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青儿离开了，郭子莲被一群人盯着难受，也不想再继续占场子打擂台，见侍卫们已经着手将卷轴、笔墨、签筒收拢起来。郭子莲便走到陆东淼面前，行了一礼，带着歉意说道。
“今日子莲意气用事了，请王爷恕罪。”
“郭姑娘着实好文才，只是阅历尚浅罢了。不需妄自菲薄，将来见识广阔阅历丰富之后自然能得心应手。”
“多谢王爷夸奖。”
郭子莲说完从腰间掏出那锭何驰没接的银子，把它递到陆东淼面前说。
“那位先生或许还会回来，请王爷把这银两转交给他。”
陆东淼摇了摇头说。
“子莲姑娘听我一言，他是不会收你的银两的。”
“王爷莫非认识他？”
刚才从北顺王对那名卦师的态度上，郭子莲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这一点。陆东淼并不回避只点了点头，先让侍卫将陆笑请上二楼，之后才对郭子莲说道。
“应该说很多人都认识他。”
要是何驰早来几刻，那些来走过场的书摊老板一准就认出来！他要么是偏偏撞上了这个时间差，要么就是在一边看着书摊老板走干净之后才开的口。但谁又能断言这不是奇遇，毕竟何驰本来就是个奇人。
陆东淼在心中暗暗佩服这诡谲的心机。何驰是抬了自己一手吗？是不是应该感谢他没有露了真名炸了百廻楼的场子？思虑几番后，陆东淼对郭子莲开口补充道。
“只是他不与这些读书人一般游戏京城，故而他们都没认出来。此番相遇也是缘分，之后你再见到他，就会知道他作出这首诗不简单。的确是上尝天露、下食地霜的奇贤，昭国除了他之外，没人敢做这样的文章。”
“既是如此大才，为何不受重用？”
陆东淼不再继续做答，回身上了二楼，侍卫伸手一请，将郭子莲好好的请出了百廻楼。卖诗还在继续，有刚才三名女子争锋，如今读书人的兴致更浓了。书童一个接一个招架，有滥竽充数的就直接挡下让侍卫们“请”他出去。
“王叔，刚才那个小狗是谁呀？”
陆东淼往对面的包厢看了一眼并不作答，反而闭目养神起来。陆笑见无人应答，开始回想起刚才见到的那卦幡，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细细思考之后又记不清了。
闻政殿上齐王从太极宫赶来，他一见了天子心中怒气已经存不住了，伸手一拍桌案大声喝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太后花钱买平安，你非要把这平安踩碎了才甘心吗？！一封密旨发往河南，记伯半夜骑马到黄河大堤上来找我！说你是不是嫌他老了，要瞒着他杀亲弑族！”
“朕让关中诸王上殿议政，他们却处处耍小心思！朕就是不明白，朕到底有什么错！董冕还不是那些王爷们养出来的祸患！关中早该清洗了！”
御书房中齐王和皇帝剑拔弩张，两人是兄弟，姿态更是端的一般高，谁也不相让，谁也不退缩。李福和一众太监退得远远的，这几天都是惊天动地的事，非要把耳朵摘了才能冷静应对。
“好！无论万岁想干什么，饭总要一口一口吃吧！黄河未巡、潼关未立、各地修造不停民力都用到极限了！你就算要平关中，民壮哪里去征调，你不会以为你那么大动作那些叔伯都是瞎子吧！”
齐王也是积压了一肚子怒火，自己这个倒霉弟弟实在不省心，一封调兵的密旨是他与中山王好不容易才压住的。要是没压住此刻乌罗都已经引兵过黄河了！
喘了两口气，齐王吼不动了，语气低了几度继续说。
“还有钨金钱的一下低、一下高，半个月前只能兑八百文，现在一枚钨金钱突然就能兑三贯整。京城都发生了什么事，现在黄河口岸上工人只认钨金钱。钱庄里派过来的托都把发工钱的工棚门给堵了，一个个像饿狼似的鞭子、刀子都不怕。”
皇上沉沉压了一口气，“哼”了一声一脸轻松的对齐王说。
“齐王要钨金钱只管去户部去支，再说这事也怪不到朕头上。”
放在外库随时可以支取的钨金钱就有一千万枚，半个月以前它们是一千万枚死物，现在它们就是一堆金子。
皇上正在分配组建兑币官署，何驰给的策略是组建兑币管署这桩子事宜缓不宜急。需要让钨金钱缓缓流淌道市场上，以免收的太紧又引发铜钱的贬值。百姓的日子难啊，铜钱、钨金钱哪个贱了都要命，尺寸拿捏都要一毫一厘去思量。如今黄河的修堤工人只认钨金钱，倒是帮了皇上一个大忙，正好借着这口子将钨金钱流出去。
“那皇上总要告诉我，京城里发生了什么吧。河南、河北的调兵令也是突然停了下来，听说何驰在闻政殿呕血惊了圣驾。”
皇上不说话，齐王心中有数点了点头，果然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
天子极力想撇开这个话题，便干脆无视齐王的追问，直接大手一挥对齐王说道。
“跟朕来吧，让你看一样东西。”
火炮只在闻政殿前展出了两天，现在已经挪到了天策天字营之中，专门有一群工匠负责维护打理。甚至为它立了一顶专门的帐篷，其中那被轰碎的木板、木盾和塞门刀车都作为展示其威力的战利品摆设其中。
皇上和齐王骑马半个时辰来到城外驻营地，正遇到天营操练火炮，虽然何驰警告过大行皇帝这火炮可能会炸膛，但是作为第一门真正的火炮，皇帝宁可炸在营地里也不会把它丢进炉子熔成铁水。
任何一个有军事眼光的将领都知道这火炮意味着威慑力，比起床弩和霹雳车这种需要花时间组装的器械，火炮更加便携也更加致命。三十斤的小火炮就已经能轰破盾阵，一场小规模战役带上几门火炮，敌军前线军阵必将瞬间溃灭。
“装填！”
炮管中再次被填入火药包和炮弹，随着木杆将填充物塞实之后，大行皇帝站在高处向炮手点了点头。火药包被从送火口伸进去的木刀刺破，随后装药手用火药在送火口拉出捻子，负责瞄准的炮手将炮位定好，炮口瞄准了六百步外一面木墙。
熟悉的炮声响起，木墙上被圆形炮弹撞出了一个大口子，木屑四溅飘落，齐王一皱眉终于知道这个弟弟胡闹的底气源自何处了。
“这是何驰花了六天时间做出来的，满朝文武百官都见识过了试射。那边的帐篷里还有一辆塞门刀盾车，连它也挡不住这火炮的威能。”
“所以你就想凭着这火炮杀到关中去。”
“不是朕想，而是朕一定能杀到关中去！要没何驰这块绊脚石，朕已经点兵出征了。”
齐王默不作声，打关中杀的都是亲王，一旦打起来就是骨肉相残，关中再不听话也是同宗的兄弟，中山王陆记是大伯，天水王陆欢也是大伯。真要打起来，如何下得去手！
“齐王怎么不说话了，你以为朕是铁石心肠对吧。朕告诉你，朕已经给了何驰机会，他只要替朕扫清了关中，他就可以是关中王！异姓封王开国第一回，裴元枝到死都在念想这事！”
“那百年之后呢！百年之后这关中王是不是又要被一个天子清扫！”
“只要何氏子孙忠于昭国，此后与国共荣辱。”
齐王失望的摇了摇头，走到皇帝面前。
“那些关中叔伯们呢？他们何尝不是与国共荣辱！哪怕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也是同宗同族啊！血都溅在何驰的身上，万岁倒是干净了。”
这大义理不在天子这一侧，所以平关中必须有一个牺牲品，天子是断然不敢将心中盘算说出去的。这个牺牲品也不是非何家人不可，只要皇帝能狠下心来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祭旗的牺牲品。
齐王看天子不言不语，也猜不透他在盘算什么，只就事论事说。
“不怪何驰不愿意帮你，如今关中诸王倒伏，你却要以这样一网打尽，哪有先纳降再杀降的道理。你把那些叔伯招揽在大殿之上，是想看着他们一个个撞死在闻政殿的柱子上吗？你连这些亲族都能下这样的杀手，还有谁会相信你能对一个满手皇族鲜血的异姓王长长久久！”
两人僵在高地上好久好久，工匠们收拢火炮擦拭干净炮管，将炮架车推回了营帐之中。最后大行皇帝转了半个身，让开了齐王的目光，呆呆的眺望远处。齐王见皇上退让了，便放下前事，说起了后事。
“万岁是不能折腰的，琴扬的婚事不能再拖了。愚兄可以替万岁去打点，但是万岁一定要三思而后行，您的一封圣旨就是雷鸣电闪，没有几个人敢挡这雷电。”
大行皇帝一声叹息，兄弟还有隔夜仇嘛，这桩子事就算过去了。他把脸转向空旷的草场，看着暖风吹拂草场轻声对齐王问道。
“大伯还好吗？”
“好，他看万岁不调兵了，大概也猜到了缘由。能劝你的人不多，堪用的也就那么几个。”
“朝中人才凋弊，还不是三党闹得！”
大行皇帝直接盖棺定论，不给齐王反驳的理由，朝着那放置火炮的帐篷走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