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驰是个破落土匪,他的名声和脸皮,他自己都不在乎,有关他好色的风闻已经不再是新闻了。或许可以这样说,在众人的风闻之中何驰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类了,各种信息庞杂多变,时好时坏、时善时恶。名声之臭到可以媲美粪坑里的浓汤,有人走夜路遇到鬼魅挡路直接喊“何驰”比泼黑狗血都管用。名声之善到可以对标圣人君子,荆南地方年年富足,几万流民吃进去就是不见任何一个人走回头路。
何驰固然可以不在乎名声,但是耐不住有人替他在乎,柳成拿到刑部公文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六个县令说杀就杀简直就是目无法纪!最近南阳郡圈地这事又闹得沸沸扬扬,何驰还给官员们加了浮薪,如今南阳郡里一个县令的薪资水平已经超过了朝中正二品。
对荆州皇上已经彻底撒手,何驰的上奏也是干脆,如果柳成手下实在派不出外任官员,他自己就选拔才俊填补空缺了。
思虑了足足七天,柳成终于向皇上递上了一封奏疏,只举荐一人去南阳郡担任。
“举人?二十九岁?”
大行皇帝看着奏疏眉头微微皱起,柳成只点了一个县令,而且此人只是个举人,要说用举人补缺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但是六缺只补其一空出五个来让何驰自己安排人选,光这一点就不免让人生疑了,外界传闻南阳已经天哭地惨、民不聊生。按照柳成的性格来说,他就算不能力挽狂澜,也不会放纵何驰继续胡来。
“柳卿点的这杨铁先是何种人物?”
“回陛下,此人五年前原是徐州开阳县丞,为民请命得罪了上官被发配去了驿馆当驿官。同年冬天又因为接待两淮盐司监正时严守规制,顶撞了盐司监正几句,结果遭到监正家仆的一顿毒打,伤及筋骨半年下不了床故而错过了会试。卧病期间又屡次书信冲撞上官,被罢去官职遣回常州老家。”
“竟然有如此刚直不阿之人,那官司最后如何了?”
“回陛下,那两淮盐司监正得知杨铁先重伤后,花了二百两银子抹了这官司,当时此人卧病在床不省人事。等他醒来之后将那二百两银子丢进淮河之中,非要上诉讨一个公道。当地县令以超时不受为由驳回了状子,状子一路递到徐州刺史府。最后徐州刺史以纵奴伤人为由打了盐司监正三十下板子,杨铁先也因为在徐州开罪了一圈官员已无立锥之地。”
两淮盐道加扬州盐道,这南方的破事也是不少!天子心中气恼,鼻孔直直出气。
盐道官员是实打实的肥差,没点关系网是断然坐不稳的。一个驿官敢如此鸣不平,当真让大行皇帝高看一眼,短短几句话说一个结果,但是上诉之路何其艰难。从县衙到郡府,再从郡府到刺史府,身上还带着伤,钱也被丢进了淮河,会试都没有来参加,有可能这一辈子的前程就砸在这场“公道”上面了。
“所以他就被柳卿雪藏了起来。”
“微臣是想等他会试之后再行重用,如今朝堂清明正是用人之际,此人正是堪用的铁骨大才。”
天子爽朗的笑了两声,收起奏疏看着柳成说。
“柳卿是在说何驰治下不清明了?”
“正是!何荆州做事欠缺分寸,他收拢流民是真,圈田收地也是真,刚正务实是真,收买人心更是真。老臣认可他的能力,只是希望他可以更真一点!”
柳成的心思天子当然清楚,天子更清楚何驰不会被一个举人难倒。天子的视线落在浸润着朱墨的毛笔上,他思虑片刻之后提起毛笔打开了奏疏,批下了一个“准”字。
柳成谢恩走了,天子却略有所思,对于何驰来说这个举人不过是路上的一块小石子,但对于这个刚正不阿的杨铁先来说,何驰很可能就是他一生难遇一次的磨刀石。天子不是在担心何驰应付不了这个杨铁先,而是在担心这个杨铁先会不会被何驰带歪了,也学了好多花花肠子弯弯绕回来。
如今国家中央的人才缺口极大,就等下一个会试的时候能者居之,天子不想浪费任何一个潜在的人才。魏征去了江夏天子是知道的,天子也很关注这个孩子,不知道他在何驰手下能成长到什么境界。
刘国勋出现在火枪兵训练营,他带来了新制成的子弹,也带来了信件和金龙腰牌。
陈术有些疑惑的接下了信和腰牌,拆开信看过之后,他的疑惑更甚了,转手就把信件递回到刘国勋。
“刘国勋快马去平舆报信,告诉太子以匪制匪、以贼克贼,我早已经备好了对应的人手,太子和刘协要知人善用。那群悍匪不会来南阳郡,吃过疼的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若是调兵防守舞阴反而着了背后主使者的道。此时他们一定会想办法过洪河回九江郡的老巢,只需截住洪河必能一网打尽。至于陈术,让他带营中九人北上京城,听天子调遣。”
看过何驰的信件刘国勋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从九江郡出来的匪类返回九江郡潜伏看起来是反直觉的做法,但在何驰看来这是匪类特有的归巢性。
出动的匪类无论目的为何再打完一圈之后必定会回到老巢整顿,如果匪没有根据地那就不成气候,匪性越大寨子越牢,寨子越牢匪就越不可能走得太远。况且这一趟这群悍匪就是奔着杀人来的,钱财、油水、女色统统都没取,明显就是舍去全部拖油瓶快打快收的架势。何驰是庐江水匪,这本职工作的生意经他就从没丢下过。
每个地方都有地头蛇,外来的匪类流窜的范围越大与当地的地头蛇撞上的几率也就越大,相对的行踪露的越多被官兵合围聚歼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屠戮两个村子惊动了李汶,加上又是太子下令围剿,周围县城的风声已经非常紧了,自己就算不调兵,舞阴县令也应该听到的风声,闹得太凶惊动了四面八方,这群折损过半的匪徒几乎不存在继续流窜的空间。
陈术作为教官当真称职,火枪兵已经练得有模有样了,何驰没有调兵之权,如今手下只有他们九人可以派遣。将这九人、七杆骑枪、四杆抬枪派给天子之后,就看天子如何安排他们,他们是去西域展现风采,还是去河南荡平匪患就不关自己的事了。
花好大力气养了这么久的花魁,无论如何也要借舞台亮个相才行,大舞台也是舞台,小舞台亦是舞台。当然这也是给少士恩一个出头的机会,少士恩的孩子还没落地,建功立业更是遥遥无期,他要是能趁着这趟赚些功绩,也好堵住少家和陆欢的嘴巴。
至于何驰接下来的两个月他准备溺在季昔眠的琉璃坊之中,玻璃器皿关系到后续的实验成败,何驰必须亲手指导琉璃工匠制作这些特殊器皿。
季昔眠南下时没有带丫鬟,三个亲信丫鬟都在琉璃坊里候着,冒名这事可大可小,带个丫鬟去见正主万一说错话了反而坏事。琉璃坊关门谢客已经十一天了,后院烧琉璃的炉子也已经冷了十一天,茶摊上的林婆子又开始碎嘴子了。
“那季老板多半是被何驰吃干抹净了,多好的一座琉璃坊啊,说没就要没了。”
小桃是琉璃坊里管外勤的,茶摊距离琉璃坊就隔着一条街,这老婆子总在耳边吹风。三个丫鬟进进出出一天几遍的听着,那林婆子多少带点故意,今天身形最小巧的小桃终于忍不住了,听到之后随手捡起一句话丢那林婆子。
“呸!碎嘴的婆子你说什么呢!你的嘴巴才吃人呢!”
茶摊里的茶客极多,林婆子也是不避着,俗话说得好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有人看上了这座琉璃坊。人人都知道琴扬公主去了襄阳,其中缘由不言自明,何驰家中落了这样的正主,季昔眠南下去铁定讨不到好处。好多人都猜到了季昔眠是扯谎求个自保,这件事只要解释清楚之后无非就是吃了官司赔钱了事。
季昔眠姿色再好,年纪也已经三十一岁了,况且她与何驰并没有实际的关系。一个即将成为皇家驸马的荆州刺史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怎么可能会做些自毁前程的事,把一个克死过三个丈夫的寡妇收在身边。
“小桃别恼,婆子我说的实话!”
花钱让林婆子这样茶壶嘴巴对外吹风,也是一种对舆论的掌控方式。何驰派洪兴在南阳郡圈地,南阳郡的豪门氏族他都已经得罪了一遍。豪族们直接掀桌子的勇气没有,暗地里戳人脊梁骨的手段自然驾轻就熟。
季昔眠如果被何驰弃之如敝履,那么南阳郡士绅可以占据舆论高地对何驰一轮狂喷。琴扬公主就在襄阳,何驰固然可以不顾及面子,但是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季昔眠克夫的名声在外面飘着,南阳郡士绅觉得这舆论投资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何驰多大的脸盘子,连这克夫的寡妇都能当着琴扬公主的面给拾起来?!
人心歹毒不可估量,在投资这趟舆论的人眼中,季昔眠就是一个死人了,她最好哭丧着脸回来,她最好顶不住压力寻个痛快的死法。
何驰自然是不急的,他讨老婆讲究一个顺其自然。但洪兴圈地开始之后,季昔眠实在顶不住压力了,豪族们编排着说她,巴不得她能立刻去死,如何能让她耽搁十天半月,是那甚嚣尘上的舆论撵着她去了襄阳。接下来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只要季昔眠一死,琉璃坊自然易主,何驰没有责任也要惹得一身骚!要是能再多三个伴着季昔眠去死的丫鬟就更好了,这南阳郡多少受过季老板恩惠的人,一人一口唾沫还不把何驰淹死!
“呜呜呜……”
小桃许久得不到季老板的消息,心里本已经焦躁不堪,奈何偏有人堵着门说闲话,眼泪忍不住了涌出眼眶,横走两步撞到一个人,那人不恼扶了这小巧的丫鬟一把,向那追着撵人取乐的林婆子丢出一句话。
“你都多大年纪了,欺负一个小丫头算什么本事!”
林婆子定睛一看是赵寡妇,这女子许久以前惹了欠钱的官司差点把家里七亩薄田卖了还债,如今儿子被何驰抓去了襄阳,空留一个她独身在乡里住着。
“呦!这不是赵寡妇嘛,听说你儿子被何驰抓了去,小小年纪也是可怜哦!”
林婆子也是广撒网的媒婆,十里八乡的寡妇她都去走访过。赵氏以前也是她骚扰的对象之一,尤其在吃官司的时候,这林婆子一直挑唆赵氏嫁人换些钱财还债呢。
“林婆子你又在吐什么腥臭!”
随着声音落地一匹快马停在了茶摊门前,赵氏和林婆子抬头一看,骑在马上的竟然是王匣。这人跟着何驰去了江夏,如今王匣穿着一身兵丁衣服,他腰杆挺直整个人的气质都换了一遍。
“你是王匣?!”
林婆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无误后嘴巴打出七八个“啧”来,一众喝茶的也看着这个他们几乎认不出的衙门差役,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