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莲从个字园出来，冬雪就靠了上来，里面还是闹哄哄的，何驰怕吴章再缠上来快步不停直接冲上了大街。郭子莲跟着何驰的脚步，一路不停走出四百多步，直到一座桥头何驰才因为小腹上的隐痛停了下来。
“你是何驰。”
看何驰捂小腹的动作，郭子莲一个激灵。
何驰重伤在身，他为了护国舅小腹上被叛军刺了一枪。这件事京城之中人尽皆知，何驰也没啥好隐瞒的，依着桥护栏站定之后将幡靠在肩头看着郭子莲点了点头。
冬雪听到“何驰”这个名字浑身一颤连忙拉郭子莲的衣服，但郭子莲却岿然不动，仔仔细细将何驰打量了几遍。
“果真是个奇人。”
何驰要不是因为小腹上的疼痛，已经蹿出去千步远了，自己现在真成了废人，连个阁中小姐都甩不开。甩不开就只能废些口舌，正好自己还要在这里等“生意”上门，于是他双手一拱对郭子莲说道。
“承蒙郭小姐错爱，一首拙诗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若是普通儒生所作自然是拙诗，若是上尝天露、下食地霜之人所作，就是大巧不工。”
何驰憋着笑摇头摆手道。
“恭维就免了，郭小姐还是早早回家去吧。”
“我可不是恭维，何大人身边奇人甚多，郭子莲自诩学富五车，但是这几天来一败再败。”
“怎么，郭小姐不服气，难道你还想打我一顿啊？”
“读书人不动武。”
何驰忍不住笑出声来，这郭子莲一脸的怒气，明显就是想打人的样子，却还是憋着说不动武真是可笑！
“郭小姐这一脸的煞气装什么读书人，若是给你把刀子你现在就能卸了我。”
郭子莲还真的有上手打人的念头，实在一输再输太憋屈了。若说这魏家父子是一团火，眼前的郭小姐就是一匹红鬃烈马，虽然是个女儿身并不通武艺，但那股烈性子是真的，与李铮站在一起也丝毫不输半分。
“我要去襄阳！”
何驰也不端读书人的架子了，既然离了个字园就没必要斯斯文文的，已经落入市井干脆大家都市井一些。
“郭小姐准备去襄阳干什么？”
“求学！”
何驰忍不住大笑起来，真是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怎么有这样的烈妞，还要披着一副书生意气搞事，真以为他何驰两只眼睛是出气用的，不懂得识人？
“你笑什么！我是真的去求学！”
“求个屁的学！”
何驰骂了一句，直起腰来双手叉在胸前看着郭子莲说。
“郭小姐还自诩为一个读书人，你的脑子怕是读坏了吧。”
“你！”
“你这样的人，襄阳不收。”
何驰要走，郭子莲突然豹起一把拽住何驰的手说道。
“不说清楚，我就从这桥上跳下去！”
郭子莲一句话把跟在身后的丫鬟冬雪吓得不轻，她连忙上手拉住郭子莲，使桥头三人组陷入一个微妙的境地。
何驰不惯着郭子莲，喝道。
“撒手！你好好的闺中小姐，怎么还当起无赖来了！”
“你侮我太甚。”
“好啊，那你跳吧，何某恕不奉陪。”
何驰此话一出，冬雪脸上都没了血色，急忙开口说道。
“何大人不要激我们家小姐，小姐真跳过河，高烧才退没多久。”
看着桥下水流潺潺，何驰真怕这郭子莲不管不顾跳下去，这身边可没什么人，她真跳了还要自己下水去救。于是脚步退了回来，看着郭子莲说道。
“这位小姐咱们就好好说话行不行，你要去襄阳干什么？”
“求学！”
何驰长叹一声，这烈马不好驯啊！
何驰要魏征去襄阳和江夏，因为那里是磨刀的地方。不知自己错，不识自己的弱，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去碰一碰磨刀石，知道了轻重，知道了什么叫硬度，回来之后就有一番成长。魏征的火必须要磨掉，若不磨掉他就永远不知道自己的错在何处。
但郭子莲她知道输赢而且认这输赢，她的性子只是烈，广开阅历之后这种烈性子就会被渐渐磨平，她只需要睁开自己的眼睛看世间百态！而放眼天下什么地方能比京城更能积攒阅历，这里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赤贫百姓哪一样看不见！
“郭小姐，你所谓的求学不过是不服罢了。放眼整个天下，什么地方的教育条件能够胜过京城？我尚且要把徒弟留在崇文馆中求学问道，你却反其道而行之非要往襄阳跑。襄阳是个好地方，但不是你应该去求学的地方，民生百态、天下群书、鸿儒大贤皆在京城。南阳郡官吏腐败成性，我尚且要往吏部求人补缺，你怎么就觉得襄阳之地提供的学识能超过这天子脚下的一国之都呢。”
“你说的轻巧，我在京城哪看的到民生百态！”
何驰再一次靠在护栏上，摇头说。
“郭姑娘你从百廻楼出来也好久了，而且我看你身边也只这么一个丫鬟跟着。按理说你想去哪，这个丫鬟断然是拦不住的。可是你哪都没去，而是来这里挂诗寻人，你究竟是一心求学还是心怀不服，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何驰看着郭子莲松动的表情，进一步说。
“你若是求学，为了解诗中之意尽可去城门口一睹真相！城门小吏咬人你瞧见了吗？在城外乞讨的丐儿你看见了吗？你来这里寻我，就是因为不服我，真要求学处处都是可以求学的地方，而你非要争辩说看不到民生百态，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郭子莲的父亲在工部之下的督水监任职，若要对比，郭子莲的父亲相当于礼部鸿胪寺卿手下的一名官吏。督水，这两个字可就是贴金的招牌，人人抢着补的肥缺，一年黄河、长江、淮河上下多少银两。自己写的那首诗，郭子莲应该已经品入味了，自家父亲任职期间有没有行不法之事，有没有搜刮民脂民膏，这就是耐人寻味的事情了。
何驰说完等了几息，郭子莲垂着头并不争辩，又等了几息郭子莲后退一步脸上扬起了一阵绯红。
“何大人回襄阳之后，子莲可否与您互通书信？”
突然面对一个死亡问题，何驰也傻眼了。一个未出阁的小姐给自己写信，这个时代这种交流方式就已经可以默认为私定终身。
“若是求学问道，郭姑娘可以书信于鲁青儿。”
何驰等着郭子莲的回答，郭子莲没有回声，只轻轻点头然后垂着脑袋从何驰身边走了过去。
“真是作孽！”
也许是何驰拒绝同化的缘故，他的思想境界与这些人大不一样，郭子莲被他吸引也无可厚非。但在何驰眼中郭子莲就是一个高中尚未毕业的毛丫头，故而他谈论起见识、阅历这些话题总有一种天高地阔任鸟飞的大胸怀。
然而真实的郭子莲已经在严四那里落了画像，根本轮不到她自己选择未来，身边固然没有更多的丫鬟跟着，身边那无形的铁笼已经将她囚的喘不过气来。虽然无法冲破这层这禁锢，但郭子莲已经视何驰为知音。
何驰家中繁花似锦，然而绝大多数都是能自己给自己定终生大事的时代“悍匪”，曹纤、媚娘、赵蓝若这三个是的的确确已经无父无母。看似关系网错综复杂，但是除了沈娟代表的长沙沈家，何驰并无半点实质性的根基。别说皇上一封圣旨，就是太后一张懿旨都能让他和曹纤打包走人。遭了难一家人唯一可行的方案也只有去投哀牢山，想要去投楼兰关中的路都走不通。
荆州襄阳的确是四通八达，但是要反过来看的话，这四通八达的襄阳何尝不是另一座牢笼！
现在皇上还很幼稚，总是沉沦在帝皇的掌控欲之中，何驰要将这头犟牛引向真正的天下，首先就要先扛起襄阳这座牢笼才能往前走。君主制亦或秦制并不是阻碍生产力发展的根本源头，如今放眼天下皆是无主之地！罗马能以地中海为内海，昭国何尝不能以太平洋为内海！
“我是不是想太多了呢。”
何驰看着手中的卦幡，天空中已是繁星点点，不知不觉间夜幕已至。正欲收拾自己的烦恼回家去，何驰突然看到景秋园门口两个身板挺直的练家子在左右张望，他伸手一摸鬓角的白发，冷脸“哼”了一声。
“匪不走空，我兜不住郭子莲，还抢不到你天水小郡主吗！”
柳成还在个字园中品着香茗，他庆幸何驰识得大体没有将整个园子翻过来，却不曾想就在他视野之外何驰已经被两个王爷府的侍卫带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