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4/2/16 4:14:05 字数:5321

无论古今舆论或者说舆情都是一种极为有效的工具,即便它存在着双刃剑的属性,但只要合理运用刻意制造出的假舆情,那就是一把专攻敌人的单刃刀。演员这个职业自古有之,舞台上的戏子,唱曲的伶人都属于演员的一种,再往深处去追寻那些收钱哭丧,拿钱办事的人都可以称之为演员。

“一百文一个人,出去给我沿街嚎!去吉祥村给我堵着门哭,告诉他们哭哑了嗓子再加一百文。”

何密大手一挥,趁着杨铁先睡觉的时候就开始谋划全局。这铁官的名头他听说过,二百两银子丢进了淮河,就为了上告出一口恶气,打一个盐道官员三十板子却把整个徐州所有官员得罪了一个遍,此时主战派最需要一员能挑起帅旗的大帅,这铁官斗洪兴岂不是正正好好对角戏!

八月正是农闲,何家又是南阳郡的大族,顺手找几千号演员当真是信手拈来,况且何密不需要精壮男子,有精壮的男子在地头哭泣这场戏反而不真了。老弱妇孺、伤残傻缺,搜罗搜罗附近村子里的家底,何家连夜出动板车将五百多号人拉到了朝阳县何家庄。庄门前立了两个灶台,两口大黑锅已经架好,连水带米正在起火熬粥,没等天边泛白就飘出了粥米的香气。

前前后后忙了一整夜,何密好不容易坐下来喝口水,只见三个家门兄弟过了穿堂直往里面走,这茶盏没放下三个兄弟已经杀到了跟前。

“叔!你这是在干什么,白花花的米就熬成了粥,还散给那些农户。”

何密是主战派的主心骨,若没几两的运筹帷幄也不敢挑这主战派的大旗,只等他喘了两口气回转过精气神后,他才缓缓开口道。

“打仗哪有不花钱的。”

“可是你白白把钱散给穷人!”

“散了又如何,一共才找来多少人。依两千人的架势算,一个按两百文给足了哭上一天,不过四百贯钱。”

“还有那白花花的米,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何密两眼一瞪,说话的人瞬间没了声音,人过三十五岁这道坎精力就耗不起了,只熬了一夜便觉得困乏,于是他又喝了一口茶定了定神继续说道。

“宽算一天五百贯钱顶天了!那杨铁先是博望县令,你以为他能在这里停几天?再说哪怕停上三天,不过一千五百贯。给你们一千五百贯,够你们去巴结谁?”

三个家门兄弟被何密按住了,等他再次拿起茶盏发现茶水已经没了,于是嚷了一声“换参茶”。天边泛起白光,点着时辰差不多了,何密稳稳坐在堂中,只等着出去的回来报信。果然等鱼肚白起的时候,一个家奴便回来报信,进了正堂直接跪在何密面前说。

“回何老爷,吉祥村那里安排妥当了。”

“那小子偏偏跑去了吉祥村,要不是那群狼崽子,杨铁先也到不了这里,要不是那群狼崽子,老爷我能省下一半钱。权当是孝敬咱杨县令的,该花的钱一文都不能少啊。”

参茶被仆人端来,何密接下之后手指轻触着茶盏,一众家门兄弟疑惑的看着何密,何密却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边养神,一边等着茶凉的时间。只等天光乍现雄鸡打鸣,何密端起温热的参茶一饮而尽,大喝道。

“告诉外面,给老爷我哭!哭的越响粥越稠!”

演戏也是一门学问,只有演到你自己都信了,别人才会信。之所以不安排杨铁先在客房休息的原因就是为了让他睡个好觉,一夜忙里忙外多少双脚走来走去,若睡在客房里恐怕杨铁先早就醒了八遍。何庄后面的厢房是极僻静的地方,如今隔着三重院把那杨铁先哭醒,这第一场戏才算演完了。

“把田还给我们!”

杨铁先的厢房在最深处,杨铁牛的住处可就在村口,一声嗷嗷的哭号,吓得铁牛只以为狼崽子又来了。一个翻身从床上弹了起来,左右看了一眼这空屋才想起来昨晚被狼崽子一路撵到了这里。再听门外哭号声此起彼伏,那哭声扰得他心惊肉跳,铁牛顾不得许多推开门出去只见村口坐着一溜的孤老拍地而哭。

杜鹃也被惊动了,她揉了揉眼睛从屋子里出来,提着马鞭朝空中抽起一响喝道。

“在这里号什么丧!谁家抢你们的地了找谁哭去!”

一个婆子上了两步一把抓住杜鹃的袖子,桃红的衣服上瞬间多了两个泥掌印,那婆子不撒手还眼泪汪汪的哭诉道。

“是你们抢我们的地!是洪兴抢我们的地!”

铁牛正要上前,却见杜鹃翻手一巴掌将那老妪打在地上,还狠狠的碎了一口骂。

“你是哪个村的报上名来!下面哪亩田是你家的拿地契来!”

杜鹃的住所就在村口,等刘飞、钱伯义、桑重阳、小春和小燕一众人赶来,事态已然失控。

婆子挨了打便得了道理,一声“打死人了”响起,忽然三个婆子双手双脚上来拉杜鹃的裙子。杨铁牛上手挡住了两个,一件上衣被两个婆子一人一边“嘶啦”一声撕成了两半,杜鹃被一个婆子拦腰抱住,但她的目光犀利一眼就盯住了指使那三个婆子的家伙。

“就是你作祟,看我不打死你!”

杜鹃扬鞭就要朝着那主使之人抽鞭子,杨铁牛赶忙转身去拦鞭子,谁料两个婆子顺手拉他的裤子,铁牛的裤子又被两股蛮力拉掉了。只眨眼的功夫铁牛浑身上下就剩了一寸布,眼前杜鹃的鞭子也没挡住,直直的落在了那作祟男子的脸上,吃了疼的男子矮身下去又使唤几个婆子上前助阵,自己钻到后面的人堆之中寻不见了。

“住手!”

刘飞高喊了一声,钱伯义正要去拉铁牛和杜鹃,那群婆子却不惜命,硬头硬脑的拱开了刘飞和钱伯义,一众人顺势将这铁牛和杜鹃拖到了围村的人群之中。起头的这些婆子都是何密安排的,这些人可都是南阳何家的忠仆,来之前何密都许诺事成之后让渡几亩田产,故而今天她们都使足了力气。

“小浪蹄子!就你也配穿这衣衫!”

这婆子们将铁牛和杜鹃按在地上,她们手上都像长了剪刀似得,掐在铁牛身上就是一个红印子,捏在杜鹃衣服上便扯下一块布条子。刘飞拔剑也赶不走这群人,钱伯义上手去抢人一只袖子被婆子们几双手一扯也破了,桑重阳一大把年纪根本经不起摔打只能指挥一群村民将试图将这些人分开。

正当局面接近失控的时候,一声巨响震住了在场所有人,不等多时空中又传来一声巨响,一群婆子只以为打雷,着急忙慌的往后退,刘飞和钱伯义这才将铁牛和杜鹃拉了回来。

“发生了什么事?!”

魏征骑马赶来,刚才两声巨响让他的马儿险些失控,来到村口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还有一男一女衣不蔽体浑身带伤。

小春收好火折子,将小燕手中的木匣子盖上,里面放着五根竹管子,这本来一盒六根二踢脚,是何驰研发出来对付破坏田地的野猪的东西,结果正经的野兽没吓着,倒是威吓了一群不知从何处来的野婆子。

“快!快屋里去。”

刘飞拔剑护着铁牛和杜鹃的背后,小燕接过杜鹃的手,这一身新衣服已经被撕了个粉碎,浑身上下都是被手掐出来的红印子,脸上、嘴角都挂上了一块块青紫色,一方肚兜都斜了。小燕替杜鹃挡着,将她送回了小屋。杨铁牛也是浑身带伤,眼皮都被掐紫了,但他人长的结实从婆子手中脱身出来便捂着裆往空屋里跑,那身猪油衣服又穿回了他的身上。

“愣着干什么……哭呀……”

脸上有鞭痕的男子一阵挑唆,那些婆子带起头来,坐在进出村子的路上又放声嚎哭了起来。刘飞、钱伯义、桑重阳面面相觑,魏征被这群人堵在村外进不来,不过吉祥村不止这一条进出通道,魏征绕了两里路从另一边的田埂上抄小路进了村子。

“他们只堵着村口,等等让大家绕个弯出去,禾苗抽穗这时节耽误不得。”

刘飞和钱伯义在村口和这群哭丧的人对峙了半响,见他们只是哭也懒得再理他们,分派了两个村民把住村口之后与一众人开始商量对策。

吉祥村往南就是新野,它四周的田地就是圈的何赖家的田亩,有这样的作祟鬼上门闹腾着实不奇怪,正因为这里是随时可能出现变故的最前线,所以刘飞等人才会坐镇在村子里。

魏征在棘阳的佳禾村常驻,今天骑马来是因为宛城的驿馆接到传信,说是有个博望县令要来。郡守洪兴得到消息之后,修书一封给了魏征,让魏征南下迎接此人。魏征也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接到洪兴的命令,不过自己既然是在江夏和南阳挂着名的小吏村官,受当地官员驱使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佳禾村里只他一个认字的文化人,迎送官员这件事自然落到了他的头上。

“原来昨天晚上你们救的那人是杨铁先的弟弟呀!这就没错了,这八成是南阳何氏演给杨铁先看的好戏。”

昨天晚上的消息和今天早上的消息两相一核对,钱伯义瞬间领悟了,这来堵门的婆子一个个身手矫健哪里是农户的架势,整个阵势从内到外楞次分明,结实的堵在村口,瘦弱的铺在路上。何家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摆开这架势!

刘飞看着钱伯义笃定的样子,遂问道。

“钱先生认识这杨铁先。”

钱伯义哈哈一笑,摇着头说道。

“当然认识!此人常州人氏,我正巧当过常州郡守,他家三代农籍好不容易出这么一个举人,外面名头响亮,百姓称他为“铁官”。本来在徐州当官,结果他把徐州一众官员撬了个遍,又把两淮的盐道监察史给告了,带着一身伤回了常州。我本意点他当个小吏,结果派人去了两次被他拒了两次。有一天在地头看到他,他还甩脸子给我看呢!”

既然钱伯义对此人知根知底,那这事就好办了,众人只见他思虑片刻点了点头说。

“我有办法了,这里地利欠佳,河西面是朝阳,河东面是新野。都是南阳何氏的地盘,凑几千人堵路不在话下,但是只要过了吉祥村往育阳和棘阳去,何赖与何密的手就够不到了。我和魏小弟绕出村去,在路上奉郡守命令接了他,一路上至少有两天时间可以解释清楚。况且他的弟弟还在我们村里,也必须把他的弟弟送回去才能了事。这杨铁先虽然刚正,但绝对不是一个庸碌之辈,既然是来南阳郡当县令,那就日久见人心吧。”

钱伯义的计划得到了众人的认可,此刻正巧小春和小燕进了村公堂,刘飞立刻向两人询问铁牛和杜鹃的伤势。

小春:“杜鹃姑娘身上有几处青紫,毁了一身衣服,有些磕碰的轻伤。”

小春说完轮到小燕开口的时候,小燕捂嘴发出笑声来,众人见她好不容易憋住笑才开口说道。

“铁牛替杜鹃挡了好多下,伤倒没什么严重的,只是破了相了。”

小燕说完小春也是捂嘴笑着,等钱伯义和魏征来到空屋,只见铁牛脸上一块块青紫,眼皮都浮肿了起来,完全没了一个人形。

“那些婆子……好大力气……就不是省事的人!”

铁牛一边往身上青紫处擦着伤药,一边控诉那些婆子的狠毒。而此时另一边的杨铁先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模样。

哭声将杨铁先从梦中推醒,走出厢房的他还直往墙外看,天边也才将将天明的样子,好不容易出了院子,却发现这里不是客厅,前面是一条夹巷,这里是一处独立的厢房小院。

“这位!在下杨铁先,请问家主何在?”

杨铁先拦停了一个婆子,这长巷里也没其他人,而往后面去一过堂,居中开的大门前面落着一张牡丹大理石屏,再看门上有百花争芳,这里应该就是主家的女眷所在之地。所谓“女子无故,不窥中门。”,说的就是这道隔绝里外的大门。能把杨铁先安排在距离自家女眷仅一步之遥的地方休息,足见主家给足了礼遇。

“奴家见过杨县令,杨县令只管往前院走遇到小厮尽可使唤他们,老爷吩咐过了,杨县令是我们家的贵客。”

“不知道舍弟可有下落。”

“杨县令可问错人了,奴家不出门的,你只管去前面问去。”

杨铁先作揖行礼,婆子快手快脚的走了,顺着那哭声杨铁先一路往前院走,遇到两个小厮只问了一句,两个小厮便上手引路,一直把他往前厅带,这宅子是真的大,从前到后两亩的距离,杨铁先都走出汗来了才来到客厅。

到了客厅这里哭声更大了,来不及休息杨铁先出门顺着那烟火味寻了过去,一开门只见几层人排着队端着碗往粥棚里走,一个满脸被烟火熏黑的中年人连咳带喘走到杨铁先面前作揖道。

“何密见过杨县令,赊粥的动静太大惊扰了杨县令休息万望大人宽恕。”

“何家老爷太客气了。”

“对了,昨晚在下派人去寻找贤弟,找人的回来说贤弟跑去了一个名叫吉祥村的地方。本想带人去把他接回来的,结果哭诉的百姓把吉祥村的正门给堵了,我们的人进不去,只能稍后再做打算。”

眼前百姓一个接一个走过去,远处还有阵阵哭声,杨铁先听到弟弟无事心中也就安定了,立刻抬手指着面前的百姓向何密问道。

“这些百姓是?”

“这还不是洪兴圈地闹得,夏收之前他们的地都被圈走了,农户没了田地自然是往南来求活路。此时琴扬公主就在襄阳,断然不能让流民南下去惊扰了公主,本地士绅们出钱搭棚子赊粥接济这些流民,我却不曾想南来的流民太多一下子就把门给堵住了。”

杨铁先点了点头,看着一个个端着碗往粥棚里走的百姓,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何密两眼一眯,立刻挥动双手驱赶门前的人群,一边赶一边说。

“给杨大人让开一条路!粥等等再喝!把路让开!”

“何老爷何故驱赶百姓?”

“杨大人还要赶去博望赴任,如今北方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岂可被他们挡住去路。”

“就算要北上,也不赶这一个时辰。”

杨铁先说这连忙上手将断掉的队伍接上,看着昨晚骑马来的这条路上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杨铁先就忍不住的摇头。后面还有不少带着孩儿的婆子,路边更有何密事先安排好的人拍地痛哭。

演戏就是要演到自己都信了才能骗住别人,这赊粥是真的赊,斧子劈柴的声音一下一下的落在杨铁先心中,粥棚里的白米一升一升的倒入锅中,何庄里外能使上力气的人全部上阵,整整一个时辰过去,粥棚前的队伍还是一眼望不到头。

“起驾!”

平舆的太子车驾走了,当地官员随行,铁骑开路,华盖宝车之上坐的就是太子本人,四周无数的眼线的盯着这个小子,有人的脸上已经浮出了窃喜之色。太子车驾走了,太子把所有可用之人都留下了,若这一次无法克敌制胜,李汶将承担全部罪责,这是最险的一招棋,也是最狠的一招棋。

在洪河岸边的一处码头上,一步一顿的老头走向身披黑甲、面覆面当的守门甲士。

“我要过河!我要过河!”

东六一把拉住了李子希的手,李子希发起狠来一脚踹开东六,东六在地上打了三个滚,等他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李子明冷声冲他一喝。

“敢乱嚷嚷,拉你去砍头!”

正当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覆着面当的甲士身上时,刘协走了过来,李子希和李子明两杆长枪亮在这小子面前,整个码头瞬间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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