别说这些人我想手刃了他们。就是这几天一直来叫嚣的小贼,我都想让他们全家死绝。快意恩仇、钢刀见血好不痛快,但是痛快过的代价呢!”
“……”
“前辈不要怪我说话难听,我要走的路就是这样一条路。无论你们如何看待我何驰。疯也好、痴也好、狂也好、无情也好、不分是非也好,哪怕你把这事告诉曹纤,让她知道我就是一头不辩是非的畜牲,我何驰也认了。有什么事冲我来,只要我还没死,我就会用命去扛。但只有一条铁则,前辈无论做什么都不要挡我的路。否则你是山我便撼山,你是水我便断水,你是梁山水泊里的一条龙,我都能让你死在这干岸上。”
两人相视不动,账房内气氛凝重,仿佛下一秒两人就会爆发出来大打出手。僵持了许久,何驰一个弯腰身体斜向一边,一动肝火伤口就疼,何驰只能靠着椅子扶手面前坐稳。
来客移开视线,继续说出他的疑问。
“你如此隐忍,是要夺这天下?”
何驰淡淡一笑,回道。
“恕我直言,前辈所说的天下在我心中尚不及曹妹妹一指之重。父辈的恩怨是恩怨,我和妹妹的恩情也是恩怨,这天下哪有专门秤恩怨的秤。我何驰为什么忍,您怎么会看不出来。”
又是一番沉默,这一次没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蒙着黑纱的人转过身向着账房的门走去。
“何大人心中通明,我三寸丁不便多言。容我再问个问题,不知何大人准备如何对付徐长庚。”
“欲使其亡,先让其狂。那样的狂人已经离死不远了,静观其变即可。”
“我梁山可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前辈好意,这种废物自有人去料理。”
三寸丁迟疑的转身看向何驰,说道。
“莫要赌气轻狂,这河南比你想象之中可怕百倍。”
何驰吃着疼痛,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道。
“前辈不妨在这里濮阳留宿几天,不出三日徐家必灭。”
三寸丁摇了摇头,伸手一指坐都快坐不稳的何驰,似乎是赌气的说道。
“三天之内徐家不灭,你随我上梁山。”
何驰怒目一瞪,应道。
“三天之内徐家不灭,我何驰随前辈上梁山。”
三寸丁实在没有想到何驰真敢赌!他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但是既然话已经出口,那便是没有回转的可能。何驰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他铁了心要对付徐长庚,这劝是定然劝不住的。
“一言为定,老夫就在濮阳城里等着何荆州。”
三寸丁向着何驰一拱手,何驰强撑起身体向着三寸丁一拱手,这契约就算定下了。看那三寸丁离了账房,何驰的身体一秒就蜷缩起来,等巧思宁、唐莹和桑丹进到屋内,三人立刻就上手想要将何驰扶到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