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凝在江夏落户后每天自由自在,随她来的一群丫鬟、婆子只料理她的饮食起居,何悦岚在的时候肖凝就和这个孩子王玩闹一处。何悦岚走了之后,江夏玩闹的人只剩下了三个,除她之外只有一个知乐、一个韩淑。这三人虽然来自天南地北,但毫无例外都是被憋疯的孩子。
肖凝原先被困在长安肖家大宅,进出四道门,难得节日才被准许上街一趟。知乐小小年纪入了教坊,之后因为音律天赋突出故而被管事太监选中入了掖庭当宫女教习,最后被琴扬看上在琴扬宫中担任司琴小宫女。韩淑是按照秀女的标准教养的,从小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抬头知书达理、低头针线女红。
如今赵蓝若不在江夏,少容管她们也管的有限,这三个疯丫头反而越发的规矩起来了。
肖凝的身份特殊,故而她不能与知乐和韩淑混住在一起,曹纤买下的那一户钱家小院就成了她的据点。那块秀女腰牌是她永远迈不过去的一道坎,两年时间听起来久远,但是数着日子这一年就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小姐,这是新出笼的桂花糕,鸿运楼专门送了一屉过来,这一块您先尝尝。”
“装个食盒,我带到郡守府里去吃。”
“这糕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大丫鬟多嘴了一句,肖凝怒目一瞪,那大丫鬟连忙低头退了两步。肖凝的性子已经收敛了好多,若是半年前这大丫鬟敢顶这一句嘴,三下耳光就抽上去了。
“半屉赏给下人,半屉给我装食盒,在外面等着我。”
“是……小姐要娇子吗?”
“不要。”
“小姐要车子吗?”
“烦死了,我是没有腿脚嘛!”
肖凝怒喝一声,顺手抄起一件东西就要丢那大丫鬟,一抹红穗子掠过眼前,肖凝手到半空就停住了。大丫鬟闭着眼等着接这一下,等了许久却没东西落在身上。
“还不快去,你自己说的桂花糕冷了不好吃。”
大丫鬟两眼一睁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连忙跪下谢恩然后慌手慌脚的走了。
肖凝左手将刚才险些丢出去的东西拿回面前,右手捋着它的红穗子。短短半年这秀女腰牌竟然掉漆了,看着那斑驳的表面肖凝思绪万千,这秀女腰牌也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秀女身上佩戴这么长的时间,去年和今年发生了好多事啊,京城里的选秀是四月结束的,现在已经八月了。
“不知道昭仪娘娘……”
肖凝心中一阵慌乱,眼前又出现了何驰那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怒火一起伸手将梳妆台上的胭脂盒子扫到了地上,大骂道。
“何驰!我迟早扒了你的皮!”
肖凝摔完一桌的胭脂还不解气,顺手抱起铜镜往地上一甩当即摔坏了。
一众丫鬟和婆子正在料理桂花糕呢,只听肖凝屋里出了好大动静,一众人赶忙过来查看,还没到门口只见一脸怒气的肖凝走了出来。众人不知道她为何发脾气,只低着头站成两排,随肖凝挑个不顺眼的打骂。
“你们三个跟我去郡守府,剩下的看家。”
肖凝走在日常的行动轨迹上,八月天气暑热阵阵,但是三个丫头也不嫌热,能凑一块儿就凑在一块。
而且郡守府里添了个可爱的新玩意儿,那李家小孙女李思思已经常驻郡守府中,她由李文红的堂姐李文兰带着。李家人软磨硬泡后少容认她,但是年纪和辈分摆在面上,自然不能认她做干女儿,只能退而求其次认个干孙女。天地间也真是有说不清的缘分,自从这个李思思有了这奶奶的照护,一应毛病都好了,甚至还跑出院子主动来找肖凝她们玩闹。
肖凝一出门,大丫鬟就撑开了纸伞,替她遮着毒辣辣的阳光,三个丫鬟一前两后小心服侍着。以前这些丫鬟都不敢穿薄衫的,毕竟身上、手臂上的鞭痕清晰可见,如今随着肖凝的改变,这些丫鬟的穿戴也渐渐起了变化。
“思思!”
肖凝的眼睛极是毒辣,她一眼就看到了从郡守府前院掠过的那道樱红,李思思有些笨拙的转了回来,甜笑着一双眼睛溜溜的看着肖凝,她身后奶妈迟了三步才到,俯下身去一把将她抱起搂在怀里。
“肖姑娘来了。”
“怎么只有你在,知月和韩淑呢?”
“两位姑娘在里面困觉。”
肖凝抬头一看天,心中只说这时辰不对啊,不是正午也不是午后睡什么觉啊!
“她们病了?”
“不是病了,是贪嘴闹得。今天早上我家夫人带来一罐甜米酒,两位姑娘去厨房里贪嘴吃了足足半罐,现在正困觉解酒呢。”
李思思的奶妈笑了起来,肖凝也笑了起来,知乐和韩淑的酒量着实不行,肖凝是关中出来的,她的酒底子不说多不算少,十杯烧刀子下肚都能走得稳健。半罐甜米酒就喝趴了两个玩伴,肖凝正想去后面寻她们醉酒的丑态,门口一个人突然起了高声,弄得李思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门口怎么也没个门子!!!弄五根木头杵在这里!里面都死光了!”
奶妈连忙哄着李思思,肖凝的怒火一下子蹿了出来,转身离了前院来到郡守府门前,只见门前五人拦住了往台阶上冲的两名家奴。那个尖声尖气的家伙还在“生生死死”的喊着、骂着,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敢在郡守府前放肆!你们手里的刀子都是摆设吗?!”
肖凝喝了一句,五名侍卫显然不想把事情闹大,其中一人一拱手说道。
“小姐,烦请你带句话进去,让夫人出来处理这件事。”
五名侍卫要是出手,这两人必定是要伤筋动骨的。偏这两人就是一股劲的作死,五个人挡住他们已经是最大的容忍,再闹下去就要真的动手用强了!偏这里面还有不能动手的理由,故而要肖凝寻了里面的人出来才好说话!
“什么狗屁事情还要夫人出来处理?!他是哪来的猪杂狗剩,本姑娘处理不得?”
侍卫眨了眨眼睛,轻声对肖凝说道。
“说是南阳郡何驰本家人来的。”
不提何驰还好,肖凝一听别人提起何驰,脑门上就冒出了冲天的火光,她一时竟忘了何驰的祖宅在庐江。两袖子一撸,向着那两个恶奴喝道。
“你们就是何驰的本家?”
“这位小姐就是何悦岚吧,果然是这副疯样子,全像了你家的那个疯子哥哥!”
领头的恶奴竟然将肖凝当成了悦岚,肖凝乐得将错就错,鼻子一扬说道。
“是又怎样!登门也该有个拜帖,没拜帖该等着别人通报,在郡守府门前乱嚷嚷,你们是想吃板子吗!”
“哇哇哇……”
门外争吵声渐大,李思思的哭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如今那哭声都跑到了门外。肖凝的背后像被人推了一把,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挤开了侍卫,自己顶在了恶奴面前。
“哼!什么拜帖,就你们这群粗蛮人家也配!回去告诉你那没教养的爹娘,南阳郡何家大少奶奶就在顺达客栈落脚,让他们赶紧来认祖归宗!”
“啪!”
肖凝好久不打人了,今天也是被这恶奴气到了,抬手就是一巴掌。
那恶奴只见眼前一阵黑,踉跄退了两步往地上一坐,想说话下巴却已经提不起来了,再看那郡守府的匾额一个变两个、两个又变四个。身边的小厮见状上手搀扶,不多说一句话扶起地上的恶奴,四人四脚一路跑了。
“何家认祖归宗?!我治不了何驰,还治不了你们!”
侍卫一脸懵,他们只疑惑眼前这个肖凝怎么倒过来帮着何家挡刀?一人上步刚想解释,却见那肖凝脚步极快,转身便往郡守府里去了。
“怎么办?”
“只要别人不来闯郡守府,外面的事与我们无关。”
五个侍卫很快恢复了站姿,他们倒是恪尽职守。肖凝转回去安抚了李思思,让奶妈把她抱回院子里,然后带着三个丫鬟退出了郡守府。
“你们三个给我听着,从此刻起本小姐就叫何悦岚,回去把院子里的婆子、姑子都叫上,去珍宝阁把金锅、玉碗等一众稀罕玩意都拿过来!再去珍宝阁的冰窟取十六块整冰,顺便把八抬大轿给我备好!本小姐要去顺达客栈砸场子!”
五名琴扬公主的侍卫面面相觑,领头的正要上去解释误会,结果被那肖凝一瞪,一句话冲着他的脑门上就砸了过来。
“没用的东西,你就看一辈子大门吧!”
肖凝走了,五名侍卫又恢复到大眼瞪小眼的状态,只说。
“要不进去说一声?”
“我们是公主的侍卫,守着何驰一家子就行。这肖凝是瞎子打鼓,她自己都乐在其中,我们何必替她操心。”
五名侍卫不再言语,照例门外站岗。
肖凝回了小院准备,那两个来寻不痛快的恶奴回了顺达客栈。南阳何家也是出的昏招,既放不下身段又想沾上好处。派个孙媳妇来已经是失了体统,毕竟哪有让家中女子来抛头露面的。哪怕是本家、哪怕是断了宗的,也应该有理有据上门递帖子好好说话。
可是这样好好说话,不就变成了老爹求着不孝子回家认祖宗?!那南阳郡的何赖是不是还去庐江的何家祠堂认个错?
既然这个膝盖不能弯,何赖就伙同族中之人想了一个昏招,那恶奴就是不带拜帖来挑事的,他被看门的打了那是他运气不济。如今他被“何悦岚”打了,那就得了道理!
“打了?”
“那何悦岚凶神恶煞的,撩起袖子就抽我一下,打得我眼睛都花了。您看,这红印子……”
“不急去太阳底下晒一晒,先让它发一会儿,等你满脸都肿了咱们就去讨公道。”
王喜笑着冲里面的丫鬟、婆子点了点头,一众人都在做着兴师问罪的准备,这挨打的“恶奴”叫何显才是王喜的小叔叔。他去开路就是去讨打的,他被何悦岚这么一打这得了天大的道理。
正当王喜笑着、等着的时候,突然一个中年人来到顺达客栈,中年人与那客栈掌柜对过几句话后,掌柜脸色一变连忙指了指王喜和晒脸皮的何显才。中年人点了点头,从衣袖之中抽出一张银票,掌柜连忙接下吩咐小二去赶客人。
“这几位,实在不好意思。小店被人包了,你们的饭钱免了,这是赔礼的一锭银子,请你们另处吃酒去吧。”
掌柜和小二那叫一个熟练,中年人就在柜前站着,王喜也是个伶俐的人,看着那掌柜反往吃饭的人手中塞银子,她的眉头就挤了起来。
“掌柜!”
中年人见那王喜呼掌柜,上步一拱手说道。
“这位夫人,掌柜忙着呢。”
“你是哪来的?”
“某自珍宝阁来,敢问夫人贵姓。”
王喜撇了一眼,一个丫鬟立刻替她挡住眼前的中年人。虽然感觉来者不善,但是王喜可不想知难而退。何显才脸上的伤已经落下了,自己这趟来是“认祖归宗”的,这何家干了坏事难道就想用几两银子就打发她走?
掌柜请走了所有客人,从楼上下来正要请王喜走,那中年人两步跨到掌柜面前,伸手一挡将掌柜挡到了柜台后面。
“这位就不用了。你们后面忙去吧,这里有我。”
“好嘞!”
顺达客栈的掌柜将柜台抽屉一锁,拿着账本就带着小二去了后面,那中年人往柜台上一站直接鸠占鹊巢,王喜和何显才心中诧异,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一抹金黄就蹿入眼帘。
金锅、银碗、玉勺子加一双满天星的紫檀木筷子进了后厨,两个出力气的壮实汉子将一楼桌椅挪到一边,一面红木大桌板落了下来,鲜红的绸子桌布一铺,“啪啪啪”落了十六个装满冰块的大琉璃盆,十六股寒气瞬间给顺达客栈降了温。
江夏城中的人都看呆了,这场面从面前走过去,谁都不知道会出来一个什么人物。看热闹的人被一溜人挡在外面,一条街上百个人沿街开道,八抬大轿一步步走来,轿子两边左右各四个着锦的丫鬟。
“侄女!那不会是琴扬公主吧。”
“要是公主倒好了!让她来认这门亲反而倒省事了,只要公主拜了祖祠就是何家媳妇!我们还管那何驰干什么!”
王喜露出笑脸,挪着步子走到门前,看着那一众家伙事心中暗暗盘算。
王喜之前见过太后南巡的场面,太后南巡时的场面也不过如此,要说真是琴扬那只需要把姿态放得低低的,公主好歹要维持一个皇家体面,能屈尊来见王喜已经是求之不得的礼遇了。
王喜正要迈步出去,两个汉子直接将她刚刚坐的地方掀了,又进来两个抬凳子的人,小心翼翼的抬着一把寒玉椅子走了进来。连寒玉椅子都出来了,这必是公主没跑了,这面子足足的今天哪怕讨公主一顿数落也能回去交差了。
“南阳郡何王氏,恭迎……”
肖凝一下轿子,王喜正要见礼,那何显才突然拉住她说道。
“不是公主,是何悦岚!”
王喜一脸错愕,问道。
“什么,就是她打得你?”
不等何显才回答,肖凝怒目一瞪,冷声道。
“把那脸上翻皮的拿住了!先打二十下板子!”
“凭什么!”
肖凝一边朝着顺达客栈迈出了步子,一边说道。
“凭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