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关了！”
朝阳从地平线上升起，轩辕关的大门在十六名军士的齐心协力下缓缓打开，在道路边睡了一夜的百姓们开始收拾行礼，纷纷抖去衣服上的晨露准备排队过关。轩辕关外就是南阳郡地界，过关南去的人多种多样，有一个老翁从自家牛车上醒来，他推开盖在身上的草席伸了个懒腰。老牛一声闷声，一个倚靠在老牛身上的女子顺势滑落到了草地上。
“姑娘！姑娘！开关了！”
老农唤醒了从京城逃到轩辕关的海棠，这一路上她敬小慎微，手里捏着老乞丐给她偷来的身凭，谎称是去南阳郡寻亲戚的。那身凭竟然一路有效，只要海棠愿意的话可以去花点钱睡在驿馆里过夜。
但是她不想太招摇，身上的银两都贴身藏着，一路跟着南来的人流走到轩辕关前。海棠终究是第一次离“家”远行，老乞丐指点了她一些藏形的技巧，却没告诉她如何应对天有不测风云。昨天傍晚一场细雨浇在头上，她还不舍得花钱住个好点的地方，今天眼睛一睁开只觉得额头胀痛，倚靠着老牛从地上爬起来，双脚往前一迈如同踩在了棉花上。
“姑娘你染了风寒，出了轩辕关后不要再走了，先寻个茶摊先喝碗姜汤去去寒，再把这身试衣服换了。”
“谢谢老伯，我不碍事的。”
“姑娘你是第一次出门吧，这样作践自己走不远的，小心倒在路边被人捡了去。”
海棠不做应答，朝着轩辕关走去，没走几步一阵眩晕袭来，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倾倒。赶着牛车的老农赶忙叫来几个一同过关的人将已经昏迷的海棠抬上了牛车，一行人就这样带着一个病号过关去了。
海棠她知道自己在逞强，但是她实在是怕，京城就在背后，谁知道天水王会不会放过她。哪怕已经昏倒了，做梦的时候也是在往南逃，身后一个阴影越来越大，她的脚步越赶越快。
老农带着一众人过关来买粮食的，洛阳附近一应生活物资价格都偏高，故而有些农民为了糊口特意出关来买粮食，哪怕被关吏收了税也比关内便宜不少。近几年由于何驰谏言朝廷放松粮食管制，一村几个农户凑一起去稍远地方买粮的事已经屡见不鲜了。
南阳郡自从被何驰清理过后，盛德米铺已经接手了原来涉嫌囤积居奇的两家米铺，外面的招牌虽然没换，但是内里已经是沈娟派来的掌柜负责管事。低粮价的诱惑是实打实的，好多人不辞辛劳翻山越岭，为的就是能多买一两个月的粮食糊口。
“姑娘！快把姜汤喝了。”
卖粮的队伍一直走到中午，终于寻到一个村庄落脚，老农向村中农户讨了一碗姜汤，给海棠灌下之后，这个已经着了风寒的女子才缓缓苏醒过来。
“谢谢老伯。”
“姑娘快躺好，你着了凉需要休息，年纪轻轻可不能落下病根。”
海棠的眼睛左右环顾，轩辕关已经不见了，自己应该已经到了南阳郡，天水王应该是追不过来了。正当她稍稍松一口气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串马蹄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军马！
海棠在陆欢府中服侍，当然听得出军马的马蹄声，而且这些马匹不是一般的驽马！海棠努力睁开眼睛，此刻她的头脑昏昏沉沉，视线也是一片模糊。只见几名铁骑出现在村口，领头的还是一个女子。
“郡主追来了！”
海棠浑身一抖，硬撑着全身的力气从牛车上翻了下去，一阵耳鸣封闭了她的听觉，她只没命的顺着田埂往前逃命。体力不支加上眼皮沉重，她眼睛一闭再次睁开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一脚踏在水渠边缘。根本收不住脚步，下一秒她的身体就滑入了渠中，仰面倒在水渠之中的海棠犹如跌入冰窖一般，她瘫软的身体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快把她救上来。”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海棠头顶传来，稍后是盔甲的摩擦声，但是倒在水渠之中的海棠什么都听不见了，她一双眼睛直直看向湛蓝的天空，她只想在这最后的时刻多看几眼这美丽的风景。当她被两名披甲士兵从水渠之中捞出来的时候，一股绝望涌上心头，认命的闭上了双眼已然万念俱灰。
海棠终究是跟了陆笑十年的丫鬟，如此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陆笑急的直跳脚。但是陆欢却全然不在意，书房里自有更好的伺候，如今选秀结束之后出宫来的女子茫茫多，陆欢想添一个新宠又有何难。
而且这两天因为陆罡去礼部闹事的后遗症开始隐隐发作，陆欢为了平息这场风波真是快忙疯了，哪还有心思去管一个逃奴！
陆罡一闹，搅得京城里风言风语甚多，人言可畏，现在的局面对王爷们极为不利。之前太后撒了封口费，现在陆罡就明着勾结朝臣针对一个献上神兵利器的功臣！何驰带着竹剑防身还被猜忌打压，如此种种论调甚嚣尘上。
人嘴两张皮，如此随意翻弄是非的滋味让这些一直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关中诸王吃尽了苦头。也不怪陆东淼会发火，好不容易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现在一场风雨前功尽弃！舆论再这样发酵下去，天子寻到由头下旨让王爷们回封地去就藩，那就真随了文武百官们的心意！从此言路阻塞，王爷们要么认命不再过问朝政，要么举起反旗准备一反到底！
陆东淼在府中闭门两天了，每天抚琴沉思似乎在酝酿破局之法。陆欢今天又与几位名士喝茶相谈，天边挂起晚霞才离了茶苑回到王府。
“王爷，万福金安。”
王府管家趁着陆欢洗手擦脸的时候进来禀报，陆欢一看那管家的脸色就知道陆笑又在家里闹过了。
“再选两个给大虎使唤，打了、骂了给点赏钱就行，闹上几天自然消停了。”
“王爷，郡主不打不骂，郡主她……”
“怎么了？”
管家咽了一口口水，额头上冒出了一排冷汗。
“你哑巴了！说啊！”
陆欢一声断喝，管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侍女端着茶进屋也被吓着了，茶盏打翻茶水撒了一地。
“去换酒，王爷我都喝了三天茶！嘴巴都快苦死了！”
陆欢将擦脸的棉布毛巾一甩，管家抖了抖袖子将那侍女赶走，朝着陆欢连磕三个响头，然后抬起头来禀报道。
“郡主她滴水未进，郡主闹绝食了。”
“好一个海棠，白吃了十几年米粮，几番打骂都经不住，宁可做逃奴也不回来！岂有此理！”
“王爷息怒。郡主还要老奴去办一件事，特来请示王爷……”
“说！”
陆欢火气直蹿，今年的风水真是差劲！也不知道是冲撞了什么晦气，何驰暂且不论，前院着火，后院还在添乱。
“郡主说要请那算命先生到府里来算命。”
“本王也想算算命呢，明天去把人请来！要是他敢在大虎面前胡言乱语，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是！知道！知道！”
看着管家一步一步退到门口，陆欢一瞪眼，管家立刻又跪了下去。
“今晚让昨晚的那个来书房伺候，让她好好梳洗一番，不要哭哭啼啼的。告诉她，她老子兄弟本王养了，再哭闹耍性子就别怪本王不客气。”
“是！老奴这就去办！”
陆欢伸展双臂，这几天为了扭转风评自己没少受罪，每天都带着一股火气回家，应付的都是一群假模假样的读书人，陪他们附庸风雅游园品茶，尤其那些所谓的名士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扛着陆欢的名头，在啄春园眠花宿柳，要不是讨他们的嘴皮子，陆欢早就手起刀落把他们活剥下锅了！
当初要听陆东淼的看住了陆罡，也就没这一连串破事了，本来一直以促狭出名的魏炅，现在风评反而好了起来。曹纤的交接进度也在加速，估计太子东巡的仪式也会交由魏炅去主持，这究竟是吹的什么妖风，陆欢着实百思不得其解！
酒来了，陆欢弃了酒杯，直接端起酒壶畅饮起来。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何驰与曹纤要南下归田了，不过坏消息也接踵而来，襄阳钨金钱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商品，好多人已经闻风而动。竞争来得太激烈，好多人对钨金钱的风波毫无预备，河南、河北也是一锅乱炖，好多地方的逐利之人开始蠢蠢欲动。
两难的境地摆在陆欢面前，是留在京城要这话语权，还是回到封地经营从襄阳掘取钨金钱。
不过这个问题，大行皇帝自会替陆欢做出选择。
“朕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朕决定回收外族手中的钨金钱，但是不强征、不强兑，而是以火器换购。”
陆欢憋着一肚子气，突然天子出了一个昏招，他开心还来不及呢，腿脚刚刚恢复些行走功能的尤素激动的一脚踏出队列，拱手要说什么，大行皇帝伸手一推将他的话直接推了回去。
“陛下圣明！”
有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王爷率先叫好，尤素神情紧张的看着一众王爷们，天子正襟危坐缓缓开口。
“朕还没有昏聩到授人与柄，火炮是绝对不能卖的，但是朕可以退而求其次。那火器廖觉正在督造，之后比武之时自会亮相。”
“陛下！无论何种火器都必优先供给我军军需，岂可交易于外族。”
尤素憋不住了，挺身一言。天子皱眉，浅浅的一句怼了回去。
“尤尚书多虑了，自会有更好的火器供给军需，何驰已经潜心研究火器多年，你会有机会逐一见识到的。”
尤素心中一惊，陆欢的拳头一紧，陆东淼的眉头一皱，三人各有所思。
文武百官也议论纷纷，曹纤站在朝堂上一脸释然，如今她依旧是礼部尚书，交接工作庞杂，甚至涉及到一些具体账目，短时间内她还无法脱身。曹纤当然知道天子在这里扯谎，不过匪哥哥的知识足够天子去吹牛，先用试验品累积经验，后续生产出来的火器多半会和故事里一样令人眼花缭乱。
外销的火器，自然要又笨重，又不好使唤，比如需要两个人才能操作的笨重抬枪。
而供给自家军队使用的火器，最好是轻便、灵巧、易于检修，而且最好使用定装弹不惧风雨。反正说到底现在钨金钱兑换武器的兑换权完全握在皇帝手中，何驰顺便教了他一手什么叫做供需决定货币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