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主导的检地分田正在稳步推进之中,李文红和杜杏儿作为对外宣传的负责人,她们一边刊印分田细则,一边将这些榜文散发到周边郡县。太子行营已经从濮阳离开,一路往南来到陈留郡已经在此地停留了半个月之久。两个宣传队长这半个月时间就带着李子明、武敢当和秦虑一路向南不走回头路,甚至直接跨郡去了汝南。
淮河以北、黄河以南都可以称为河南,前期宣传工作是为了给最后的分田打下根基,不要以为李文红和杜杏儿用力过猛了,以现在河南不到百分之三的识字率来说,这样的大力度宣传收效甚微。前有皇榜不下村的土规矩,后有很多村落找不出一个识字人的现实难题。为了避免当地官员阳奉阴违的情况发生,李、杜二人带领的宣传队直接走村进镇,秦虑更是带着两个先生专门负责讲解榜文内容。
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贴出的榜文从早到晚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农民看过,宣传小队固然放得下身段,奈何好多村民不买账。但是李文红和杜杏儿并不气馁,现在她们下村宣传至少有了听众。
一路走来一路积累经验,先是换掉了华美的锦衣,后换了铁架子车防止被当地官员盯上。起初武敢当带了二百名先锋军随行,导致村民不敢来看榜文,如今武敢当和李子明只带了二十名穿着短衫短裤的轻骑、秦虑也学起了当地方言,在田间地头与人打招呼已经越发熟练了。
一队人在汝南郡治所平舆休整一天之后,启程继续往南,他们距离陈留已经越来越远,太子见他许久未归都不免担心起来便派李子希南下联络,李子希一路疾行终于在平舆城南百里处截到了这一行人。
李家兄弟也是嘴笨,李子明尚且劝不住李、杜二人,再来一个李子希也是白搭,话没说两句就直接被李文红和杜杏儿顶了回来。
李文红:“这万事开头难,再难得事也总要有人去做。总在县城里面兜兜转转有什么用,村子里的人一年进几次城,他们如何知道这分田的事。”
杜杏儿:“那些县太爷更是寻到机会就颠倒黑白,我们发的榜文转身就一把火烧了。要是我们不去一家家一户户的说,谁又会知道这丈田分地的事。”
当真是万事开头难,这难字就顶在太子脑门上,李汶的确可以节制河南诸军事,但是行政命令的传递可不是一封军令那么简单。
百姓又不是军人,有的人一年进不了一次城,而他们就算进城了又有几个识字的会去看城墙上的榜文呢。李文红和杜杏儿在被县太爷耍过两次后开了窍,干脆像这样把消息散到田间地头去,农户们只要听到自己能多几亩田就会驻足听上两声,众人心中埋下了分田的种子,毕竟这是关系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仁政。
“非我要拦你们去路,再往前走就是洪河了。过了洪河就是扬州九江郡边界地带。那里是三不管的凶恶之地,最近又风闻九江郡有成群的贼匪出没。况且欲速则不达,太子又不是只在河南停一月一年。”
“兄长说的不错,我们出来半月有余,一应钱粮都需要补给,纸张也快用完了。”
李子希好言相劝,李子明负责后勤如今后勤也已经见底了,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这个队伍都必须回营重整一番。李文红和杜杏儿并不想就此退缩,武敢当武艺不差但是肚子里没有墨水,秦虑看着这一队人僵持住了,知道此时正是他出手的时机。
“几位听我一言,再往南去的确就到洪河边了,而且今年雨水丰足洪河难渡。我们不如就以洪河为界,只去前面两个村子。之后就调头回陈留会合太子,这拳头一直伸着是没有力量的,需要张弛有度、有松有紧。太子主持分田是长久大计,要让百姓知道这是长久大计,我们需要经常出来走动,而不是单单走这一趟。”
秦虑阐明道理,李文红、杜杏儿和李家两兄弟交换了一下眼神,四人一起点头在心中达成默契。一路向南走访完最后两个村子,这第一趟宣传之旅也算完美收官了。
李子希自动加入了宣传队伍之中,一行人三辆车,二十三骑,走了大约半天时间终于见到了村庄。杜杏儿当即喊停了人马,一次去太多骑马的人,村子里的人会被吓跑,这是她们一路上吸取的经验。故而让两名女子当先锋开路最为稳妥,向村中百姓说明情况后,后续人员再进村才能避免误会。
李子希看着步行去村庄的女子,只叹她们实在细心,这宣传的事要落实到基层有好多弯弯绕的门道。村中百姓对外来人员极为防备,武敢当、李家兄弟又是精壮的体格,就算卸下盔甲也能让人一眼看出不是“善茬”。
“稍后她们会打信号的,我们等着吧。”
秦虑向李子希说明,李子希下了马将长枪架在一棵树上,他也开始入乡随俗卸下身上显眼的盔甲。
“请问有人吗?”
杜杏儿往村里去寻人,李文红往田间去寻人,这个时候正巧过午时,本应该是两边都有人的时候,村中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有人在吗?!”
杜杏儿拉高声音又问了一声,只听一声毛驴叫唤,然后一头毛驴就从农户家中走了出来,那驴子一转头看到杜杏儿竟然撒开蹄子跑了,杜杏儿连忙对那开着门的农户喊道。
“有人吗!你家的驴跑了!”
杜杏儿实在有些疑惑便往屋里走去,与此同时田埂上李文红捡起了一方红布,整个村子见不到人影着实奇怪,田埂上更看不到一个劳作之人。
李文红先将那块红布收入手中,又发现不远处有阳光照出了一抹翠绿色。她快走几步来到那一抹翠绿跟前,只见那是碎掉的半只镯子。当她正要举目四望的时候,突然路边的草丛发出“莎莎”声,一只煞白的手掌出现在绿草之中。
李红文瞪大眼睛顺着那手掌看去,只见一条野狗正在草里嗅着什么东西,一股南风吹过带出一阵浓烈的血腥味,荒草倒伏之后只见无数人的手脚露了出来,风势渐大再看那片草地就是无数张死不瞑目的面孔。
杜杏儿从土屋内冲了出来,她抬起手正要给秦虑等人打信号,却耐不住胃肠翻涌一口吐了出来。
李子希和李子明立刻策马杀到,轻骑进村将整个村子搜了一遍,一村人全部死绝尽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武敢当派快马去邻村探查,报回来的结果也是一样,洪河岸边两村五百七十口人无一生还。
若不是李子希耽误了宣传队两柱香的时间,他们就会与屠村的匪贼正面撞上,有好多人的脸皮都是温热的!
淮北王陆麓气得暴走,策马狂奔一天一夜来到平舆,此地已经可以算作淮北了,而整个淮北就从没出过这么大的恶事。他将平舆县令押在公堂上连打三十大板,李铮更是提了三百太子精兵渡过洪河沿河展开搜索。恶匪屠村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汝南郡一时间风声鹤唳。
李汶为了太子安全,让太子移驾陈留郡守府暂住,一行官兵将陈留半城换防,传令、信使昼夜不息传递着消息。
“李文红他们呢?”
一名信使回营,李汶急切的上步询问,信使单膝一跪回道。
“回李汶将军,两位尚仪正在替亡者收敛。”
李汶还想问什么,但是一想到身后还有太子,便只能交给太子定夺。
“昆西。”
郡守府前厅的昆西听到太子呼唤,迈开脚步往内堂听命道。
“请昭国太子殿下示下。”
“本宫命你前去打探,这是哪里来的恶匪。”
“得令!”
太子吩咐完昆西,再问信使。
“淮北王没有乱来吧。”
“回太子殿下,有李铮将军押着,淮北王只是打了平舆县令一顿。”
听着回报太子心中松了口气,但现在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反正自己已经搬入陈留城中安全已经无忧,那干脆多派点兵卒过去。洪河沿岸多有山地丘陵,多个人手也好多一分胜算。
“李汶将军听令!”
“李汶在!”
“本宫命你点二百先锋好手连夜南下,将前军令旗交于武敢当,让他节制平舆附近三县兵丁衙役,把住各处隘口要道,不放任何一个恶匪北上!再让李子希和李子明回营统军,厉兵秣马准备待机而发!”
“得令!”
太子心中已是一片混沌,这些恶匪的目标不明、人数不明,如今流窜到了何处更无定论。这杀人的手法听着令人不寒而栗,这两村子五百七十人尽数被杀财产却是一分未动!
“刘协启奏太子殿下。”
太子也不讲究繁文缛节了,直说道。
“有何见解,只管说来。”
“他们可能是冲着太子来的,也可能是声东击西冲着何师去的。”
太子脑中一道惊雷,李汶也是一颤,他们知道何驰空有荆州刺史的头衔却没有兵权。随着一声“地图”喊出,刘协立刻将汝南地形图展在桌上供太子查看。
平舆以南有极大的周旋空间,如今只有堵住他们北上的道路才是一个可行的办法,敌人的兵力尚未明晰,仅靠太子手中的精兵是断然无法控制住如此一大片区域。临时调集义勇兵员素质又无法保障,调集其他郡府的兵将又会使消息外泄,围捕这些匪类最忌兴师动众打草惊蛇。
太子和刘协一时间拿不出主意,只能做着最坏的打算,而在洪河岸边李子希和李子明正在替逝者挖掘埋骨之地。火把点了一溜将村边道路照得通亮,远处一间棚屋内,李文红和杜杏儿正在为死去的女眷收敛遗体。
李、杜两人早就对生死看淡了,将一个个女子收敛进棺椁她们脸上没有一丝惧意。终于到这最为棘手的一位,那是穿着红嫁衣死去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戾气极重,如果不好好收敛将来必成厉鬼为祸人间。眼前的鬼新娘死不瞑目,眼神空洞的直视房顶,她是被李、杜二人抬进来的,一众当兵上阵杀过敌的男子都不敢碰她的担架。
出过英雄楼的人哪里还会怕这些,此女子与杜杏儿的体型相仿,于是杜杏儿就取了自己的一套衣服准备把那身红嫁衣替换掉。两人齐齐上手替那红衣女子褪去身上的衣物,再用铅粉盖住女子脖颈处的伤疤,更衣、梳头之后再用那一方红盖头包住了女子生前所用的手镯。
“放心吧,我们会替你报仇的。”
李文红将手镯放在女子手中,杜杏儿抱着她生前穿过的嫁衣,上手轻轻一抹她的双目便紧紧闭合在了一起。
“饭桶!饭桶!饭桶!一群饭桶!”
陆麓在不远处火冒三丈,两个衙役发现了恶匪踪迹却在半路跟丢了!
一天之内连屠两村,这是闻所未闻的恶事!汝南郡的一众官员竟然全无察觉,恶匪更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也难怪这个淮北王会怒不可遏!
何驰的预言已经一一应验,太子东出必过三道坎。
一关,民众夹道告状车马不得寸进。
二关,匪盗猖獗官道以外硝烟四起。
三关,各地官员迎来送往不闻民情。
李铮一下拉住了陆麓这头怒兽,她往后转动视线,李汶已经带着太子的亲笔信和令旗来到了洪河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