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三，京城，雨。
今天是开宫选秀的最后一天，大行皇帝盛装端坐准备相看这最后一批秀女，之所以不一天选完，就是因为皇帝也是人啊。短时间内看那么多美女，看到最后真的会把人看疲乏的。故而三百人分批过目，这样确保该选的能选上，皇上也能挑几个顺心满意的入宫来。
这届选秀也是大行皇帝登基之后第一次正式选秀，每一个能过遴选的佳丽都是万里挑一，前三天已经点了三个采女、三个御女、一个宝林，太后吩咐下来的指标基本达成了。这最后一天的最后六十多人走个过场，若无十分满意的皇帝也懒得再点进来，若是有满意的皇帝手中还有两个名额可用，他可以放心大胆的使用不必亏欠自己的欲望。
随着秀女入殿，大行皇帝捏着剩下的最后两个名额，开始最后一轮选秀。
这最后两个名额还要多谢萧心和楚怜生，按照内定程序她们两人要是不犯错的话，皇帝见到了她们就一定要点进宫来。
萧心是被肖得意架进来的，天子也同情她。她既然不想留在宫中，那就借着这罪过让她当几年宫女，之后顺理成章的出宫去嫁人。到时候肖得意也寻不到话说，还能把肖凝孤立起来。
而楚怜生完全就是自找不痛快，要是肖凝没有被何驰严加管束，到了选秀八成也是这个结果。川蜀楚家好比河北姜家，一个南面是苗疆和哀牢，一个北面是匈奴和鲜卑。李汶征哀牢时，楚家就献金五百万贯，替他女儿楚怜生讨了这个选秀名额。现在楚怜生挨了庭杖，睡的却是掖庭里朝东的厢房，用的也是太医送去的御药，挫一挫她的锐气也好，熬上一年之后再寻机会捞她出来，量楚家也无话可说。
楚家自无话可说，但是肖得意就有话可说，储秀宫里的消息突然灵通了，肖得意听到楚怜生折簪花，勃然大怒冲到京城中的楚府就是一番大喝！
“楚貂！你家女儿干的好事！”
肖得意长久没有萧心的消息，想着等选秀之后宫里通讯价格便宜了再行打探，可他万万想不到选秀第一天就弄出了这么大的事！楚家是商户，肖得意也是商户，都是最贱的籍一般高低。
楚怜生做的“大好事”，如今肖得意来发难他一身都是大道理。上了楚府的门气势十足，一见楚貂声音自然也是高高的！
“肖随驾，好久不见了。”
楚貂处变不惊，腰板挺直对这个肖随驾一半恭维、一半无视。
“你少来！老夫的干女儿被你的女儿折了簪花，现在被太后发落在掖庭为奴！”
“这事老夫知道了。”
楚貂是第一时间知道的，故而对肖得意有了防范，肖家送了个干女儿进去，楚家送的那可是嫡亲的女儿！里里外外使足了钱，储秀宫里有什么事都是实时动态播报，钱到位、人自然也就到位了。要是楚怜生最后没犯那致命的一错，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小女儿不懂事还挨了庭杖。早知道也让她和肖家侄女一起去襄阳磨磨性子就好了！”
“哼！”
楚貂皮笑肉不笑，商来商往的人岂会被几句吆喝折了性子。肖得意越是急，楚貂就越是缓，以慢打快先把肖得意的火气磨掉再说。
肖得意在客厅一坐，管事的端上贡茶，他却没心思喝。今天来就是讨场子的，之前楚貂因为肖凝去了襄阳，没少在背后阴阳怪气。就算此番不能把楚貂摔出金豆子，也可以谈一谈如何在宫中继续合作的事。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互搀一把、一笑泯恩仇，这一道坎也就过去了。毕竟萧心只是干女儿，她在宫中当个宫女这结果也算不错。
“肖老弟，你急什么。那是你干女儿又不是你亲女儿，反倒是我家那个不懂事的小主，不知道宫里的轻重。我这两天变着法找门路递消息，可就是递不进去。”
老辣的楚貂走到肖得意面前，将茶盏端起往肖得意面前送了一寸稳稳放下，肖得意看楚貂亲自递茶就敛了三分怒火，端起茶盏说道。
“我这里也是一样，里外三道门，进不去也出不来。”
宫墙高又深，隔着三道门。肖得意和楚貂固然是一方土豪，但是到了京城别说宫门，皇宫外围百步以内停一下都有人上来盘问驱赶，门里门外什么话能透、什么话不能透也全看上峰的心思。
“肖老弟，你现在是发达了，可不能忘了兄弟啊。兄弟我好不容易送个女儿进宫，她自小骄纵惯了做什么事都横冲直撞的。我也不比你心思细腻，要是先送个义女进去探探路，也免了现在的担心。”
肖得意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往窗外一看，天空中淅淅沥沥的又在下雨了。春尾雨水渐多今天是选秀的最后一轮，进宫的女子越多竞争对手就越多，萧心没有被赶出来，那就还有机会。哪怕她在宫里当宫女，以后肖凝进宫之后也是个照应，倒不如说萧心当了宫女，有些事反而好做了。
“我也很担心啊，刚才去了啄春园想走走门路，可惜常顺公公不在，说是去了长沙。”
“那昭仪娘娘那里……”
肖得意眼神一冷，心中只笑这楚貂当真不能小瞧，顺杆爬的本事一流，这么快就惦记上了昭仪娘娘的那层关系！遂甩了一句冷言冷语道。
“那又不是咱们本家娘娘。”
“可以是！可以是！”
楚貂冲着管家一抬下巴，管家进了内堂不多时带着两个仆从端着一小一大两个锦盒走了出来。
“这一盒是十枚熊胆，这一盒是两块开好的蜀玉。”
楚貂只说了东西并不催促，他知道肖得意和他一样着急，都是一样的商贾之家，都指望着女儿将来翻身呢。萧心要是在宫中站不稳，肖凝进了宫也是死局。如今大家都是同病相怜，倒不如统一了战线，先把这一关渡过去。
“好吧，我再去想想办法。若有了门路，就派人来取这东西。”
“有劳肖老弟了。”
楚貂拱手送走肖得意，管家吩咐小厮拿来水和扫帚，准备扫一扫屋里的晦气，却被楚貂挥手挡了回去。
“老爷，怎么今天不扫了？”
“身份不同了当然不用扫了，肖老板现在是太子随驾，已经不是咱们的死对头了。”
“老爷恕我直言，这事蹊跷啊。偏偏小姐去找肖家义女的麻烦，事有蹊跷不能全信，也有可能是这肖家义女拉小姐下水。”
楚貂思索了片刻，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但也无法直接断言它没有可能。现在宫墙隔着里外消息不通，楚貂想要献玉还要在内务府入册排队，企图攀关系的人多如牛毛，排上两三年都未必轮得到你。也不知道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楚貂的关系网扎不到掖庭里去只能在家干着急。
“现在选秀没结束，想要逮个出来的女子问问都找不到。”
“老爷，要不让小的去翰林院打听打听。”
“翰林院？！”
管家不提这翰林院还好，一提起来楚貂立刻炸锅了！
“翰林院那群臭读书的有什么本事？！一个个看我们就像看脏东西一样，去年托那个吴大学士的事还没结果，前前后后花了老子多少银子。啄春园睡花丛，听雨轩听小曲，足足三万贯钱财任他花销！”
楚貂也是努力过的，在李汶屯兵巴蜀时出资劳军、供应后勤，之前他还托翰林院的几个学士，想让他们帮着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京城之中官员家里开办的私塾念书。
有些在京城任职上了年纪的官员会在家中开办私塾，这些私塾收纳的大多都是没有被点进崇文、弘文两馆的官宦子弟。去这样的私塾读书倒是其次，楚貂是真的想为自己十岁的儿子谋个前程，童年就和官宦子弟打好了关系，将来在京城也好有条路走。士农工商，四等排序，多少商人抢着拿钱买前程呢。
“谁让自己没本事呢，真是眼瞎托错了人！”
“老爷，那你托肖得意还不如去找昭仪娘娘的本家。”
楚貂果断摇了摇头，说。
“去做你的事吧。”
管家疑惑的退下了，楚貂心中却是举棋不定，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隐隐有些歪风吹了过来。那十枚熊胆和一对蜀玉本来是可以去攀高枝的，曹纤或者少府都是个门道，只是这两天楚貂嗅到了奇怪的味道。
先是商号传来消息，襄阳的钨金钱已经只能兑七百文铜钱了。其次几位王爷往来频繁，而今天扶风王又亲自去了魏府。魏炅是礼部资历第二的老臣，这一次王爷登门绝对不是拜访这么简单。结合一直在贬值的钨金钱来看，曹庄已经隐隐有崩塌之相！
说不定选秀结束之后，就会有天大的事情发生！楚貂的嗅觉灵敏，他宁可缓一步。等火药味散后，看清形势再做打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