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在心中锁定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曹枢是何驰的嫡长子,就是不知道曹枢能有何驰与曹纤的几分智慧。先前天子查阅弘文馆点选记录时,发现何驰三次点选未中都是“患病在床”,硬是依靠装病技能将弘文馆的点选躲了过去。这一次皇帝绝对不能让曹枢学他老子装病躲过点选,最迟曹枢八岁时一定要让他入弘文馆求学。这样既栓住了何驰,也拉住了曹纤,两个人都跑不掉了。
曹纤还正在得意的发言,她不知道此时已经有一个人从背后盯上了她。
“匈奴、鲜卑都是依草原而生的游牧部落聚合而成,如今匈奴王庭威望不足以震慑草原诸部,此正是广开天恩徐徐归化诸部之时。围师必阙才会有下一个丁零,下一个乌桓弃暗投明。”
“臣附议!”
就在所有臣子都在等着天子定夺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跨出队列,等群臣看到那人的身形脸上都写满了诧异。
说出附议的正是天水王陆欢,陆欢已经头发花白,是关中诸王之中年级最大的,今年已经六十有五。当年董冕叛乱时,陆欢果断放弃守备力量不足的天水城,使得董冕大军为了追击丢弃工程器械和辎重轻敌冒进,结果先锋被陆欢回马一枪杀得溃散三十里。之后陆欢一直化整为零,在天水郡里和董冕玩游击战,使得董冕占据天水城的部队进不得进、退不得退,出城征粮都要小心翼翼。陆欢也是皇上最忌惮的关中诸王之一,当年大行皇帝继承大统之时,陆欢的三千亲兵已经开至函谷关下,还是少谦出面劝回去的。
“陛下,此次比武大会不如就当成摆擂台以武会友,带着善意来的我们要会,带着恶意来的我们更要会!匈奴、鲜卑在战场上讨不到便宜,便想来比武大会上占便宜,那就必须将他们伸出来的手打疼,疼的他们缩回去,如此一来两贼威望折损,我大昭出阴山破龙城指日可待也!”
“伯父所言甚是。”
皇帝首肯,陆欢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狠,上前一步来到与曹纤并肩的位置,启奏道。
“然我国与匈奴、鲜卑烽烟未熄,此次出使需派遣有大胆略之人,否则弄巧成拙有损国威。我看何荆州胆略过人,此时又正好在濮阳,让其出使匈奴、鲜卑正当其时!”
一个信号打了出去,还不等曹纤脸上的得意退去,她的身后就传来好多脚步声。
“臣附议!”
“臣附议!”
“附议!”
皇帝一句话都没说,便一群王爷附议,这关中诸王是有多么恨何驰,从他们的举动上来看便可见一斑。曹纤呼吸变得急促,想要据理力争,她却不知道这陆欢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天水王善野战、善骑射,董冕配有南匈奴射手尚且都被他玩得团团转,更不用说在他眼中还只是一个小孩儿的曹纤了。
“王爷,为何非何荆州不可。”
“久闻曹尚书文武双绝,率八百义勇便能戍守乌林,更为了抓获冒顿不惜搭上身家性命,以家宅为诱饵引其入局,万贯家产任其付之一炬也不退缩半分。本王想来何荆州一定也对匈奴单于恨之入骨了吧,如此仇恨加身派他去出使必不会让陛下起疑,更可以堵住悠悠众口。以免别人说我们给匈奴好脸色看!”
“此事不妥,请陛下另在礼部选拔使者持节出使。”
曹纤虽然没有试图撕破脸,但俨然心中已经乱,皇帝纵览全局知道曹纤这反击毫无作用,一群王爷已经是包围之势,就是强行要把何驰送到匈奴的屠刀之下。
“曹尚书何言不妥,不过就是匈奴蛮子罢了。何荆州智虑过人,两度出使两战两捷。我昭国之内他若不合适,就没人可以扛这大旗了。”
曹纤一咬朱唇,朝向天子跪拜道。
“微臣愿往!微臣愿替夫君出使匈奴。”
“不可!”
这陆欢老谋深算,心中的算盘已经打好才开口说的话。一个曹纤才几斤几两,曹纤去了匈奴,匈奴反而不敢动她,因为那何驰不知道会发出什么疯来。何驰去了匈奴昭国可就找不出第二个疯子了,陆欢这资历极深的关中王爷控制变量真是信手拈来。
“曹尚书乃是陛下义妹,身负皇族威仪,如何去那蛮荒之地。”
就在曹纤激动之时,大行皇帝冷笑一声从龙椅上走了下来,直视着陆欢说道。
“天水王真是小题大做了,匈奴蛮子过来挑衅,朕为什么要以出使之礼应对,仗还没打完呢!射一封箭书出关他们爱来不来!”
天水王与皇帝正视一眼,立刻低下头去拱手道。
“是臣思虑有欠,请陛下息怒。”
曹纤心中一喜,想要起身谢恩的时候却发现肚子异常沉重,刚才的那一跪实在有欠考量,孩子已经三个月了,这般大起大落当真危险。皇帝发现了曹纤的异样,李福立刻会意,下了台阶将曹纤搀起。
一众王爷们在曹纤背后甩了冷脸回到队列之中,陆欢的强攻受挫了但他并不着急,这天水王早就准备在京城常住了。之前他一直经营着领地内的事务,屯营练兵巩固自己的根基,毕竟三党在朝,皇帝想要重新握回实权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才短短三年,关中王爷还没从被董冕搅动的乱局之中回过神来,这朝中就变了天。如今天子已经握着六部实权,而且六部都是信任之人,王爷们的话语权已经跌至谷底。
“真的不应该放这个礼部尚书!”
陆欢盯了曹纤后背一眼,强忍着敛下杀意,这曹纤站住了礼部尚书之位当真坏事,哪怕她已经有孕在身,依旧是一个无法轻易撼动的刺头。现在只有把一切交给时间,只要熬到比武大会前,礼部尚书一职就会重新放空。哪怕王爷们埋在京城之中的人手已经几乎损失殆尽,他们也要拼全力争上一争,若不争那真就便宜了皇帝,等上三四年皇帝根基稳固之后,再想撬动朝堂谈何容易!
散了朝,曹纤被召入闻政殿内。大行皇帝只见她一脚跨入便张口说道。
“免跪平身。”
“曹纤今日殿上失仪,请万岁责罚。”
大行皇帝摇了摇头,这曹纤智谋过硬了,就是阅历尚浅。这个时候皇上是真不想放她回去养胎生育,毕竟阅历这东西是可以累积的,只需要你在朝堂上混迹久了,有些刺耳的话语也就听习惯了,情绪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大的波动。
“关心则乱朕不怪你,然皇妹应该知道,何驰是个智极而疯之人,无论多难的事丢给他,他都有为匪为盗的手段去应对。你无需替他操心,再说朕既然纳降便不会再杀他。”
“曹纤谢过万岁。”
皇帝顿住了,他拿过何驰的降表,又看了两遍轻声问道。
“值得嘛?”
曹纤无法应答,只站在那里等待着皇帝的后话。何驰并不笨,皇帝既然把荆州刺史的权力下放给他,别说规制一个南阳郡,河南都能翻过来了。斩少谦,抄少家,抓住其他两党的证据,杀奔河南斩绝三党!此后朝中一家独大、一家独宠,忠心铸成可昭日月,军、政、财全权在握,护住皇家后背制衡关中诸王前途无量!
皇帝不信何驰看不透这布局,可他偏不这么做,忠诚固然是忠诚的,但是这忠诚带着瑕疵。军权就别想了,政权也要陆续收回,财权只有一半给他。
这世界上争利之人何其多,钱伯义不写休书已经是另类之中的另类了,在昭国百年岁月之中,有多少人为了一个上位的机会休妻。别说休妻了,那些大奸大恶之人甚至可以抛妻弃子,唐家那个叛徒老父不就是个例子吗?把唐莹和唐雨溪两个不明真相的女儿抛下独自带着金子北逃!
这样的逐利之人天子自然是不屑用的,但是耐不住身边十之五六都是类似的人。真就能国运恒昌,一朝之中有这么多不为权、财折腰之人。且不说钱伯义、何劳禄这两个另类,何驰是见到真金白银的人。他既然见到了中山王就一定能想到其中利害,天子已经下旨招揽,中山王都已经对他亲族相称,还能怎么放低身段呢。
世界上真的有人?能进退自如,过了独木桥,进了老虎笼,摸到镶金的椅子还能退出来?而且是一路退到泥地之中,把军权、政权、财权全部踩在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