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的起点就是入道,你如果连入道的门槛都摸不透,谈什么统御一方。治理农村一点也不比登朝奏事简单,这里面人情世故众多,而且还会出现人吃人!”
“危言耸听。”
何驰轻蔑的一笑,他与魏征两人两骑马上就要到南镇了,谢云流已经在南镇等待。沿途魏征看到有十七个男丁哭丧着脸跟着堆满行礼的牛车走,何驰简短的解释道那是准备发往南阳郡当苦役的人,十七人都是有小偷小摸等劣迹不守村中规矩的,何驰免了他们的刺配之刑,只去南阳郡服六年苦役。
魏征发现这群被发落的犯人并不戴枷,心中就升起疑惑。他们自觉的跟着牛车走,甚至没有捕快押送,队形走得也算整齐。
何驰一眼看穿了魏征的疑惑,隐晦的指点道。
“你要给百姓活路,还要给百姓更好的生活,最好能让他们有一点上升的空间,这些东西按照规矩都可以给他们。但是只允许他们按照规则来,谁犯了规矩就必须赏罚分明。能让罪犯心甘情愿认罚,你什么时候能做到这一点,你也就出师了。”
魏征搭不上话来,两人两骑来到了南镇,一镇子人从镇子口站到镇子中心的广场上,何驰进了镇子他们一路跪迎。何驰带魏征下了马,村中广场上的人群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在村中广场上等待发落的是两户人家,一户年轻的寡妇带着她的婆婆,另一户是一对年轻夫妻带着六个孩子。
何驰将马缰绳塞给谢云流,远远的指了指广场上的两户人,继续开导着魏征。
“在农村里有吃绝户的陋习,这是公认的人情世故。但是在我这里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如果不掐死这样的苗头,村镇里就会出现地主,地主就会变成村霸,村霸就会变成大地主。大地主就会变成士绅豪族,这才只是入道的门槛。你能听懂几分呢?你又能看到几分呢?”
人口矛盾的出现是必然的,有孤苦无依的人家,就会有人丁兴旺的人家。已经有六个孩子的一户人想要侵占隔壁这栋小楼,何驰在江夏设有专门的老幼院,接收弃婴和孤老,所以这对年轻夫妇就动其了歪脑筋。
最先他们想让寡妇收养自家的一个孩子,这样一来十几年后两家人就变一家人,但是寡妇没有答应。于是他们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着把寡妇嫁走,等寡妇一走她婆婆一住老幼院,这小楼就空出来了,他们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寡妇还在守丧,邻居就开始往她家送男人,一镇人一半都是保持着沉默,沉默就等于纵容,再加上很多地方一贯如此,所以在他们看来吃绝户并不是什么值得谴责的事。
农户的目光只有这点,他们哪里知道那些大户人家是自己一手纵容出来的,迟早他们自己也会被当成绝户吃掉。权贵就是这样一点一点从不闻不问之中积累起来的,何驰如今内外交困如履薄冰,他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基本盘被污染。
“孩子呢?”
何驰一问,谢云流让开半个身子让一个婆子走上前来,那婆子怀中是一个喂得白白胖胖的小婴儿。这是路边捡的孩子,江夏在何劳碌的治理下已经足够清明了却还是会出现弃婴。
老幼院会负责收容这些弃婴,好在现在昭国的人口基数不是很大,古典礼教也有好的一面,至少在有足够口粮的时候弃婴、弃老的数量不会太过离谱,一年个位数的弃婴何驰完全管的过来。这个孩子就是从老幼院里抱出来的,天天喂着米粥喝得白白胖胖,他在襁褓之中伸手蹬脚煞是可爱。
何驰不忙着接过孩子,他径直走到那对夫妇面前,高声对集中起来的一镇子人说道。
“你们该不会以为,吃的米饭是你们自己的吧。你们该不会以为,住的小楼也是自己的吧。在外面吃绝户,就给我滚到外面去!在我的地方住就要守我的规矩!安逸日子过惯了,欺负到别人孤寡头上,别人还在服丧就往别人家里塞男人!其心可诛!谁看不惯我的做法,想出去现在就可以走!你们的家当我不扣一分一厘,也给你划出安家落地的地方,要是我何驰有违此誓,让天雷劈了我!”
那对年轻夫妇领着一众孩子跪着不敢抬头,何驰管理的村镇简直就是天堂,一家六个孩子个顶个的结实,到外面去哪有这样的待遇。只要是个自己种过地、垦过荒的人都知道村子里外是两个世界,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想往这些村子、镇子里面挪。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要是这一家八口搬出去自己垦荒种地,准保一年下来个个瘦骨嶙峋,哪里还有像样的衣服穿在身上。
何驰见无人动弹,转身抱过孩子走到寡妇面前说。
“除了每月的定额米粮,今天开始你家多领半口人的精米,你没有奶水需要熬米汤喂他。我稍后会派人送些蜂蜜来,孩子就交给你照顾了。”
“多谢何大人!”
“别忙谢。我吩咐谢云流去找奶水多的人家,如果路远你就使唤镇子里的驴车。”
“……”
寡妇嗓子都黏住了,吐不出一个谢字眼泪往下滴,她用双手稳稳的接下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怀中。何驰踱步来到那一家人面前,瞪着他们对谢云流问道。
“谢云流,淫人妻女罪当如何?”
“回何大人,杖毙!”
“从犯罪当如何?”
“连坐!也是杖毙!”
“为贼做伥,引狼入室,暗害乡里罪当如何?”
“回何大人!男子远配与披甲士为奴,女子远配为军妓。”
谢云流一一回应,众人正等着何驰做决断的时候,一个人挤进了现场在魏征身边站定。他正是回江夏准备入试恩科的胡亮,如今他一边准备应试,一边协助何劳碌处理文书工作赚点外快。他来这里也是何劳碌的差使,何劳碌不放心何驰,毕竟他小腹上的伤还没好全,就怕何驰一个激怒一个月就白休养了。
何驰看了胡亮一眼,知道老爹又在瞎操心了,降了些音量说道。
“按照大律,你们一家人够死三回了。”
“何大人饶命!”
一家人齐齐磕头,何驰一动不动等他们磕头磕累了才开口说道。
“你们来的时候几个人,我记得你们是被夏家赶出来的吧,当时你老婆大着肚子,你和周围这群乡邻一起动手建的房子,膝下三个半大小子嗷嗷待哺,本官可嫌弃过你们,可短过你们一家一粒米一分粮,可让你的孩子挨过一次饿!
男人嚎啕大哭,脑门上都磕出血了,一个劲的摇头摆手。
何驰不饶他,瞪着他说道。
“如今你是吃饱了忘了本,是该让你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了!”
男人五体投地眼泪鼻涕一把又一把,哀求道。
“何大人饶命,小民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犯下大错,罪都是我一人之罪,是我引着那厮来踢门的不关贱内和孩子们的事。我全家蒙你的大恩才有今天,我拆了全身的骨头也还不清,小人死罪不赦自愿领死!”
何驰不管男子的求情,转身对谢云流和胡亮说。
“派两个衙役给男的戴上枷配往棘阳交给桑重阳,把他的孩子和老婆送去江边望北村,三年内他家可领的口粮减半。这男子三年之内不准回家,三年之后一年只许他回家一次,在南阳郡服满十年苦役放望北村回务农。”
“是!”
“告诉望北村的人,他们是什么原因发配过去的!另外说清楚了,人莫欺人,要是望北村出了忘本的家伙,我照样料理。我治下所有村镇都以此为鉴,谁还敢人欺人,我就让他们尝尝真的被人欺的滋味!河南、河北、关中那都是吃人的地方,谁想去只管开口!别说这几个地方,就是外面的村子,想去的也只管开口!我何驰养的是堂堂正正的人,不是养一群畜生!”
“是!”
胡亮和谢云流齐齐点头,跪在面前的一家人已经是千恩万谢了,何驰不接他们的谢,继续对谢云流嘱咐道。
“望北村还在建房,告诉安春生给他家小楼多修个两个屋子,他家孩子多也要个落脚的地方。等他们的长子十六岁了,就由你们主持他们分家。”
“谢何大人!谢何大人!”
男子在何驰的背后哭哑了嗓子,妇人更是带着六个孩子齐齐磕着响头。何驰头也不回径直走了,一牵马匹领着魏征往温室的方向走去。
好缺人啊!真的好缺人啊!如今乌林的人手也已经被调走了,吕倩一个人要兼顾驿站和食堂也已经是分身乏术。
何驰暂时放下烦恼,这个时候还要自己多支撑一些,人才选拔不能太过急躁,好多豪族士绅就盯着何驰人手欠缺的空挡。未免被他们浑水摸鱼,只有耐着性子耗下去,况且又不是自己一个人这样,天子在闻政殿天天批阅那么多奏折,不也是在熬时间嘛。
何驰看了看跟在身后的魏征,问道。
“魏公子如何与家里说的?”
“自然是实话实说。”
何驰觉得有点意思,放缓马速与他并驾齐驱继续问道。
“怎么个实话实说?”
“自知才疏学浅,难取功名,游历荆州博学见闻。”
“你还是没服气!”
“我不知道何荆州知行不一,如何令我信服。”
“二傻!”
何驰丢了一句“二傻”一下催马向前,他耐着性子丝毫不急,六年时间这才刚刚起了个头,性子要慢慢磨哪可能一蹴而就。
“听说……”
魏征听着何驰叫他二傻也不恼了,反而想提个问题,但是话到嘴边欲言又止,何驰不回头仰头朝天问。
“听说什么?”
“你停了曹庄的对外买卖。”
“我还以为魏公子会说,我欺辱西域商贾,他们夹道哭号,哀声震天呢!”
魏征押着话语,他也学了些谋定而后动的把戏,把话在心中酝酿一番后,对何驰说道。
“重农抑商为国策也,你这番做法倒没几个人反对。”
“你是大傻!”
“何驰!你欺人太甚!”
“大傻!大傻!”
魏征越气何驰骂的越凶,最后一转身直接指着魏征的鼻子喝道。
“怎么有你这样的大傻瓜!楼兰商道被断丝路不通,我如果这个时候不截留,国内糖和酒的价格就会暴跌!这些商品的价格一旦暴跌,之后商贾们为了利益就会开始找茬,相互打压耍小手段,往米里搀沙子他们干得,往酒里搀水至少喝不死人,但往白糖里搀什么可就不好说了,到时候毁坏的就是曹庄的信誉。”
军、政、经、文,魏征要学的东西茫茫多。何驰把他当自己的儿子一般教育,该骂就骂一点都不含糊。现在的魏征脑子还是焊死的,叫他一声大傻真的应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