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舫上的保镖看到老鸨被何驰擒住遂围拢了过来,何驰也不慌张抖了抖袖子,凑出二十枚钨金钱。放开老鸨耳朵的同时,将那二十枚钨金钱放到了她的手中。
“哎……呦!我还以为多大手笔呢,就这些钱哪够上花船啊。你这一身煤渣,上了船我们可是好好洗一番才能给其他客人用呢!”
揉着耳朵的老鸨回过神来,用软声开始磨何驰的耳根。她是吃这碗饭的,若这烧炭的身上榨不出更多的油水,那还不如招待一个正经的富家公子呢,这一身的煤味都快盖过姑娘们的胭脂味了。
“嫌少啊,好说!今天我在这里消费了多少,去少府找曹尚书对账。”
“好大的口气,你谁啊。”
何驰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鼻梁说道。
“庐江水匪何驰!”
“……”
老鸨和一众姑娘都瞪大了眼睛,何驰完全不管她们作何反应,冲着岸上的魏征招了招手。然后转身往二楼走,一边走还一边对老鸨说。
“除了岸上那位,谁都别上二楼来。谁敢上来,我就把他从船上丢下去。”
“何大人,那茶水呢?”
“不用了,我们马上就走的。”
何驰往花舫的二楼花阁中一坐,这花阁四面无遮无拦视野甚好!看着还站在岸上的魏征,何驰冷笑两声,他有一整夜的时间和这妹夫耗下去,反正你想娶何悦岚迟早要上庐江水匪这条贼船的。倒不如先验验货货,要是孬种受不起风浪趁早丢了算了。如果真是能经历风吹雨打的可造之材,自家妹妹也是寻到了一个好归宿。
老鸨在码头驱赶着要上船的老主顾,一口一个“何大人包船了”,还时不时的冲着站在岸上的魏征抛媚眼。她的算盘打得贼响,这一个人是二十贯,这两个人不就得四十贯起算。
何驰环顾四周,来寻自己行踪的眼线果然都被这热闹吸引过来了,自己大张旗鼓的从少府正门进去,在府中走了一圈出来已经惹了不少关注。火器亮相要的就是关注度,何驰还生怕有人缺席呢!
丁零使者也已经到了洛阳,楼兰王还在国内筹备商队和使团,只有两位楼兰使者到了。至于山越、大月氏、小月氏、莎车都在京城有常驻使节。
往这花阁一坐,这就是人肉广告啊,花百贯上个京城头条,来个坊间传闻“何色鬼光顾花舫买醉”,既有话题性又有热度。要是再加上魏征这个少年俊才,那就是“私会朝中重臣之子”。船上和岸上僵持了两柱香的时间,魏征终于下定决心上了花舫,拨开那无数水袖组成的迷魂阵,皱着眉头上了二楼。
“所以你父亲打算以此来攻讦曹尚书对吗?”
魏征毕恭毕敬的见礼,一抬头就是锋芒毕露。
“何大人,明天朝堂上是王爷派对朝臣派,我父亲一心想要上进,他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会力劝父亲不要如此鲁莽,请你也退一步主动请辞以免闹得不可开交。”
何驰眉头一皱,摇了摇头。魏征以为是何驰拒绝,连忙拱手打起了大义牌。
“太子东出乃是选秀之后一等一的大事,朝中若是两派闹僵了,天子也无法偏护,最后只能秉公执法。纵使何荆州占着大义大理,但王爷们只需咬住不放,这件事就绝无平静收场的可能!魏征请您三思!”
何驰呆呆的看着天,痴痴的重复了四个字,似问非问。
“绝无可能?”
“是的。”
“哈哈哈哈哈……”
何驰大笑起来,突然小腹抽动,他只能暂停笑声看着魏征说。
“妹夫呀,你阅历尚浅,有些事不是绝对的。你应该和刘协一样,多多学些破道之法!”
“不过奇技淫巧罢了,治国怎可依靠那种阴谋诡计!”
何驰快笑不动了,一手捂住脸孔将笑硬生生的憋了回去,过了好久何驰终于恢复到严肃脸的状态。
“天下三分。妹夫可知道,天机大帝的天下三分之计?”
“闻所未闻!”
魏征摊开双手十分严肃的看着何驰,何驰手中没有作图工具,只能凭空比划道。
“荆州和扬州作为天机大帝的帝王根基之所在,应当如何管理?”
不出意外魏征被何驰一问问住了,他眨了眨眼睛思考片刻之后,又抽出了一张大道理的牌甩到了何驰脸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何驰也不客气,一拍桌反击道。
“放屁!若真的如你所言,哪里还会有叛军!”
“那你说出个道理来!”
魏征反呛何驰,何驰不恼反而笑着说。
“看天机大帝如何管理荆州和扬州的,只要看郝统治理江夏。郝统一死江夏大族抱团取暖抗拒检地。扬州张唯栋压制各郡,总体上维持着散而不乱的局面,虽然赋税有拖欠、太湖有私盐,但扬州之地永远是朝廷的赋税大头。管理这两个地方就是用官僚去压士绅和豪族,这一分天下就是官僚。”
魏征若有所思,但还不想退让,追问道。
“还有两分,请何荆州明示!”
“好精明的小子啊,你还想让我白白授课!”
何驰看那魏征不服气,无奈指着面前的桌子说道。
“桌子啊桌子,你虽然是木头,但念在你好学,我便教你了。关中、汉中、蜀地都是秦国故土,天机大帝封了两个儿子为亲王,兴武帝子嗣不多就封了好多皇族子弟,这样封王的势头一直到彰德皇帝为止,封了好多小王爷,其目的就是让皇亲内戚压制秦人!这第二分就是皇亲!”
何驰缓了口气,继续说道。
“河南和河北秦灭时已经打得万户绝了,为了让人口增长,几位皇上特意在这两地放开土地买卖。土地买卖孕育出小地主,小地主再孕育出大地主,朝廷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松管理不迁、不罚、不杀,百年之后黄河两岸布满了豪族和士绅。这第三分就是豪族和士绅”
何驰点着桌子猛然抬起头,他看着魏征两眼突然放出凶光。魏征对这突如其来的变脸毫无准备,他吃了惊吓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有站稳脚跟,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后仰倒在地。
“你以为我不想杀洪兴吗?或者你以为我不敢杀肖得意?阴阳八卦,最重要的是阴阳鱼的两点眼睛,阴极阳生,阳极阴生。一个洪兴是官僚极盛之地冒出来贯通荆州和扬州的大豪族,其下根系庞杂砍了两次才伤到其根本。一个肖得意是兴武帝立的粮草官商,昭国要图西域非得有这样的奴才在后方牵着狗绳。若有机会你见了郝统……”
魏征感觉到一股死亡威胁,整个人被何驰的眼神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你可以问问他,是不是希望洪兴能去陪他。至于北边的王爷们早安排了肖得意死在江夏的局!皇上要治理好这两块地方,他们就必须活着。哪怕像洪兴那样半死不活,也是一枝人蜡烛,江夏的豪族能对我服服帖帖,就是逃不开这制衡两个字。咱们昭国还没办法一下子跳出这制衡之道,将来的二十年、三十年都要这样走钢丝走过去。你居然说这是奇技淫巧?”
何驰露了真的杀气,魏征强咬着嘴唇从地上站了起来,与何驰对峙起来。何驰双眼一闭,让魏征那气势扑了个空,又一拍桌喝道。
“哪里来的蠢才!还想娶我的妹妹!就凭你的鼠目寸光?真气煞我也!”
魏征想要争辩,嘴巴一开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回去吧,明天你父亲一开口,咱们就是仇家。别做无谓的妄想了,悦岚可不愁嫁。”
魏征被何驰耍得团团转,现在他浑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透,强撑着面子抬起手,魏征对何驰说。
“何驰!你刚才说过有两全之法的。”
“我何驰说一不二,但是我没说过的话,我不会认。”
“但是刚才你笑了!”
何驰满脸不屑的坐着,他的小腹又开始闹了。重伤始终是个拖累,出来闹一闹让四周的眼线过目一回,明天的大炮试射就有了足够的关注度。钨金钱的价值稳定之后,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眼前这妹夫脑子有点呆,但是比起那些死读书好太多了,要撬开思想固化的壳子就要先敲碎“死读书”的闭环。
刘协是底层出来的,经历过饥寒交迫,也踏入过宫门,更见识过啄春园的酒色繁华。两端极致的反差在他的脑中日夜不停的翻转搅拌,各种合理不合理交织在一起,要他理解破道之说并不困难。
魏征与何驰的出身很像,父亲都是朝廷命官,从小不用为饥寒担忧,弘文馆中的学子身份都差不多,能接触最多的就是那些“书袋子”。要他理解破道固然存在着先天障碍,何驰只能作为领路人,却不能真正撬开他的脑袋把知识和经历全部一股脑的灌进去,教育的时候言语过激让他产生了抵触情绪,以后就连正常交流都做不到了。
所以何驰宁可激怒魏征,也不能用死理把他逼服。魏征纵使被何驰撩得火起,却没有生出抵触情绪,他还是暂时压下了怒气拱手道。
“何荆州既然懂得制衡之道,就应该明白现在朝堂之上两派分立,这杆秤端平了两派自然无事,要是这秤杆吃不住重量压断了就会闹出天大的事来。何荆州有功于国家,如今只是退让一步,你仍然占着大义大理。万岁心中通明必不会过分追究,父亲那里我也会去劝。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是这秤杆稍稍翘起,不至于会把秤杆压断。”
何驰长叹一声,道。
“所以说死读书的人就是这样,没被狗咬过,永远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事情。”
魏征胸口一紧,放下双手瞪着何驰喝道。
“何驰你欺人太甚!”
何驰皱着眉头思考,眼前这魏征太直了,如此直来直去将来当了官很难与人斗,悦岚跟着他必然多番受苦,他和他老子一样心中都有一股火气。这火气有点邪性,出则为直、隐则为狭。
魏征是直,魏炅是狭,直就失去了与人斗的资本,狭就敛于胸中变得无容人之量。魏炅年轻时大概也像魏征一样,只是官场之中尔虞我诈。魏炅不得寸进多番碰壁,逐渐藏起了这心火,心中有火自然就没有了肚量变得自视甚高、心胸狭隘也不奇怪了。
如此看来魏炅也并非不可用之人!不如趁着这次机遇把他们父子一起炼化了,可这次机遇是要拿自己的人头去换的!朝堂斗法如何做到不结党能占尽道理,何驰要亮出威风打一个全胜,更要护着曹纤全身而退,他只叹一声好难皱起了眉头。
“六年!用你魏征六年青春来换这两全之法。我劝魏公子,你想好了再回答。”
“这六年你要我干什么?”
“我让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现在是我出主意,你还想和我讨价还价?”
何驰与魏征僵持住了,魏征思虑了越一柱香的时间,落地还价道。
“只能一年,并且有违礼义廉耻之事,恕我魏征无能为力。”
“你倒是挺会还价的。”
“何荆州!我魏征可不是船上的戏子,只有一年任你驱使。”
见魏征寸步不让,何驰也来了脾气,这小子是拿自己这里当菜市场呢。虽说曹妹妹早晚要退,但你父亲和王爷们联手逼着强退,还是她自己请退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既然魏炅冲锋在前,这忙就不能白帮!
再说魏家因为这事遭人白眼与何驰有什么关系?!
魏炅陨落之后,悦岚照样进宫,从此何家与魏家两不相干各过各的。何驰马上就要开始督造火器了,这玩意最容易和谋逆搭上关系,天子为了绑住何驰很可能会坏了规矩,不经选秀直接下旨将悦岚抢到宫里去。悦岚一入宫,天子安心了,何驰也安心了,相互绑定信任关系。再等到琴扬下嫁之后,何驰只要不是在家中私藏甲胄,其他百罪可免,整个荆州都在掌控之中!
这样的通天坦途换魏征六年时光,这小子还不乐意!白给你争取一段姻缘,还要帮你挡住你那傻大爹的敢死冲锋,却连句好话都换不来,真是欠缺摔打的货色!区区一年时间你以为是去体验生活演变形记呢!
“魏公子打得好算盘,反正横竖恶名都是我去背。你们父子站在干岸上,不付出点代价就想看人去泥水里打滚,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直接告诉你,悦岚进宫之后,我更乐意站在干岸上看着你们父子在泥水里打滚!”
“何驰你!”
何驰不给魏征反驳的机会,直接指着他的鼻子说。
“你想穿着这身衣服,好好奔你的前程,那就用你的手去挡你父亲的车架,用你的身体接你父亲的家法!你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又不愿意舍身取义!翻来覆去就是要我让,义理尽占我凭什么让!真以为这世间都是天上掉下来的米粮,你家父子心里都有一股邪火,骨子里满是狂傲,看起来以礼待人,实则以利待人!纯纯的势利眼!白眼狼!”
“何驰!”
“放肆!本官念你年少,不追究你见上官不跪的罪责,你真以为我是想见就能见的吗?!直呼本官姓名,你魏公子身上是什么功名!我哪怕是乌林亭长,你只要不是秀才见了我照样要弯腰!”
看不起何驰的破道之法,那就让你尝尝以权压人的滋味,魏征脸色涨红但依旧死撑着不退。
何驰一身冷笑,端起了官老爷的架子。
“你真的以为我何驰对你说破道是闹着玩吗?!你真以为这样的好好说话、循循善诱是再正常过不过的事吗?!在京城之中以权定高低才是常态,下官见上官一个僭越就能至你于死地!你已经读书读傻了!不服是不是,不服也给我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