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三郡一闹,套在盐商脖子上的枷锁就会松那么一点点,但是由此带来的损失就凭空消失了吗?
以前还太湖一闹,这些赋税压力都分摊在了全国,现在何驰成了泄洪堤,这最后的压力还不是落在这个荆州刺史的肩头。还不是荆州在帮着平太湖的烂账!
江夏、襄阳帮天子平了多少账,张唯栋当然知道这一点!他身为扬州刺史、身为驻守东南的老将,每一次见到何驰都抹不开面子。一个扬州刺史,一个荆州刺史,本该是互通有无常来常往的同僚,却因为一种亏欠感渐行渐远。张唯栋毕竟不是何驰,作为一个驻守地方的封疆大吏他是称职的,但是他不可能成为一个改革家,在官僚和豪族之间掌握平衡,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何驰不怪张唯栋冲他发火,以前辈的视角来看,何驰走的路断然无法获得这些老前辈的认可。哪怕张唯栋知道荆州在背后暗暗支撑着大局,也不会表现出半分认同。张唯栋和柳成有几分相似,他们期待着改革,同时也惧怕改革,他们比谁都清楚利弊,同时也不想打破这微妙的平衡。
何驰双手缓缓抱住面前的李婉儿,李婉儿在何驰怀中挣扎两下,随后也松了两肩,只娇嗔道。
“色鬼!还不放手,这里是外屋!”
何驰抱了几息之后松开双手,视线往旁边一转叹了一声,说道。
“快去后面吧,有客人来了。”
李婉儿点了点头,一路小跑离了客厅,何驰转过身来朝向门口,只见门口先冒出一个魏征,随后冒出了一个张唯栋!
“张刺史,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呀?”
何驰的心态是炸裂的,但是脸上依旧保持着轻松。今天是撞上了莫非定律,怎么在龚汐临产之时来了何驰一个最不想见的人。
“何驰!”
一上来就是火药味,何驰也不冷脸,只继续打着招呼。
“张刺史,别来无恙。”
“哼!”
张唯栋对何驰没有好脸色,何驰都已经习惯了,这就是所谓的老前辈吧。今天有伤在身,家中还有娘子临产,事情能不闹大就不闹大。张唯栋好歹是个体面人,总不至于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吧!
“哈!”
张唯栋见面就来了一个“哼”,何驰直接回一个无意义的“哈”,魏征话堵在了嘴里说不出口。两名刺史这一记错招,反而将那引客人进来的魏征看蒙了,他收起嘴巴旁观着战局,想着一个荆州刺史一个扬州刺史,关系总不至于结下血仇吧!
“还你钱!”
张唯栋倒是干脆的很,从袖子里取出一沓银票,摔在桌上。何驰火气上来了,一拍桌喝道。
“张唯栋,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时候欠我钱了!”
“你自己清楚!这是还你的米钱,你不要不认账!”
实在是忍不了了,这张唯栋总摆着一副臭脸,自从滇池开始两相仇怨就是一副抹不平的架势!何驰如何能压得住火气,他干脆不管小腹上的伤痛,直接回怼道。
“什么米钱?你什么时候欠钱了?张刺史你不能总是这样,好好的说个道理行不行。哪怕是苏黎黎吃的米粮也不是归我管的,你该给谁送钱就给谁送去,何故来我面前甩脸看!”
张唯栋将银票往桌上一拍,冷哼一声道。
“别装了,还不是你的主意!我女儿还不是被你带坏的!”
“放屁!你女儿给我带坏的?她怎么坏了?杀人放火?贪赃枉法?还是喝兵血、吃空饷?”
客厅里的争吵声音略大,何驰小腹突然一阵抽痛,一阵急咳让他再也站不住了。张唯栋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但他还是保持强硬的姿态岿然不动。
何驰的咳嗽声把桑丹引来了,她送上双手扶着何驰缓缓坐下。桑绮紧随其后带着赵蓝若的话来到客厅,要不是赵蓝若体虚走不动路,她早自己来解释了。何驰听着桑绮递来的话,听了两句之后眉头展开了,忍住咳嗽遣退了桑家姐妹。
“我还以为多大事呢。”
“……”
张唯栋不言语,何驰大口大口喘气与小腹上的疼痛对抗,两人不言语就这样在客厅坐了好一阵子。桑绮和桑丹递上茶水,直到茶水快放凉了,何驰才终于缓过神来,长出一口气擦去额头的汗珠。
眼前的事魏征插不上一句话,荆州加扬州两个刺史如此剑拔弩张也算让这个小子长了见识。
何驰不疼了端起茶盏喝了两口茶,缓声的对张唯栋说。
“劳你一个扬州刺史跑一趟,同属调粮罢了。张刺史通晓军政,这事我不用向你解释太多吧。”
张唯栋抬起手要拍茶几,但是手落到一半却轻轻放下了。他看了一眼脸颊上还挂着汗珠的何驰,自知理亏声音都小了好多,总算是能正常交流了。
“我扬州的兵不白吃你们荆州的粮。”
何驰憋住了呼吸,刚才是盛怒,现在他险些爆笑出来。这张唯栋果然是来收自己性命的,真是一个性格别扭的老顽固!
什么叫扬州的兵不白吃荆州的粮!北方连年丰产,扬州的粮食顺着长江一到荆州,那些押粮官就近靠港卸粮,全部兑成银钱封条一贴尽是钱箱子在往北走,那些难以处理的粮食就地安家,全进了盛德米铺!
南方的粮食全给何驰消化,何驰还要派人督运粮草去黄河渡口与乌罗派来的人交接!何驰现在就是整个昭国南方的粮油总经销商,承包南方粮税、油料、兑买、物流一条龙!荆州和扬州的大粮行基本都有盛德米铺的股份,何驰动手一掐就能瞬间断八个郡的米粮供应。至于茫茫多仓库里哪一粒粮是荆州的,哪一粒米是扬州的,你让粮食自己开口说话,它自己都未必能说清楚!
何驰的手又一次摸向小腹,张唯栋微微皱眉放下茶盏,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也罢!既然张唯栋送钱来了,何驰也乐得收,自己正是最缺钱的时候,蚊子腿也是肉啊。何驰将银票一揽子收入袖子里,扶着桌子站起身对张唯栋说。
“这事是我娘子出的主意,不关令爱的事。张大人要辨清是非,起码要讲道理吧!”
“我自然知道是谁的主意!何大人好好休息吧!”
张唯栋拉了一个高声算是“委婉”的辞别,还不等他转身,后院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声,何驰听出那是龚汐的声音,下一秒稳婆就喊了起来。
“夫人要生了!”
在客厅后方待命的桑绮和桑丹往后面去了,不多时桑绮回来报信道。
“何大人就在这里等着把,若是喜事我自来报。”
说完桑绮径直去了后厨,井边也传来打水的声音。
何驰转回身来,向着张唯栋一拱手,张唯栋也不说话一拱手作别,径直往门外走了。
“这就是标准的老古董!你若是不改将来一准比他还臭、还硬!”
何驰对魏征指了指、点了点,这张唯栋的臭脾气当真不能由着他。将来还是自己岳父呢,若是两者关系不能平缓落地,将来迟早要被这个岳父活活气死!
后面声音纷乱,何驰的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实在不应该发怒的,现在只要动怒这伤口就会回以颜色。在这里听着后院的嘈杂声,何驰额头的青筋就跳个不停,林还月从外屋的二楼抱着药箱走下来,看到何驰与魏征只轻声说了一句“有我呢”便往后面去了。
在客厅里何驰实在静不下心来,于是他干脆对魏征指了指前门说道。
“陪我出去散散心吧。”
“可是里面……”
“女人生孩子,我们怎么帮忙。”
何驰无奈的耸了耸肩,忍着小腹上的疼痛先一步跨出客厅,魏征紧随其后,两人来到曹家布庄门前像左右门神一般站在门前。终于寻到了片刻安宁,何驰转过脸看着魏征,喊道。
“大傻!”
魏征也不恼了,跟着何驰见识广了方知自己见识有多浅,魏征这几天游历下来都觉得自己这些年压根没学过什么东西。最简单的事都无法上手,任何问题都要想上半天,有些事与他笃信的圣人之道相悖太多。
“之前给你的题目,你想出答案来了吗?”
何驰一屁股坐在了曹家布庄的门槛上,并邀请魏征一起坐,于是两个门神变成了堵门的“乞丐”,两人齐齐并肩将门口堵了一个严实。
“曹乡君能点义勇,捐百万家财,全都归功于曹乡君广播仁义,经营有方。”
“丙下!就比论外稍微靠谱那么一点点。”
魏征侧过身向着何驰作揖道。
“请何荆州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