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记大概猜到眼前名叫庞培的人只是来送信的,只需要简单的换位思考一下,你要送一封极危险的信件,只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条就是派可信可靠的人护送,确保这信件能够抵达目的地。第二条就是派个不相干的人去送,这样就算半路被人截获,你可以利落的撇清关系。
陆记的死对头是陆欢,两个人斗了半辈子,算计与计谋自不会少。凡事在心中宽算三分后,陆记最终决定还是多问几句。
“阿图卡亚,我听说罗马帝国分成了两块,一西一东。此人是西边来的,那么如果他落东罗马手中,会是一个什么结果。”
“回大元帅!此人是罗马帝国将领,他若是落到东罗马尼亚士兵手中,一定是粉身碎骨。”
“哈哈哈哈哈,好了,误会解开了。赐座入席!”
陆记综合种种可能性之后一锤定音,两位仆人在孔秀身侧新添了两条桌案,阿图卡亚谢恩之后,用拉丁语对庞培说了几句,庞培高呼两声陆记听不懂的语言起身之后方才起身与阿图卡亚一起挪步到孔秀身旁坐下。
庞培与孔秀有过几面之缘,三人凑在一处也就不拘谨了,孔秀起身作揖引着庞培入席,三人并肩坐成一排,杯碟碗筷一应餐具转眼就被摆了上来。
“莎车特使辛苦了,莎车国截获敌人书信有功,当赏!”
陆记一句话一抬手,庞培只见一个士兵双手端着托盘,将一叠见所未见的丝绸送到伯耶面前。罗马贩卖的丝绸只是单色丝绸,但是那卷丝绸上蓝底银纹图案复杂多变。
庞培连忙推了推阿图卡亚问道。
“那是什么?是丝绸吗?”
“那叫锦。”
“不是丝绸吗?”
“是丝绸,是一种更加复杂的丝绸。”
庞培双眼盯着伯耶接下那卷羡煞旁人的锦缎,他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出现了两名侍女,侍女端来碗碟,碗中三个水煮鸡蛋落在了庞培面前。
庞培早就饿疯了,他学着孔秀剥着鸡蛋,结果第一下没掌握好力度,蛋壳一裂只听“吧唧”一下庞培手中的鸡蛋便已经被捏扁了。庞培丢下了繁文缛节,直接将手中捏碎的鸡蛋整个丢入口中,连鸡蛋壳一起生吞硬嚼,毕竟是饿了一路抵达楼兰的“罪人”,鸡蛋壳此时也成了一道美味。很快又有一个侍女端来了一碗茶叶蛋,还不等庞培抬起头,一个扣住铜钟的瓷碟就端到了他的面前,揭开铜钟看着坐在盘子里的洁白玉人庞培彻底没了主意。鸡蛋壳还能凑合咽下去,眼前的玉石还能咽下去吗?
阿图卡亚看庞培愣住了,便故意增加了些许动作幅度演示给他看,拿过木勺一下就将盘中小人整个腰斩。
庞培这个笨拙的同乡正在学着入乡随俗的吃法,一个个鸡蛋被他吞如口中,脸部肌肉都已经扩张到了极限,要是被鸡蛋噎住了就用酒润一润嗓子,在阿图卡亚的指导下他不断尝着上桌的每一道美食。酒香弥散在空气之中,就连坐在边缘地带的六人小队都分到了酒水、葱饼和羊肉,胡琴声响起,西域舞娘在琴声之中翩翩起舞。
宴会渐入佳境,有一群敌人循着那滚滚浓香不请自来。
若羌已经是一座孤城,萨迦雇佣兵更是毫无后援的一支孤军。哪怕还保留着一万的规模,在四面楚歌之下他们又能坚持多久?在遭遇断粮之后他们居然还残存着战斗意志,这一点让陆记百思不得其解。尤金又为什么要派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来送这封信,他是真的想要撇清关系吗?
“卡姆勒,看到了吗!那些就是会飞的船!”
撒格乌的眼神恢复了锐利,他的身旁是一员身披铜环甲的将领。尤金是个图谋丝绸之路的大商人,他当然不会犯一些低级错误,萨迦王国的军队明着走丝路就是一个诱饵,真正的敌人出现在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身毒那些松散的城邦王国已经被人从地图上抹去很久了,两年前印度平原上已经诞生了一个新的帝国名曰百乘,它的诞生就是为了满足尤金的野心。尤金并非对昭国一无所知,相反他为了这次远征直接动员了二十万奴隶,这些奴隶历时七个月替十五万大军开道,协助他们翻越了青藏高原。
西域只是一座又一座小城,只要牢牢控制水源地,任昭国有百万大军也难以使得上力气。羌族在昆仑山和阿尔金山上的营地先后遭到了突袭,敌人计划周密行动迅速几乎没有留下活口。陆记给撒格乌留出的最后一天纳降时间,反而成了敌人夺取战略先机的底气。就在夏侯珏离开后不久,这两只军队顺利在若羌会师,而且他们并不打算停下来,百乘帝国的将领卡姆勒顺着夏侯珏留下的踪迹马不停蹄的强行军一路北上!
尤金坐在开罗城中的别墅内凝视着桌上的羊皮地图,他的手指轻轻推动金黄色的棋子,脸上露出了阴冷的笑容。
“分散投资才能分散风险。”
从尼罗河畔吹起的风摇动着窗帘,尤金的信使抛出了信鸽,而在夜幕降临的楼兰王城附近,两只大军已经开始了集结。先头部队由三万铺路奴隶组成,他们赤手空拳且都已经饿得皮包骨头,二十万奴隶用累累白骨在青藏高原上替百乘帝国的部队铺开道路,再翻越昆仑和阿尔金两道山脉,最后剩下的三万奴隶还无法逃脱被当成炮灰的命运。
百乘帝国的将领不想错失先机,前面由奴隶趟开道路,第一批翻山而来的五万精锐汇合驻扎在若羌的一万萨迦雇佣军便向着楼兰王城出发。此刻酒香正浓,在卡姆勒和撒格乌看来这就是占据先机的最佳时机。
就在庞培进入微醺之时,一匹战马驮着一名浑身染血的若羌士兵进了城,陆锡和一员亲兵将他从马上接了下来,两人四手将他送到陆记面前。
“敌人,敌人今天拂晓的时候翻过了阿尔金山,他们往这里来了……”
歌舞瞬间停止,楼兰王龚卓遣退舞女,当他正要派兵去刺探敌情的时候,陆记一抬手打断了龚卓的发号施令,只对羌人斥候问道。
“敌人在何处?”
“南边,已经从若羌一路走来……”
夏侯珏眉头一紧,正要起身的时候,陆记又一次镇定的问道。
“敌人有多少?”
“差不多有……十万。”
斥候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哪怕他们知道从若羌一路北上来到楼兰王城还需一些时间,但是这突然冒出来的十万之众单单在人数上就已经碾压了西域联军,现在整个楼兰王城中的兵力才不到三万人,这还是把匈奴士兵拉上来凑数的总兵力。
“冒顿愿去吐鲁番调集五万匈奴勇士为昭国先锋,荡平来犯之敌。”
匈奴王冒顿率先跳了出来,陆记看着脑袋压得低低的冒顿,冒顿保持着谦卑的姿态一寸头都不敢抬。冒顿之前和萨迦雇佣兵有过合作,现在在场所有人之中他的嫌疑自然最大,此时若不尽快表明忠心洗脱罪责,恐怕陆记就要杀他祭旗了。但是这样贸然冲出来表忠心也有反作用,楼兰王龚卓的反将一军随即而至!
“匈奴贼人打得好主意!你怎么会去吐鲁番调援军,你分明就是敌人的内应!请大元帅将此贼速速拿下!”
陆记的视线在冒顿和龚卓之间打了个来回,突然爆发出一阵朗笑。王城之中寂静无声,陆记的笑声被风扬起沿着每一条街道,回荡在每一处街角。
都说杀鸡用牛刀,结果这次牛刀还真撞上了一头牛!一艘龙舟加四艘浮舟的配置就是为了应对匈奴突然反水的情况,四艘浮舟固然已经卸掉了武装,但是这不代表它们已经离开了战斗序列,而在最大的龙舟之上,十万枚弩箭昼夜待发,从它离开酒泉之后,龙舟就始终保持着战斗状态。
陆记也是常年和匈奴、鲜卑打交道的王爷,这次出关之后他就处处防备,这羌族斥候来得早了一些,很快夏侯珏部署的斥候也赶回来回报道。
“启禀大元帅,若羌敌军与一群身毒人会师,他们汇合约六万之众已经来到城南百里外下营!”
“再探!”
陆记轻描淡写的应付了斥候,先用眼神将龚卓按到了座位上,再发出笑声伸手向着跪在面前的冒顿说道。
“匈奴王请坐吧。”
“不敢!”
“坐!”
陆记一个字落下如同雷霆炸响,冒顿只觉大脑震荡,身体不由自主的直立起来,三步走回了自己的席位。
“先锋将军何在?”
陆记点名,陆锡出列单膝跪下。
“请圣旨!”
陆锡利落的起身,从胸口掏出一封金黄色的圣旨。所有人都起身向着陆锡跪下,就连搞不清楚状况的庞培也在阿图卡亚的引导下跪了下来。埋伏在暗处的五名鬼营将校已经握紧了短刀,他们五双眼睛盯在龚卓身上,静静等待陆锡念出圣旨上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楼兰养寇自重,致使若羌落入贼人之手!龚卓罪该万死,万死亦不足矣平朕怒!若羌乃西域珠翠之地,岂可交于无能之人!朕赐封何安宁为孔雀海女王,领孔雀海女王玉印,王爵之位世袭传替!”
正当所有人疑惑何安宁是何方神圣的时候,陆锡双手端着圣旨来到龚卓面前说道。
“楼兰公主龚汐诞下一女,姓何,名安宁。请孔雀海女王印!”
楚貂进献的蜀玉已经被玉匠雕琢成一方印信,看着一名金甲千牛卫将这印信端出,在场所有人都断了一次呼吸。昭国要图西域就需要在西域有一个立足点,孔雀海现在的面积可是三倍于青海湖,大行皇帝把这里刮走就等于把楼兰国直接腰斩。何安宁现在还只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小婴儿,在她成年之前谁来替她守着孔雀海,承认她并确认她的正统性的又能是谁?
“臣……领旨谢恩。”
楼兰王不低头也得低头,除非他敢赌冒顿和他一起跳反,否则他此时翻覆必被冒顿拿了人头纳下投名状。陆记玩起权谋来丝毫不输陆欢,如今西域诸国的怒火需要寻一个出口,如今的西域诸国需要一个马首是瞻的领袖。
陆记看着龚卓接下圣旨,陆锡将玉印放在了陆记的桌案上,陆记回身坐下发号施令!
“传本帅军令,龙舟南进诛灭群贼!”
“得令!”
陆锡接下将令阔步离开,然后陆记又传了第二道将令。
“传本帅军令!今夜良辰吉日又得美酒佳肴,我与诸公不醉不归!”
庞培因为听不懂语言故而一脸茫然,这局势变化实在太快了,别说庞培茫然,就连夏蛮、夏囡、丕涂和紫匀都是受了好几番惊吓!冒顿更是久久回转不过神来,刚才的那一道惊雷显然已经将他驯服。
“懒汉!快动起来!”
奴隶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在奴隶主的鞭子下,这些作为炮灰使唤的三万奴隶即将抵达生命的终点。此时已经午夜,他们的脚筋都快被冻住了,这群奴隶被逼着建立营地,每分钟就会有奴隶倒下且再也睁不开眼睛!
“快点动起来!把营地架好!”
月光下穿着厚实衣服的奴隶主催促着奴隶们工作,在他们身后就是百乘帝国的精锐之师,他们人数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再加上陆记摆设宴席的缘故,如今楼兰城内能调动的战斗人员大概不足一万人。今晚他们志在必得,撒格乌刚刚吃过干粮的胃袋又空了,远处传来的烤肉香气让他的肚子咕咕作响,眼看楼兰王城上的灯光越来越近,他可以想见自己端坐在楼兰王宫内大快朵颐的场景。
“他们的城门还开着,卡姆勒快派骑兵冲进去!”
百乘帝国的将领卡姆勒不屑的白了撒格乌一眼,他昂起脑袋看向天空中正在往自己头顶上飘来的五艘浮舟说。
“你要学会耐心撒格乌,我们有足够的奴隶消耗他们的弓箭,就算城门关闭了,还有奴隶的尸体可以用来垫脚!”
“敌人比你想象的难缠!”
“你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我历经大小百余战,那不过是一座小城市罢了。”
卡姆勒专注于眼前,奴隶和营地就是用来吸引火力的,等浮舟上的箭矢射完就该百乘帝国的精锐出动了。就在卡姆勒沾沾自喜的时候,龙舟突然加速,风帆挂起之后龙舟摆脱了慵懒的步伐,连同四艘浮舟一起齐齐向卡姆勒头顶聚拢而来。
几颗冒着烟火的烟筒丢入卡姆勒阵中,还不等他发号施令让部队后撤,随后的一幕让所有人心惊胆寒!天空中龙舟的两侧挂下了银色的箭雨,那一支支弩箭就像雨滴一般落下。可怕的“雨帘”纵使百里之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有很多人离席走上城墙,看着那令人绝望的“雨滴”落在黄沙之上。
恐惧席卷而来,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撒格乌高呼“撤退”企图力挽狂澜,但是随后响起的巨响,让他的野心彻底埋入黄沙之中。
一个个小巧的降落伞从浮舟上落下,它们带来的是一声声雷霆,深夜的沙漠之中响起了“雷暴”,庞培只感觉酒盏都在颤动。冒顿听着远处的巨响,手中的酒盏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酒水撒在衣袖上激起一阵刺痛,冒顿回过了神来,将酒端起一饮而尽!
“冒顿请求大元帅派我出战!我当全力剿灭来贼!”
楼兰王龚卓也有样学样,同时出列道。
“龚卓愿意将功补过,请大元帅派我出战吧!”
陆记哈哈笑着,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
“两位急什么,先吃饱喝足,再随本帅征伐若羌。”
城外的战事已经完全一边倒,昭国一侧只有陆锡带的一队骑兵在远处围观。奴隶主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他手下的奴隶在“雷暴”之中四散奔逃,一个手上绑着草绳的小个子找准机会拿起斧子割断了脚上的草绳,他脱离了奴隶主往陆锡猛冲过来。
“我是蜀中人氏!我是蜀中人氏!我是昭国人!”
奴隶的喊叫声替他求得了一线生机,陆锡按下了手下骑兵待发的弓箭,那名小奴隶一路快跑最后扑倒在他的马蹄前。陆锡低头看着他,只见他瘦骨嶙峋、遍体鳞伤、衣不蔽体,那一双眼睛之中满是求生的渴望。
“你可知道敌人从何而来?”
小奴隶仰面躺着努力的点了点头,陆锡摘下自己的斗篷丢在了小奴隶的身上,并向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带他去见大帅!”
亲兵将裹住斗篷的奴隶拉上马,拍马回城之后一路提着这个没有几斤重的瘦猴来到了陆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