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4/2/9 2:10:22 字数:4970

肖凝踏入顺达客栈坐定,四个壮汉不由分说将那脸上翻了皮的何显才押在了地上。此刻已经是午时,八月初一盛夏时节烈日当空,街道上的青石板已经热的烫脚,一颗颗汗珠落下只发出呲呲声。何显才还想抵抗,双手一撑地瞬间变成了通红的鹅掌,四个壮汉也不废话,两人抓手、两人抬脚,将这何显才像块豆腐一样活活熨在了滚烫的地上。

人肉铁板烧落在顺达客栈门外,围观的人心中都生出一阵寒意,这尊贵的小姐脸酸心硬,这四个壮汉更是不怕事的人物。他们按住了何显才就是不撒手,只由这那厮在地上挣扎惨叫。王喜怒了用袖子拨开腾腾的冰雾走到“何悦岚”面前,指着她喝道。

“何悦岚!你也太狂了!”

“笑话,他咆哮郡守府的时候不狂吗?!”

肖凝接过丫鬟递来的青纱团扇扇着风,十六盆冰加上寒玉凳子专伺候她一个人,肖凝都觉得有些冷了。门外的人已经拿来了棍子,三四下打过,何显才叫都叫不完整,只像个娃娃一般“呜哇”乱嚷,也不知道是讨饶还是谩骂。

“还不让他们住手!”

“哼!这位姐姐少在这里拉偏架。这恶奴挨家法挨的不冤枉,要是不认你们这亲戚,我就带他去领郡守府的钢刀了!”

“何悦岚,他是我的小叔叔,按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奶奶,叫他一声太姥爷!”

“我何悦岚可没当街骂娘的太姥爷,你们什么人物也来讨我的口封。一没有拜帖,二没有族谱,空口无凭就想占这便宜,这何家亲戚认的好轻巧啊。”

王喜被拿到了短处,何驰一脉的老祖名字都没留在族谱上,强攀这门亲戚道义上就说不通,来软的还好说,来硬的就是一个死无对证。王喜和何显才之所以绕过何驰来找何劳碌,就是寻个听得进软话的人下手,她哪里知道半路杀出了何悦岚。这哥哥是狂人,妹妹更是毫不逊色,直接杀到顺达客栈给了个下马威。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何显才得屁股上就落了二十下棍子,整个人贴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动弹不得,人群之中隐隐有喊“打死人”的声音。一个壮汉见那何显才横在地上装死不动弹了,便去街对面提了一桶马槽里饮马的水来,劈头盖脸的浇在了何显才的身上。

“哎呦!”

何显才被一桶水从地上浇了起来,跳了两步跑进顺达客栈,躲在了王喜身后。这二十棍子可比县衙的板子轻多了,王喜看着何显才只是脸上、手上翻了点皮,腿脚利索还能跑能跳,便知道外面的壮汉没下死手遂安下心来,让自家的丫鬟上手端来一张椅子,在肖凝五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终究是自家人,小孙女还知道留手,这道坎也算过去了。”

“你真是好大的脸盘子。”

王喜料定“何悦岚”不敢将事情闹大,所以也没几分惧怕。肖凝的确不能把事闹大,她是来拆何驰本家这根台柱子的,棍棒哪里拆的动,非要用一张嘴巴把这何驰本家的脸皮都啄碎了,弄得他们没脸回去方才罢休。既然顶着何悦岚的名头,那就要把何家内部搞成死仇!

肖凝在心中打定主意,朝着王喜说道。

“你们来认祖归宗,总要带族谱来吧。口说无凭如何让我信你们,我只当是来了一个讨口子堵着郡守府吆喝,还弄哭了我家的小娃娃。何府里个个金枝玉叶,折了任何一个,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王喜见开始说正事也就稍稍放下了心,不过是把何显才打了一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一开始就是让他挨打的。不过看眼前“何悦岚”摆出一副强硬姿态王喜犯了难,若是一个与何驰一样精明的人,这门亲戚断然是认不下的,非要去府里寻何劳碌才行。

“我也不托大,叫你何悦岚一声妹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毕竟是祖宗的事,我们家去说吧。”

“说什么说!你们究竟是来寻亲戚的还是认亲戚的,不说清楚我把你们带回去了,遇到我那倒霉哥哥,我还不被他活剥了皮!”

王喜安抚着“何悦岚”说道。

“算是来寻,祖上连着宗呢。”

“寻?我却见你们脸生的很呢。”

肖凝冷眼一瞧面前的两人,她从曹庄到江夏满打满算七个月,却从没见过这门何家亲戚,哪怕自己的身份特殊,但一天不落的往郡守府里跑,与何家亲近的几家人都已经混了个脸熟。要真是能露脸相见的亲戚也犯不着在门口闹腾,大大方方递帖子进门寻何劳碌不就行了。

“妹妹别闹了,咱们还是家去说吧。”

“我却不知道你说的那个家是哪里!你要真的想说话就在这里说清楚吧,实在拉不下脸的话,我就赏你们点钱财。我也知道何家富贵了四面八方都是亲戚,许是来寻个由头打秋风的,取二百两银子来给他们。”

王喜气性蹿了上来,若不拿出点手段,这让人家以为自己是打秋风的混子呢!要比财力南阳郡何家也是荆北数一数二的,“何悦兰”不过仗着江夏地利摆这么大场面,若是去了南阳郡王喜一准能以同样的场面回敬她。

“妹妹看不起谁呢!我们南阳郡的何家当过两任朝官,先祖也是一方封疆大吏。说句不尊重的话,你们何家能在庐江混开脸面,也是仗着我们的脸子。”

肖凝的脾气虽然臭,但是脑子可不糊涂。这一男一女带着丫鬟、婆子和家丁来寻何家攀亲戚,若是真的本家人,被几句话一丢就该亮族谱了。肖凝等的就是那本族谱,只要以“何悦岚”的名义将族谱给三下五除二撕个粉碎,那这一身的罪孽都要算在何驰一家人头上。

可是左等右等眼前这两人别说族谱,拜帖都拿不出来,再细细一想刚才那何显才直往里冲的架势,肖凝瞬间有了领悟。原来是来攀高枝的,难怪一直要“家去”呢,对面指着自己这个“何悦岚”的身份开路呢。真是好大的算计,要是对面有底蕴直接登门不就行了,何苦在这里耍嘴皮子!

突然肖凝心中一紧,许是被冰块腾起的冷雾灭了火气,她猛的想到了何驰的老家不是在庐江嘛。而且何劳碌是家中独苗,这南阳郡的何家和庐江何家又有什么纠葛?

肖凝一个顿悟心中的脾气又卷了起来,本来有何驰挡在前面,她还生怕开罪了何家亲戚不好收场呢。现在看这王喜没底气,何显才又一副奴才模样,肖凝笃定他们就是来攀高枝的。多巧的事啊,肖凝在关中的时候最熟练的就是应付攀高枝的亲戚,既然不是何驰的本家,那就逮住了往死里坑一回。这种有点底蕴的小家族,最是经不起激将的,脸上笑意一露肖凝拿定了主意。

“没底蕴就说没底蕴,要千两银子本姑娘也出得起。别有事没事往府里去打扰,你们许还没吃饭吧,正好我就在这里应付你们一顿之后拿了钱好聚好散,可千万别生拉硬扯。说什么你们家就是我们家之类的话,免得被人误会。”

“你!”

“哎呦,怎么还急眼了。你们也知道我哥哥那臭脾气,你们也该知道公主在襄阳,你们没本事寻他们去,也只能来寻我们了。罢了,罢了,谁还没个穷亲戚呢!”

“何悦岚你太放肆了!”

肖凝转守为攻,场面一下子就翻了过来,也不管王喜说什么肖凝只轻摇团扇说了一个“撤”,八个丫鬟齐齐上手,十六盆冰水转眼就撤下了红木桌。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拿出了一份烫金的纸牒走了过来,他正要递给肖凝,只见肖凝一指王喜说道。

“没眼力的东西,请客吃饭自然是给客人看菜牒。”

说来也是巧的很,自从琴扬到了襄阳之后,荆北的几个珍宝阁就进了一批有价无市的奇珍食材,肖得意虽然人在河南,但是心一分都不曾落下。琴扬公主若是有需要,这些奇珍便可立即送上,何驰提供的新货物已经随着肖得意的商队去了长安,有两样新鲜玩意叫薄荷糖和风油精,七月运抵长安转眼就被抢完了。

鸠占鹊巢的珍宝阁掌柜将纸牒递到王喜面前,王喜现在是进也不能进、退也不能退。要退这一场功夫就白做了,自己的确是来攀高枝的,既然被识破了也只能往回找补一二,退回去就是前功尽弃。要往前进偏有“何悦岚”这个煞星挡在前面,真撞起来自己这趟非但没完成任务,还结下了仇怨。

说到底还是祖上绝了亲,要是何劳碌家遭了难连宗就是救济他,开口说话还硬气不少。唯独这攀高枝自古以来就是低头求抬头,肖凝把王喜的心态拿捏的死死的,既然是来攀高枝的,自己就握住了掀桌子的权力。

看着烫金的纸牒落在王喜手中,肖凝脸上浮出笑意,正当她以为计划能顺利走下去的时候,一个朴素的身影走了进来。

肖凝一看少容,心头顿时凉了半截。少容盯了一眼肖凝,又看了看拿着烫金纸牒的王喜,再看了看正在拿冰块冷敷脸上伤口的何显才,不言不语的走到了红木大桌旁,肖凝正要让座,少容轻吐出五个字“我都知道了”把她压在寒玉凳子上。

两个丫鬟端来一把椅子,少容稳稳坐下,何显才看着少容落座嫌弃的撇了一眼问道。

“你是谁啊!”

“我是郡守府里带娃的婆子,这小丫头怜贫惜弱让我上桌吃饭。要是何家公嫌弃的话,我走就是了。”

少容的话一出口,肖凝脸上像过了火一般胀痛,她转眼瞪向何显才喝道。

“要你管!又想吃家法了?!”

何显才被肖凝一压弯下了腰,王喜看了一眼朴素的少容并不在意,大户人家都有个上桌的人,八成是何悦岚的乳母和体己的妇人,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何悦岚”的身份反而更真了些。

少容看着肖凝,无论肖凝怎么躲她都甩不开那火辣辣的目光。

这丫头真是好大手笔,整个江夏城都已经知道了,人人都以为是琴扬公主来了,十六个冰盏仙气飘飘,八抬大轿走街串巷,百来个下人沿街开道。少容是个细心的人,她出门前细细打听清楚了原委,又听郡守府前的侍卫和李思思的乳母说了之前发生的官司,这才笃定是肖凝作妖。不过由肖凝冲在前面也好,这里闹出了误会只要少容来一两句话解释清楚,或者让何劳碌来收拾一个残局,少容也没想到从南阳郡来的何家亲戚是这幅模样。

眼前这两人看起来就不是来认亲戚的,反而大有倚强凌弱的姿态,家中何劳碌那一关最好过,何驰那一关最难过。想来八成也是冲着何劳碌来的,只可惜老爷并不在郡守府内,这两家的官司具体什么情况也只有等他晚上再说。肖凝既然闹上了,自己最多就是在不可开交的时候解个围,倒不如乐得旁观一二,看看这南阳郡的何家人要如何作妖。

“那既然是大妹妹请客,我就却之不恭了。”

“……”

肖凝不敢动嘴,只见少容缓缓抬手说道。

“既然是亲戚,就不必客气了。”

王喜见少容开了腔,合上纸牒往少容手中递,一边递一边说。

“你倒是个懂事的,想来在家中照料周全。就是不知道这纸牒上只有材料没有菜名怎么个点法,这样的单子我倒是头一次见到。”

王喜的脑子也不差,这根本不是菜单,倒像一本药材目录,上面全都是些名字,什么熊掌、天九翅、五头鲍鱼、海参、骆驼筋等等。这哪是菜单啊,若都是干货等它们泡发出来就要许久。肖凝就是用这东西糊弄没见识的人,真要被她激将点了上来,就要抱着干活生啃硬嚼了。

少容打开看了一眼纸牒,摇了摇头说道。

“那就来点家常小菜吧。”

珍宝阁的掌柜是个有眼力的人,他一看肖凝被少容拿住了立刻上嘴说道。

“小的知道江夏城西半个时辰前刚有一头小水牛摔下山坡摔死了,王屠户买了那小牛正要开刀宰呢。依我看就来个全牛宴吧,一只小牛正好齐全。”

少容看向肖凝,肖凝轻轻一点头,掌柜立刻应了吩咐后厨去准备。

桌上本来是剑拔弩张的形式,如今添了一个少容算是有了缓冲地带,珍宝阁掌柜将那惹祸的烫金纸牒收了回去,红木桌上的局势瞬间恢复到三足鼎立的姿态。王喜终于寻到个破绽,连忙向少容搭讪道。

“这位如何称呼?”

“少氏。”

“想来也是南阳郡人吧。”

“在宛城少家镇长大。”

“哎呦,那可近啊。我夫家就在新野县,这南阳郡一个少、一个何都是大姓,我是从江陵嫁过来的。不瞒你说当年太后南巡还是从我家门口过的,要不是曹纤做下的鬼祟安排,何驰早就去新野县拜祖祠了。”

少容陪笑着,听着王喜的旁敲侧击,便径直问道。

“倒是听说过新野何家一脉,只是不知道与庐江何家是有何种故事?”

王喜就等着这句话呢,何悦岚她拿不住,这朴素婆子没有身份端着,这话就好说多了。她正要开口,那歪了嘴的何显才凑上桌,他自己搬了一张椅子与王喜隔一个人的位置坐下,并且直接抢话道。

“这事是八十年前,何家十一个兄弟单单出了混……”

肖凝眼睛一瞪,何显才到嘴边的话就收了回去,肖凝还是不饶直接高声说道。

“女子一桌你凑什么热闹,给他单一桌,一边去!”

何显才想要争辩,只见王喜也拿眼神推他,于是他极不情愿的挪了屁股。两个汉子将他单独安排在角落一桌,碗筷也是没好气的摔在他面前。处理完这个强上桌的何显才,王喜满脸堆笑的回过头来,对着少容说道。

“我也不托打,我就叫你一声少姐姐了。一脉同姓的人哪有个隔代的仇怨,当年家中也不知道如何闹掰了,只知道是有这么个幺弟流落在外面。这是新野县何家老一辈都知道,十一个兄弟独独缺了一个人的名字。”

少容点了点头,应道。

“我倒也听说过,只是十一个兄弟,那幺弟的名声不怎么好。”

姜还是老的辣,少容也是南阳郡人,她一个童年都在南阳郡里度过,新野县那何家十一兄弟岂是什么好话。何家长辈常常都用那幺弟的事说不争气的子嗣,什么像极了“幺弟那般恶作也忤逆起师父来了”。

少家与何家虽然同为南阳郡大族,但其内利益相争牵扯巨大,若何劳碌是南阳郡人,少谦是断不会安排少容下嫁,一郡乡绅豪族之间的仇怨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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