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4/2/10 0:09:47 字数:5054

今天江夏城的热闹都被顺达客栈取走了,郡守府前越发冷清起来,五名侍卫百无聊赖,加上夏日艳阳高照,他们往院子里站了站只立在阴影之中。

忽然一袭鲜亮的青衣出现在五名侍卫视野之中,五道目光齐齐打在来客身上,青竹色的斗笠垂挂着翠绿色的青纱,那女子柳条般的形体更是将浑身的翠色锦衣衬得动了起来,似那翠竹化成的仙子从画中走了出来。

“发什么呆呢!”

五名侍卫一听这声音,立刻跪了下去。琴扬身后跟着常顺,常顺身后又跟着四个太监,这些太监本是被皇后赐在曹庄中的,如今全部配给了琴扬正好他们随着琴扬进进出出。太监后面是六个宫女,也是如曹庄内丫鬟一般的打扮,这一行人并不招摇,一路往郡守府来也只有走在排头的翠竹仙子惹人注目。

“参见……”

“免了!速速进去通报!”

常顺拿捏的精准,他之所以留在荆南就是为了接琴扬公主的驾,今天琴扬低调来访,自然不会惹得众人皆知。

五名侍卫起身之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领头拱手禀报道。

“回主上,府中没人做主。”

琴扬心中一顿,没人做主是什么意思。

“没人做主是什么意思?”

“就是郡守大人和夫人都不在。”

琴扬一撩面前的青纱,喝道。

“那你们在这里守的什么东西?光守这两块门板子?!”

看着那五名侍卫语塞的样子,琴扬都快气炸了,难怪他们会被何驰拿住呢。就这五个如木桩子一样的愣头,郡守府里连做主的人都没有了,他们守着一个空门有什么用!

常顺急忙询问道。

“何郡守呢?”

“江堤报险,他昨天晚上就去巡视了。”

“那郡守夫人呢?”

“有南阳郡的何家人来冲撞郡守府,他们错把肖凝认成了何悦岚闹出了误会,郡守夫人往顺达客栈去……”

琴扬往那侍卫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打断那侍卫的话喝问道。

“那府里有谁?”

“韩淑和知乐喝了甜米酒在厢房里面睡觉,还有一个少容认下的干孙女李思思和她的乳母。”

“你们是木头啊!”

琴扬的嘴唇都气白了,曹庄里的人个顶个的灵活,怎么自己的侍卫个顶个的木头,就三个女眷也要五个身手了得的侍卫守门。还有那知乐也是逍遥惯了完全没了轻重,哪有大白天醉酒睡觉的!

“前面带路!”

琴扬要往顺达客栈去,侍卫一惊,忙说道。

“公主三思,刚才那肖凝弄出了好大阵仗,引去了茫茫多的人,而且何家亲戚之中还有男子。”

常顺气得直摇头,伸手一指说。

“你们就让郡守夫人一个人去?”

“是……”

“是什么是!留下一个守门,何郡守回了立刻禀报让他带着人来护驾。剩下四个前面开路,看到有男人直接从店里轰出去!”

常顺一回头伸手一指四个太监说道。

“还有你们四个跟着去,往门口一站把门挡了!”

常顺有快走两步停在六个丫鬟面前,手指一划拉说道。

“你们左右护着公主,别让人脏了公主的衣裳。”

一阵规划完毕,四个侍卫提刀快步跑向顺达客栈,四个太监快步跟着,六个丫鬟左三右三护着琴扬往顺达客栈走去。

少容的一句话吐出来,在王喜心中砸了一下。王喜初见只以为这少氏是“何悦岚”身边的跟班,两句话一过才知道轻重,“何悦岚”是有备而来,为了针对寻亲的特意找来一本“老黄历”。土生土长的南阳郡少氏姓女子,保不齐就是少容夫人的陪房!

王喜想着何家人的心机着实深厚,难怪有个儿子那么得宠呢,一趟趟做的恶事都快把朝廷翻过来了,皇帝还舍得把妹妹嫁过来。

“谁说不是呢,可话又说回来名声再不好,他也是老祖的兄弟,他也是何氏分出去的支脉。人嘛讲究一个落叶归根、认祖归宗,少姐姐您说对不对。”

“倒是这个道理。”

“姐姐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天下就有这样的巧事,前人不争气,耐不住后人争气。如今南阳郡的何家欣欣向荣,庐江的何家受着皇宠,要是我们连了宗、通了祠。这何郡守与何驸马的根基不就更加扎实了吗?”

少容维持着平常心,大风大浪都挨过了,王喜的几句不疼不痒怎能乱她的心性。要说认祖这件事可大可小,但是少容并不待见南阳何家,理由也极为简单,他们真要认这门亲戚,早几年就能认下了。当初何劳禄与何驰双双被罢南下襄阳的时候,一行人路过宛城少家还出过马车、仆人护送,途经新野时何家就没一个露脸的人过来说上两句。

且不说这落难时候发生的事,就是在曹庄安定下来之后,南阳何家多少人过汉水顶着何劳禄的亲族名义去曹庄上攀亲戚。樊城多少何家人欠着青苗款不还,曹纤还要派人去催,隔年来也不为难他们,每年青苗款照样散出去。这一桩桩破事都记在少容心里,新野那何家老太爷敢说自己不知道?

这落难的时候不认情有可原,兴旺的时候倒是不忘来揩油。揩油就揩油吧,本是顺理成章连宗的事,新野的何家老太爷偏要装这个糊涂。

更气人的还在后面呢,何驰在南阳郡唯才是举的时候,南阳何家竟然和绝户了一般,尽无一人帮扶!

何驰对少家护了又护,顶着滚滚雷霆硬是给少家争取到了十天又十天喘息的机会,到此刻少容认为就是一个瞎子、聋子也该明悟了。这样大胸襟的孩子能薄待自己的亲族吗?少谦经过这一遭已经和少家镇的主脉旁枝说清楚了,以后南阳郡但凡何驰要做的事都要出力帮衬,畜力和人力随取随用。

何驰平南阳都过去几个月了,这个时候才弄两个不三不四的人来!少容脸上笑嘻嘻,心中已是冰冰凉,这新野何家就没把何劳禄当亲族对待!怕不是他们还在做春秋大梦,想着要何劳禄去拜新野的宗祠,求着何家公把族谱连上呢!

“我也是唐突了,还没请教这位贵姓。”

王喜咯咯笑了起来,回到。

“我姓王,单名一个喜字。”

王喜说完正要转头去指自己坐一桌何显才时,突然四道风声“呼呼”冲进了顺达客栈,珍宝阁掌柜见来者的架势只叹不妙,立刻按住珍宝阁里带来的人手让他们莫动。

“男人都请回避!”

一个侍卫亮了一句话,一个侍卫向少容说了句悄悄话,少容立刻慌了神,起身对站在四周的男子说道。

“大家请回避一下吧。”

珍宝阁掌柜一挥手,所有男丁全部退走,或去门口、或往厨房,只留一众年轻的小丫鬟在堂中伺候。

何显才没有眼力,他非但不退避,还在往前凑,眼看就要凑到王喜身边了,门口又跑进来四个男子,在门口站成一列背对着堂内把门堵住了。侍卫也是不含糊,见何显才不挪步子,不啰嗦一个字,两人一人架一边,将他齐齐架往了后厨!

“你们干什么!”

何显才高喊了一声,一块脏抹布就直接塞到了他的嘴巴里面。

“这位夫人,这到底是谁来了?”

“琴扬公主来了。”

一句话重如千斤,一众肖家丫鬟都慌了神,王喜更是没了膝盖,尝试三次腿脚都直不起来。

“大家稍安勿躁,肖凝让你家丫鬟里外伺候着,公主微服来访人手不多。大家也不要怯场,前后有我,只听我安排便好。”

肖凝从那寒玉椅子上起身,少容连忙吩咐侍卫们将红木桌搬到了一楼正中的位置,寒玉凳子也摆到了正位,肖凝往后厨说了一声,那银碗、玉勺、紫檀筷子都摆上了桌,一众厨子刚从板车上下完牛肉就听说要换一拨厨子,珍宝阁的人立刻骑马去鸿运楼叫大厨去了。

少容脸上镇定心中却极是不安,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何劳禄昨天上江堤去勘察险情了。这前脚是南阳何家认亲戚,后脚是琴扬公主跨江而来。曹纤断然不会失了礼数,一定是公主擅自杀过来里的,这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六个丫鬟组成的队伍来到门前,一抹翠绿迈过门槛,少容、肖凝迎风而跪,王喜欠了欠身子才让那僵直的腿脚跪了下去。琴扬的视线在一楼环视一圈,这环境她不十分满意,不过那寒玉凳子和碗筷倒是稀奇,就好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一样。

“夫人请起。”

琴扬摘下斗笠,一名宫女接了过去,她伸手去扶少容,四名侍卫立刻走到琴扬身侧拱手等着发落。

“这些侍卫太蠢笨了,也不知道护着您。之后我一定要好好罚他们!”

“公主说笑了,他们身上背的是公务,我出门是私事,怎可以私劳公。”

琴扬看少容在自己身侧站定,便端起威严视线扫过面前跪着的两人,那佩着腰牌的就是肖凝了,还有个妇人应该就是来认亲戚的。

“平身吧!”

肖凝和王喜谢恩平身,两人避着琴扬,琴扬直接带着少容来到正座,让了半个身位说道。

“夫人请坐吧。”

“岂敢。”

“夫人若不敢坐,我也不敢坐,这里还有谁比夫人更大。”

琴扬挪了一步,两名宫女端来一张椅子,两人用汗巾子仔仔细细擦过三遍才罢手,琴扬丝毫不贪那寒玉凳子。要这玩意儿宫中没有吗,这次过江来就是看公婆的,此刻正是表现的时候。

王喜一脸惊愕,肖凝看少容不动也不敢动作,四个侍卫出门站在了店外,常顺从后厨蹿了进来,停顿一下小步迈了五步来到少容身边,顺势一跪道。

“常顺拜见郡守夫人。”

“不用这么多礼数,快快请起。”

“谢夫人。”

常顺起身之后不动,伸手做势道。

“夫人快快请坐,您要是不先坐,公主也不会坐的。”

少容实在推辞不过,琴扬公主双手扶她的左手,把少容请到了寒玉凳子上,然后她才迈开一步坐到了少容旁边的椅子上。两人落座,肖凝和王喜才敢坐下,这局势当真诡谲,刚才还是和和气气的家庭聚餐,突然间就端上了好大的规矩。

“常顺。”

“奴才在,公主请示下。”

“夫人点了什么?”

“回公主,江夏城西一头小水牛摔死了,屠户刚解了牛,如今后面在备一桌全牛宴。厨子从鸿运楼请,马上就到了。”

琴扬摇了摇头说道。

“这一桌全牛宴要做多久呀,等他们端上来午饭要当晚饭吃。难做的就留到晚上,先把好吃好弄的端上来应付了午饭。剩下的让他们送到郡守府里去,晚上再开全牛宴。”

“是!”

琴扬公主发了话,后厨哪敢不用力,去鸿运楼请厨子的人,先把贡米和贡茶挪了来,不多时一壶贡茶上了桌,四个茶盏四杯茶落在四人面前。

琴扬端起茶杯吹了吹,不喝便放下了,只看着那茶中翠绿的汤水问道。

“哪位是南阳何家的?”

王喜连忙起立,对着琴扬一礼道。

“民女王喜见过琴扬公主,我正是南阳何家的孙媳妇,今天路过江夏,来寻这何家亲戚的。”

“都怪本宫见识浅了,我只知道我夫君本家在庐江,怎么又冒出来个南阳郡的亲戚。”

“民女没有胡说,祖上连着呢,庐江何家的老祖是从南阳郡出去的,他是十一兄弟之中的幺弟。”

“若有族谱为证的话,这考证起来倒是不难。”

琴扬一句侧击,见王喜犯了难,微微一笑转向少容说道。

“说来巧了,本宫的婆婆也是南阳郡出来的。不如就由婆婆和本宫说说这里面的关系,婆婆……”

琴扬公主的一声婆婆细声细气,肖凝牙根打颤,但公主的名头压着她也只能低头不敢吱声,王喜更是疯狂给少容打眼神,如今能不能认亲就看这婆婆一句话的事了!

少容心中憋了好久了,如今有个吐露的机会,那叫一个不吐不快,既然有琴扬压阵,王喜断然翻不出浪花来,于是干脆的开口说。

“是亲,这一点倒是没错。不说祖上那么久远的事,就是现在偶尔遇上了也是会打招呼的额。往远了说,当年老爷升任去京城,为了让曹纤在襄阳过得安稳,让渡了十几亩襄阳的水田给了叔伯,让他们帮忙照顾着曹纤。往近了说,樊城每年出去的青苗款记着多少个何字头。这不是我们认不认的事,实在是有人做事做的让人寒心!本是一件极简单的事,非要耍那么多心眼子,说我们穷的时候我们也没求过你们,我们富的时候更没有亏过一分一文。”

琴扬听出了少容心中的苦涩,突然少容眼眶中滚出两滴泪珠,琴扬立刻掏出自己的帕子,还不等递上少容一拍桌子朝着王喜喝道。

“这亲就没有断过,非是有些人心中不把人当亲戚,那才叫人寒心呢!南阳郡那么多何家人,何驰平南阳的时候被逼成了什么样子,一个人坐在公堂上扛着整个南阳郡,你们可曾出过半个人帮他一把,连点缺的官员都不见半个家人!那么多书香门第,那么多举人、秀才竟是半个堪用的都没有!绝情绝义不过如此,哪怕是不相干的人都不会做的这么决绝!年年青苗款放出去,哪怕你们念一寸的恩,也不会让他以身犯险,只身去扛天大的官司!绝情的是你们的祖宗,不是我家老爷的祖宗!”

常顺递来团扇,琴扬慌手忙脚的替少容扇风,王喜额头上滚滚汗珠掉下来。

“夫人,夫人息怒!

珍宝阁的掌柜递来了纸扇,常顺打开扇子替少容扇灭火气。

琴扬冷眼射出一箭,王喜彻底不敢动了,整个人缩在地上只等着发落。

“那既然你们南阳郡的何家来讨,本宫也不吝啬问了。何郡守给田的事是真是假?”

“是真。”

“那你们贷的青苗款是真是假?”

“也是真。”

“曹纤与何驰乌林抗贼的时候,你们何家可帮衬过?”

“回公主,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就在前线。”

“好!这一条不算你们的过错。本宫再问你何驰处置南阳郡的时候,点人补缺的时候,你们一个人都没出是不是真事?”

“是……”

琴扬冷哼一声说道。

“本宫多嘴再问一件事,何驰苏州遇险的时候,你们南阳郡何家可曾祈过福、告过丧、去庐江连过宗。”

王喜愣了半响,才愣愣的摇头。

琴扬见原来是这样的亲戚,便不再客气了一起身喝道。

“原来是这样的亲戚,原来也不是为了连这断掉的宗,你们不过是图本宫下嫁罢了,你们想要本宫去拜你们的门头罢了。何驰在苏州渺无音讯足足半年,你们却是丝毫不在乎,也不怪你们不帮他,他在你们心里就没这个份量!”

琴扬眼睛一撇,常顺会意放下扇子走到王喜身边只等着琴扬发落。

“给她留份面子,好生送她回去,别让她生出额外的祸端来。”

琴扬示下,常顺招呼进来两个侍卫上手,将面前的王喜一架直接往后厨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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