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驰吃饭如同打仗一般,连肉带汤的往嘴里塞,只嚼了三下便一口吞进肚子。筷子不停又挑了两棵翠绿的青菜往嘴里送,琴扬看他饿极了,上手要给他倒酒,何驰却连连摇手道。
“晚上还要监工,不能喝酒,来口茶将就一下吧。”
这饿死鬼的模样当真好笑,琴扬憋住那股笑意才没有失态,只转眼的功夫面前的菜就消下去了一截。何驰终于舍得放筷了,胃里的有了底子说话也多了几分力气。
“娘子问我为什么不助你,因为人只有那么点年月。就以现在的局势一场内战打完至少二、三十年,而当今皇上精于军伍之事,哪怕只剩一座洛阳孤城也能坚挺几年不倒。就算到最后真的扶你登基,重建又要花去十数载。而你出师无名得国不正又需要强化统治,各地利益集团需要重新分配权限,官僚你又从何选拔,人口增长又需要时间,到头来不过是回到原点。你青丝年华谋女皇之位,花甲之年才能登基称帝,这杀伐来的天下你又能坐稳几年呢?”
琴扬本想把擦手巾递到何驰手上,不过她嫌弃何驰说话难听,干脆就往何驰怀中一丢。何驰也不恼拿起擦手布一点点擦拭,继续说道。
“你的皇兄虽然固执,但是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先利国后利己。对比古今他已经做的很不错了,至少我说的话他能听进去,该做决断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含糊。我多活几年,帮你们陆家收拾好这天下就要去安歇了,要是收拾不好留个烂摊子给后人,我死都死的不安稳。”
琴扬拿起团扇摇起风来,问道。
“留给后人就那么重要?”
何驰也不知道怎么解释,难道把五千年的历史翻一遍给琴扬听?就算全说一遍,她也要听得进去才行。
“琴扬,不是你没有机会争帝位,是这个时代没有机会去争夺。只要有我,我就不会让天下乱起来,哪怕有一天要做出取舍,我也会舍小保大。你不懂,有些事你真的不懂,子子孙孙走在同一条老路上的滋味不好受啊。”
有些事需要顺应时代,昭国是秦后建立起来的,建国不过一百一十年。这个时候你要说工业革命,你要说无产阶级,你要去土地改革。这些理论知识没有半寸生长的土壤呀!甚至郡县制都没有完善,州的辖区过大也没有进行更细小的行政分割,内里还是一国三分的局面!
你不想顺应时代,何驰更不想顺应这时代,他还想着拿起手机刷视频呢!全国识字率百分之四,各地基层的通讯联络基本靠腿脚和马匹,冰箱、空调更是遥不可及的梦中之物。“时代”这个巨兽在脑门上骑着,让何驰这样的疯子不得不低头。
对于昭国未来的发展方向何驰做过思考,不得不说人类是个很拧巴的物种,其拧巴无论东西南北,无论人种历史。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人类从没有把一个政体挖掘到极致!
好比奴隶制,听起来它很落后。但是在美国庄园经济时爆发出来的生产力最终让美国脱离了英国的统治,就算到了美国南北分裂打内战,它也没能最终消失,内战结束后依旧有大片的奴隶种植园供给着城市生产所需。
人类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从原始农耕开始,无论是分封制、君主制还是之后出现的民主政体、中央集权政体等等衍生政体,它们都没能走到极限。
那么假如把君主制亦或是秦制走到极限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在何驰看来这至少比驴象之争的民主政体靠谱,照此发展下去昭国会不会突破百年循环,地球君权或者宇宙秦制帝国真的会出现吗?何驰很想亲眼看看,他把一个由天机大帝打下底蕴的昭国推到极限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这是终极社会学实践!纵使何驰看不到这个实验结果,他也绝对不会后悔!
“好了,不说这个。你懂得多,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琴扬见何驰冷着脸不说话,抛了一句把头扭向一边不再言语。何驰从虚空中收拢思绪,笑着赔礼道。
“娘子懂事知礼,夫君无法全你的心愿,有时候做事是不能随性的。要不我给娘子在庐江修一座院子?”
“不要!”
“那么我给娘子造一艘浮舟?”
“不要!”
公主可不好伺候,琴扬是正房正妻,脾气也是家中最大,何驰露出笑脸哄骗着。可是琴扬明显揣着心事,何驰不应她当女帝的承诺,她就干脆掖起来甩小性子。
“那……娘子吃饭吧。”
“不吃!”
琴扬一句一怼弄得何驰好不心烦,于是他起了一句高声说道。
“有事就说!你不想嫁,我也不留!”
琴扬被何驰一激,立刻把事甩了出来。
“你在宛城有个外房!”
何驰在心中飞速过了一遍这桩意外之喜,季昔眠的事自己一直不去管,如此文火慢炖八卦当然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就算传到襄阳让琴扬听到也不奇怪,曹妹妹和沈姐姐自然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她们自然会和琴扬说明情况,琴扬以此来问责是什么意思?
何驰看了一眼琴扬,心中感觉此事不对劲!自己文火炖的肉,难道这琴扬先下手把锅子掀了!有曹妹妹挡着,琴扬不至于会直接去找季昔眠的麻烦吧!自己在家中没有给琴扬放权,这公主就开始对外面人使力?真是好一个刁蛮公主!
何驰心中一紧,立刻四下环顾,果然有一个人在对面的小楼里坐着,那里是吕倩和招娣的厢房!而吕倩在门外,招娣在后厨,那人又是谁?
“你把季昔眠怎么了?!”
“果然!”
“我警告你,那琉璃坊留着我有大用,你千万不要去为难别人!”
琴扬一扬眉,说。
“什么大用说来听听,若是真的为公事,本宫可以忍。要是为了享乐,什么良家女子找不到!琉璃坊只有那一家吗?”
“曹妹妹没有告诉你吗?”
琴扬摇着扇子,脸上挂着得意,笑着说道。
“本宫要你亲口说一遍。”
何驰深呼吸缓住心情,吐字道。
“那家寡妇被贼人惦记上,用我的名字挡了刀,本没有什么大事,我也不需要去找她的麻烦。这事一过她就欠我一个恩情,以后去做生意她自然会便宜我。我正需要好些琉璃器皿,以后常来常往大家也好相处些。”
“曹纤可不是这么说的。”
完蛋了!信息不对称!自己离家在外忙碌,家中又多了个正妻,曹纤和沈娟的消息就隔着一道门一个人,如今南阳郡里的八卦究竟发展到何种地步了,曹纤又会不会对琴扬说过要纳娶。其中种种因素纠葛在一起,何驰就算能算天下,也算不透女子的小心思啊。
“我何驰绝无虚言!”
“可是我听到的不一样。”
没办法,自己当初和曹妹妹说宛城琉璃坊暂时不去管,也没说要对季昔眠如何。琴扬公主真要较真,何驰除非去找曹纤当面对质。不过何驰还是了解曹纤的,琴扬要是追问,曹纤八成会说“由哥哥做主”。
“我就是这么说的。”
“你扯谎的本事倒是一流!”
“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哼,果然男人都一样,谎话一戳穿就急了。”
何驰挺身一站,小腹上猛的一收一股子闷疼,好像突然被人踹了一脚,无奈又只能捂着肚子坐了下去。
“本宫试试你罢了,你怎么还真急了。”
琴扬要上手替何驰揉搓,何驰一摔她的手扶着桌子呼呼的出气。琴扬一看事情闹大了,何驰真的吃了疼,要是旧伤复发好多事又要耽搁下来。
“本宫是你家正妻,试一试你罢了,你何故摔我的手。”
“还没拜天地呢,你不算!”
何驰与琴扬僵住了,真是作孽找个公主回来,身份先压家中人一头,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公主的性子,谁知道她在家中整出了什么幺蛾子。自己南南北北多少事,曹纤坐镇的时候夫妻之间从不打哑谜,现在加塞一个琴扬,递个话还要过三问。以后家中是不是还要起宫斗!
“你滚回京城去吧!”
“何驰你太过分了!”
“过分吗?我觉得不过分!你想当女帝的忤逆要求,我都觉得没有这件事过分。我何驰本就没有余力去顾及家中的一切,每一件事都是向家中交了底的。多一个搬弄是非的人干什么!你敢和我去曹纤面前对质吗?”
何驰站起身来,琴扬伸出双手,一股子力气生生把何驰拽回了椅子上。
“季昔眠来请罪了。”
“所以呢?”
“大家都等着你回家处置。”
“本就没有的事,何必为难别人。”
琴扬松开双手说道。
“不是本宫多心,这件事的是非已经不在你嘴里,太后赐婚之前此事绝对不可以闹大。真的有损皇家体面了,季老板很可能被贬为奴。此事可大可小,若以后再有其他人效仿又当如何?”
何驰也是准皇亲了,冒名之事当然是越快处理越好,防止有人效仿是一方面,事件持续发酵等到琴扬公主大婚之时难免被旁人落了闲话。何驰只是打算放上一放,却没想到季昔眠就已经顶不住压力南下来认错了。
既然已经决定北上,这次就干脆在襄阳停一天,南阳郡火枪队的训练有陈术在负责,何驰有必要顺路去点验一番训练成果。
“那我和你一起回襄阳,正好把这件事处理了。吃饭吧。”
何驰总不能说自己有天眼,看到那季老板就在旁边咱们立刻就把这件事办完吧,琴扬不说他就只能缓上一时押后再行处置。于是何驰催促琴扬动筷子,但是琴扬却依旧没有动作,何驰立刻知道琴扬还有事没说出口。
“你还有其他事?”
“魏炅来信找儿子,你作何安排?”
何驰喝了一杯茶,朗声笑道。
“魏征想走只管走,我又没有拿链子拴着他。”
魏征被何驰丢在了江夏,处理完村中吃绝户的事后,村中就空出来了一间二层小楼,正好何驰缺村官于是就把魏征安排到了村子里。谢云流和安春生已经给他准备了一应生活物资,到每月也是和村民一样去领米、领油。
何驰现在忙的焦头烂额,就先让他在底层磨砺一段时间,何悦岚如今在襄阳当孩子王,正好与魏征那小子隔开两处。
“你还是回个信吧,谁都知道是你在作妖。”
“娘子冤枉我了,明明是魏征那小子作妖。明天我派招娣去江夏一趟,让魏征给他老子回一封信,我何驰说一不二他要走只管走,我不但不阻拦还找人送他走。”
琴扬说不过何驰,何驰就算耍无赖魏炅也没法来硬的,自从就任礼部尚书之后,魏炅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少谦会选择带领礼部官员跪送曹纤。
礼部、户部、工部、兵部,六部中的四部都有亏空落在襄阳。皇上点曹纤为礼部尚书并非临时起意,昭国要是少了乌林展览会的进项,一半工程都无法开工。河北若是断了荆州北上的米粮,兵部支出会立刻翻倍。曹纤离了洛阳三部书信追着她到了襄阳,琴扬公主这些日子一直在襄阳出工出力,曹纤、沈娟和琴扬三个人终于将整个荆北运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