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最不缺的就是粮食,然而受限于时代的储存技术,粮食多了也是灾难,粮商与粮商之间的竞争,也是粮食与时间的赛跑。现在春耕刚刚结束,正是粮价最高的时候,这个时候不出手把存粮清仓了,后面夏收的粮食就会冲击市场。若是襄阳的蒸馏酒技术传过来的话,河南的粮商肩上的担子还能轻省一些。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徐长庚咆哮一声,他这一失方寸,带着人马赶来的另外两家粮行掌柜都在心里笑出了声。徐家张狂惯了,钱伯义寸步不让让他踢了钢板谁都乐得笑上两声。其他粮商固然黑心,但是别人好歹要几分面子,幕后还有“高人”指点自不会乱来。上门道个歉说两句好话陪个笑脸,跟着幕后的大老板走生意照样找上门来。
这徐长庚没吃到肉,居然直接急眼了,在丽水山庄附近撒了一堆眼线,居然还为了抢生意还直接把城门堵了。白道和黑道的规矩都坏完了,再任由他放肆下去大老板不开心,另外两个掌柜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徐家小儿懂不懂规矩,这里是你家大门!”
“还不速速让开!”
两个粮行掌柜大声喝斥,商场如战场,徐长庚先亮了肌肉,他们自然也要亮出来,不然都以为这濮阳城就徐家一家独大呢。两队人手向城门口压迫而来,与徐家家丁推推搡搡,口中更蹦出了无数粗鄙之语,看热闹的群众更乘势起哄,城门口的局面眼看就要失控了。
“我看谁敢动!”
徐长庚将茶盏摔在地上,那茶盏碎裂声没压住声浪,他便一脚踩上桌子喝道。
“我家叔父乃是中山亲王府长史!我看你们哪个敢动手!”
亲王府长史可以理解为亲王府的外勤人员,在王府内管理府中幕僚,在外负责在王爷属地内发布政令,沟通朝廷递个奏表或是为王子请封、请婚,等等诸如此类的事。这中山亲王的封地就在河北,地理位置在常山郡北面。
徐长庚也是饥不择食,敢在这里盘米粮生意的谁没几层底蕴,原来这濮阳城里可是五家粮行,其中两家就是因为依靠的官员被砍了脑袋,最后寻不到靠山生意做不下去选择变卖产业。另两家掌柜先是一愣,然后猛的反应过来,一阵“哈哈”大笑。
“徐家的,你扯这名头干什么,我家老爷的叔叔还是工部侍郎呢。”
“人家何大人可是荆州刺史兼任道总督,正经的封疆大吏,别人还没拿名头压你呢,你在这里猖狂什么!”
徐长庚年轻气盛,因为之前十八户官员落马,三人被砍了脑袋,十五户被圈禁,故而兖州、豫州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各家依附在这些官员名下的商铺要么另投新主,要么直接关门歇业。徐长庚就是吃到了那一波红利的人之一,短时间内手下人马翻倍,米粮生意也顺势扩张了出去,加上赌坊和勾栏陆陆续续开起来,徐家的这日子一天一个样子。
也是一路走得太顺了,顺风局打习惯就没了惧怕,以至于这小子狂的没边了,敢直接和官员叫板!
两个掌柜乐得见徐长庚踢铁板,要是换了徐家老父出面,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种拦城门吸引仇恨的举动。可是徐家老父长久不坐庄了,看到徐长庚与钱伯义起了冲突,其他粮商满心欢喜。
城门口越来越混乱,三方推推搡搡眼看就要打起来了。突然一匹快马飞至,来人高喊道。
“天子佩剑在此!”
眼看着门口的混乱要平息下来,茶苑二楼一个人一抬手,城门口四名穿着短褂的力巴就动起手了。因为情况混乱,三家粮行也不知道是谁的人,于是无数拳脚扭打在一起,谁还关注天子佩剑的事。
钱伯义护着桑重阳猫到一边,桑重阳死死抱着木匣子,马町和柳捕头大声维护秩序却无济于事。桑家子弟有的被人流冲散了,有的找到了钱伯义护在桑老身边。打杀声四起,尘土飞扬,这濮阳城竟然比梁山还要梁山!
茶苑二楼的父子两人对视一眼,那老夫捋了捋胡须对身边的仆人说了两句话。仆人点头应了跑下楼却没往城门口去,茶苑上的一老一少无意阻止城门口的闹剧,他们的目标是正在一边看热闹的左羽和三寸丁。
仆人客气的一请,左羽和三寸丁抬起头往茶苑二楼一看,二楼之上一位长者正抱拳相迎,左羽没有主意,三寸丁看那长者剑眉星目霸气内敛,少年风度翩翩英气外露,两人都是一件黑色绣锦袍,头上都是戴的黑纱纹金冠。仅从穿戴上看三寸丁就知道来者是个硬茬子,对左羽吩咐几句,一高一矮的两人随仆人上茶苑二楼去了。
同样是一老一少,这边是一红一灰,那边是一对黑。鬓角处有一抹花白之色的老者起身双手作揖,对来客说道。
“两位梁山上的好汉有礼了,请坐!”
左羽回礼目不斜视,三寸丁抱住拐棍拱起双手回礼时,又将这一老一少浑身上下看了个遍,这老者礼数周全却不报姓名,极有可能不方便在这里把名字报出来。礼过之后,三寸丁也不坐下,只站着说道。
“老夫身体残缺坐卧起来多有不便,请老先生见谅。”
“无妨!请好汉自便!”
长者爽朗的笑着,坐回椅子上,打开双膝两只手按在膝盖上,身体略微前倾看着面前的两人,等茶苑侍女端上两杯香茗之后才开口说话。
“年轻人都有血性,就拿我家这混小子来说,为了追一只梅花鹿纵马追到深山里五天五夜不回家。毕竟是年轻气盛,干一些让家中长辈操心的混账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老者气息不外露,但是身边的黑衣少年却老实的很,在他说话的时候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看似是调侃的话,其实全都是话外音。左羽不知道如何应对视线落到了三寸丁身上,似乎在向三寸丁讨主意。三寸丁没有说话,伸手端起香茗进到黑纱面罩之后轻轻品了一口。
见三寸丁喝了茶,老者放开嗓门笑了两声,说道。
“我家侄儿多有冒犯,不管他和你们梁山结了什么梁子,就看在老朽中山王的面子上不要计较了。”
“侄儿?”
左羽没有反应过来,三寸丁却了然于胸了,他盖好茶盏从黑纱之后递出来放回原处说。
“没有结什么梁子,老夫只是想让他知道些轻重。”
“是啊!年轻人嘛,做事都是这么毛手毛脚,明明没有纠葛的事,就是喜欢和长辈反着来。”
三寸丁与中山王达成了共识,中山王豪迈的笑了起来,笑声甚至盖过了城门处传来的喝骂、打斗声。三寸丁等中山王笑罢,拱起双手说道。
“河南不是他待的地方,老夫劝不动,就有劳王爷了。”
“还真是没想到那不成器的家伙能被梁山好汉看上,放心吧本王一定让他好好回家。”
中山王允诺并且回了礼,三寸丁点了点头,带着满心惊诧的左羽离了席。左羽也是不解,刚才还在和老者身旁的年轻人暗暗角力,怎么突然就亮明身份冒出了一个王爷来,以至于他的目光一颤怯了三分。离了席,下了楼,三寸丁站在楼梯口对正想开口询问的左羽说道。
“此地无事了,收拾收拾回梁山吧。”
“中山王的侄儿是谁?我们好像没有得罪过王族中人吧。”
“除了那一位还能是谁,看来是少算了,此人福大命大自有天照护着。”
城门口的混乱渐渐平息,不知不觉间人群之中少了五个人,徐家的家丁四下寻找,连刚才被卷入其中的钱伯义一行人也是一脸懵。一阵混乱过后,徐长庚居然不见了,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
“唔唔……”
在距离城门口不远的一间屋子里,徐长庚已经被五花大绑,身边四个彪形大汉押着他跪倒在地上。城门口的人渐渐散去了,钱伯义虽然疑惑,但身上还压着任务,挡路的桌椅被挪开他便赶紧组织众人进城。
“钱伯义!桑重阳!”
一行人十几人的队伍正好走过茶苑楼下,楼上那人一声呼喊,桑重阳的脑子里轰然炸裂!钱伯义不熟悉这声音,但是在河南经营数代的桑家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桑老,是熟人?”
钱伯义问桑重阳,桑重阳连忙往后退了三步朝楼上一看膝盖立刻就软了。
“王……”
“行了!你们回去吧,好好给我侄子看大门,老夫稍后便到。”
楼上的中山王一脸和蔼,但是桑重阳已经吓得面无血色。这是在叫谁侄子呢!
一步两晃,桑重阳转过身子,对着一众人轻轻的报出了“中山王”的名头。这事办不下去了,何驰的刺史印可以过徐长庚那一关,但是现在是家长出面挡侄子的路,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他们这些外人就不能管,管了就是粉身碎骨。中山王言语轻轻,却重如泰山,桑重阳带着一众人朝着二楼作揖之后,急急忙忙出了城返回丽水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