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上了马继续领着车架向前,谁知北顺王的车架刚刚上桥,就听到了落水声。好在追赶的家丁够多,一个个舍身跳入水中,七手八脚将呛了两口水的郭子莲抢上了岸。河边聚集的一众人忙了两炷香的功夫终于散了,北顺王陆东淼双目微闭坐在听雨轩的暖阁内品着香茗,田螺经过半个时辰的打理已经梳洗妥当。
“不是王爷不想玩,是玩不动啊。”
嘴碎的婆子躲在三百步之外说闲话,夏红听不到但是田螺听得到。在夏红的帮助下,田螺戴好簪花、穿好广袖裙、抱上凤首箜篌出了房门。出门左转进了一条连通听雨轩的廊道,走到头守门人便推开了门,一步踏过门槛就到了教坊院对外的经营场所——听雨轩。
听雨轩功能齐全,里面房间不多,却是有钱也进不来的地方。门前两盏朴素的灯笼挂着,门头和这听雨轩的名字一样朴朴素素。主仆二人来到听雨轩一楼厅堂,夏红带着田螺转上二楼,田螺数着步数在暖阁门口双脚一停,静等着夏红去开门。
“夏红拜见王爷。”
夏红开了门先行拜见,讨了北顺王的点头她才回身过来带田螺进屋,田螺进门不需见礼,夏红将她带到琴案前,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门一关所有人都退下楼去。
“鸿鹄居士近来可好?”
“王爷还是唤贱婢本名吧。”
“我都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就不能讨你一句话?”
“王爷就是王爷,贱婢年轻时不知轻重。如今已经是沦落之身,尊卑有别不敢僭越污了王爷清名。”
陆东淼面不改色却在心中长叹一声,端起茶盏看着还站在琴案前的田螺,吹开翠绿色的茶叶轻声说道。
“鸿鹄居士先坐吧。”
“田螺谢王爷赐座。”
“让你喊我一声缥缈君好难呀。”
田螺稳稳坐下并不多言,手扶箜篌问北顺王道。
“王爷想听什么曲子?”
“曲子稍后再听,只说我路上遇到的事。”
田螺双手从箜篌弦上落下,坐正身体倾听。北顺王放下茶盏,语气略为沉重,换了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
“都水使郭诹之女郭子莲与父亲争执,郭诹不忍打女儿打了女儿身边的丫鬟,结果那郭子莲……翻墙逃跑,被家丁追上之后竟然……直接跳河。鸿鹄居士不觉得这女子眼熟吗?”
“回王爷,田螺看不见。”
“想当年一个缥缈君,一个鸿鹄居士,一个草庐隐士。一起求学、一起组诗社、一起……”
田螺稳坐不动,陆东淼有些自讨没趣的说道。
“往事蒙尘,人心蒙尘。”
“……”
田螺依旧岿然不动,陆东淼顿了顿继续自说自话道。
“鸿鹄居士在百廻楼内可有新鲜见闻?”
“自然是有的。”
不提当年之事,田螺便利落的开口了,陆东淼摇了摇头只能顺着这百廻楼往下说。两人之间总算有点谈资了,至少比干坐着冷场要强上不少。
“第一次走去百廻楼探场子,贱婢就遇到了一位女杰。”
“哦,能让鸿鹄居士看上的女子可不多,说给我听听究竟是哪家闺秀。”
“曹乡君。”
北顺王“哈哈”一笑,突然气短猛咳两声,换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热茶,这才缓下来。
“那真是当之无愧的女杰,听说她与冒顿撞过正脸,冒顿一行人被她点的义勇撵着逃遁百余里。”
“如今见识广了,贱婢才终于知道自己一文不值。”
“居士何出此言,哪怕曹纤是虎,你也未必就是一只羊,无需妄自菲薄。”
“当年贱婢一直为婚事烦忧,只以为女人落了尘便再无出头之日,若是当年贱婢果断一些何至于沦落至此。今遇曹乡君,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的女子,还有那样的夫婿。莫说家中有八、九个女子,哪怕再翻一倍这家非但不会分,还只会越来越旺,如一场野火燎原而起,烧灼万里无人可挡。”
陆东淼拿起铜壶自己添茶,他听着田螺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起伏,听完也只轻快的回道。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曹纤能乘势而起,何驰功不可没,现在外面在传唱新曲子,说什么野花着绫罗,洞庭湖水淌蜜。”
“贱婢听过了!”
田螺突然亮了一下高嗓门,陆东淼淡淡一笑,这美人带怒可不常见呀。
“不过是指桑骂槐、连捧带摔的乌鸦叫。”
“哈哈哈哈,毕竟是鸿鹄居士,这等拙劣的词句当然不入你的法眼。今天本君既然来了,就听一首《秦山雨》吧,这首曲子隐士爱听。以前本君都嫌它太软绵,现在听来千丝万缕实在深奥异常。”
箜篌之音缓缓而起,街上不少打着扇子的公子哥驻足倾听,虽然是勾栏之乐,但这听雨轩档次不低,能够进去听曲之人寥寥无几,其中乐师更是难睹真容。好多人就这么痴痴的听、痴痴的想,那箜篌之声即便隔着一道墙依然传情,一触一点落在听曲众人的心尖之上。
教坊司有教坊司的规矩,倘若乐师动不动就在外面抛头露面,那乐师的身价就跌了。要不是北顺王帮田螺打通了关系,田螺一辈子都踏不出教坊院的门槛去百廻楼坐店。
在不远处的茶摊上,魏征闻箜篌之音便就地落座,要了一碗粗茶静静品着那空灵之声。
“弹曲的心不在焉,听曲的人也不在了。”
一个骑马的女子从街上过,只随口丢了一句话出来,那箜篌就断了弦音。好多人听得入迷了丝毫没注意到骑马女子的发言,只有刚刚坐下的魏征两眼盯着那骑马而行的女子,这女子一身男儿衣裳、胡袖紧收、脚踏布鞋,浑身上下就不带一丝脂粉气,腰间挂一根翠竹萧与其一身武行装扮很是突兀。
就在女子骑马路过茶摊时,听雨轩之中突然蹿出两个侍卫,左顾右盼瞬间锁定了这街上骑马往北走的人,撒开双腿便追了上来。
“这位公子慢走!”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公子?”
一个侍卫这才发现马上的是个女子,退了半步拱手道。
“敢问这位如何称呼。”
“鲁青儿。”
两个侍卫背后一紧,魏征更是瞪大眼睛双腿不自觉的站了起来,周围的人细细碎碎的开始讨论起来,这条街上可真是热闹,先是郭家女子被逼着跳河,这里又杀出一个鲁青儿。
“敢问这位女侠,你是哪个鲁青儿?”
鲁青儿在马上眉眼一横,土匪的警觉让她感觉到来者不善。虽然不知道这两个人具体什么身份,但她北上是来找曹纤的,如今天色渐晚少府还没找到,谁有功夫在这里和他们纠缠呢。
“我没功夫和你们这群瓜皮扯,听你们的戏去吧。”
鲁青儿一动马头要绕过两名侍卫,两名侍卫身手不凡,各往右挪了一步两人齐齐拱手挡在了鲁青儿的马前。
“我家王爷有请姑娘入内一叙,还请姑娘赏脸。”
鲁青儿一挺胸傲视着两人说道。
“没空!好狗不挡道,别惹得姑奶奶生气。”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强请是断然不行的,只能左右退让开道路。
“这还差不多。喂,兄弟多问一句,少太师家怎么走?”
侍卫也是乖巧,立刻伸手指明了道路。
“直走到六百步远,过了桥再往西一直走,看到红墙就是了。”
“有劳!”
鲁青儿催马走了,两个侍卫面面相觑然后一同回了听雨轩,魏征看着鲁青儿离去的背影,身后传来议论声。
“难道说是那个竹叶青!”
“都说她美若天仙,怎么是个黑婆子。”
魏征思虑着,这鲁青儿既然是往少府去的,多半是那闯哀牢的竹叶青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