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派陆记挂帅西出嘉峪关自有他的考量,在何驰还没出世时中山陆记、天水陆欢就是昭国抗击匈奴入侵的两根顶梁柱。这两位王爷一生之中与外族打过不少交道,从最血腥的厮杀到坐下来面对面的和谈,可谓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了。点陆记为主帅就是吃准这个大伯能镇的住、坐得稳,一应临机决断也必能安排妥帖。
陆记没有让天子失望,夏侯珏虽然在关中、汉中训练骑勇,但是此人最擅长防守作战。这拖时间的任务交给他去正合适,一万三千先锋军成功替援军的到来争取了时间。甚至夏侯珏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第一天的突袭加上防御敌人三次进攻,百乘帝国的远征军已经损失了超过两成兵力,如今敌人的主力仅存七万余人。
夏侯珏知道今夜格外凶险,但他并没有选择一股脑的退回来,一边有序的派人将伤兵送回,一边在营垒之内做好两手准备。又有四百精兵被送上了停靠的三艘战船,这是夏侯珏最后留下的底牌,三艘船的运载能力都已经撑到了极限,这最后一千号精兵就是他留给陆记使唤的刀子,这是一把剜心利刃,他们可以乘船在时机成熟时登陆作战给予敌人最致命的一击。
在哨塔上陆记注视着伤兵营地,从南面送回的伤兵们已经安置妥当,浓浓的药味已经随着夜风扑面而来。若非军情紧急陆记是断然不会选择分兵的,西域联军的忠诚度还存在问题,后方如果全部交给龚卓一定会出乱子。陆锡这个孙儿又是个暴脾气不适合这种进退有序的任务,非要陆记把他提溜在身边才能保证这小子不出乱子。等待援军来的这段时间,陆锡的耐心已经耗尽,他在楼兰王城东门的城墙上手握长朔左右踱步,一双眼睛只死死盯着东面。
楼兰王城内秩序井然,铁匠铺里的煤火烧得通红,弩矢和弓箭的生产一刻都没有停下。孔秀和阿图卡亚管理的帐篷已经翻译出来了不少文件,也不知道百乘帝国的将领是不是有什么怪癖,这些羊皮纸上基本没啥军事信息,其中最多的就是地契!也许以昭国人的视角很难想象这样的风俗,为什么远征时会把家乡的地契带上?
帐篷内还有一个专职研究舆图的小子,碎片化的地图经过云伯才一点点的拼接已经接近完整,吐蕃群山已经露出真容,在它的腹地之中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已经成型。
伯耶和庞培将拉姆勒从牢房里提了出来,这个百乘帝国的先锋大将高傲的昂着脑袋,进了帐篷也丝毫不安稳,伯耶和庞培两人两手压在他的肩膀上才把他按到地上坐下。
孔秀和阿图卡亚例行审问,这是陆记的要求,每天都要进行一次。军情问不出来就问些家长里短,重在攻心久而久之让卡姆勒放松警惕。这是陆记审问匈奴俘虏惯用的手段,在中山与陆锡对练的匈奴射雕手们,陆记就是以这样的手段日积月累逐渐驯化。毕竟是在边塞坐稳位置的王爷,陆记和陆欢都是一等一的人精。
“你们远征带着地契干什么?”
“哼!”
“这班加罗是你的家乡吗?”
“哼!!”
孔秀问了两声,那拉姆勒“哼”起来一声比一声高,这两天好酒好肉的招待让他越发有恃无恐,一座城里只有一万多人的防御力量,按照拉姆勒的设想只要远征大军在若羌站稳脚跟,北上攻城拔寨只在反掌之间。
“我劝你们这些和奴隶打滚的人就不要抵抗了,留着我兵临城下的时候给你们美言几句,只要甘愿在我手下当仆从,我们可以网开一面饶你们一命!”
拉姆勒的视线盯在帐篷里面,伯耶、庞培、孔秀和阿图卡亚追着他的目光来到帐篷深处,正在拼接着舆图的云伯才感觉到众人的视线,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心中好大的疑惑。
孔秀摇了摇头,只对拉姆勒说道。
“他是昭国人,不是你的奴隶。”
“他被我们抓住了,就是我们的奴隶。”
“那你现在呢?你也被我们抓了。”
“哼!”
又是鼻子一昂眼睛看天,这种交流真是浪费时间,不过既然是陆记的命令孔秀自然要执行到底,一句接着一句抛出去,只当是例行公事一般走完过场。伯耶和庞培只是看着,在他们看来这种审问简直上不了台面,现在已经入夜把这拉姆勒往冰窟里一放,过两个时辰他就什么都招了!
云伯才在烛光之下用胶水拼接最后一片地图,正在他小心翼翼的吹干拼接线的时候,突然地面开始剧烈震动。
“雪崩!雪崩了!!!”
几乎是应激反应一般云伯才附身趴下,他四脚着地的样子引得拉姆勒哈哈大笑起来。
“是我们的军队来了!今夜就是你们的死期!哈哈哈哈哈!”
拉姆勒放肆的大笑,正当他高兴的时候,一根长朔突然挑开了帐篷。两根火把照亮了陆锡的脸,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吐出一团白雾用长朔一指拉姆勒下令道。
“大帅要见他!带他出来!”
拉姆勒落在了陆锡手中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两名亲兵两根长枪,一人架一边将他押着招摇过市。楼兰王城内秩序井然,一股股浓重的药味从照料伤兵的病寮里传来,几个大火堆中火焰烧得正旺,铁匠铺内十几把铁锤敲出了别样的乐曲。与城内的热闹相比,城外一片寂静,每五步一枝火把照亮着路边列阵的铁骑大军,拉姆勒浑身寒毛直竖眼睛死死盯住突然出现的这一片黑墙!
这些军人如同雕塑一般岿然不动,他们面朝北方列阵,一方由人围城的营寨已经落在楼兰王城东门外,士兵们堆起的火堆和火把成了大营所在位置的标识物,放眼百里外都能看到那六堆篝火燃起的熊熊火光。
“大帅,俘虏带到!”
“不可鲁莽,放开他吧。”
被士兵架过“黑墙”的拉姆勒被陆记的声音吸引,他的眼睛盯在了唯一在阵中落座的陆记身上,这个他一直看不起的老头此刻让他为之胆寒。那一柄柄长朔反射的寒光直直朝着北面射去,拉姆勒的身形矮了半寸,躲着那道道寒芒来到陆记面前。
“昭……国……”
拉姆勒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在两名士兵撤下长枪之后,负责翻译的孔秀才姗姗来迟。
“元帅!他在问,昭国大元帅想怎么处置他?”
“我听阿图卡亚说这些身毒人语言特殊,有很多地方都有不通用的方言。我看抓几个能读能写的回去,放进国子监教书去,以后与他们互递国书时用得着。”
孔秀翻译之后,拉姆勒浑身打颤一脸惊愕的问道。
“他在问,他们的军队败了吗?”
陆记哈哈一笑,照直说道。
“他们的军队还没有败!”
“他在问,大元帅在这里等什么,他们的军队在南方。”
“告诉他,本帅在等匈奴人。”
孔秀照直翻译,拉姆勒一听到“匈奴”就炸了锅,唧唧歪歪说了一大堆话,孔秀都来不及翻译。说到激动处,拉姆勒都开始手舞足蹈,陆锡不惯着他一把将他压住,拉姆勒双膝一曲跪在了陆记面前。
“他在说,匈奴人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他们和匈奴人约好了一南一北共分丝路,但是匈奴没有派兵来接应,匈奴人似乎还提了好多无理要求之类云云。”
陆记依旧挂着微笑,伸手一请说。
“就先让他在这里坐着吧。”
匈奴当然是敌人,就算加入西域联军荡平若羌残敌,这敌人的属性终究不会改变,昭国和匈奴必有一战。只是现在匈奴内战之后无力南侵,表面的恭顺永远只是表面的恭顺,这只狼崽子盘踞漠北根深蒂固,昭国纵有百万之众亦难以把他们彻底消灭,将其彻底驯服更是难上加难!
稍后龚卓也带着本部人马来到大帅“营”中,一众人给陆记搭设帐篷、添置火盆,稍后桌椅和桌案也被人扛了过来。陆记只伸手一点将龚卓定在营前,如今南北的阵势已经摆开,陆记放出的斥候稍早已经回报,匈奴人在集结一天之后舍弃所有辎重只带三天口粮举兵七万星夜南下,若无意外今晚他们就会来到楼兰王城。
百乘帝国的敌人已经开始了行动,木排组成的“舰队”已经在水边散开,大规模的方阵不再选择绕行,他们贴着孔雀海向水寨齐步走来。那些漂浮在水上的木排更像诱饵,两艘战船左右展开,龙舟作为主力甲板上有开阔的空间可以左右开弓。这艘龙舟若不是经历了轻量化改造,她的甲板还能搭载更多士兵和武器。这些飘在天上的浮船打水战就是个二把刀,它们在水上的承载力只有同等体量战船的一半。
孔雀海上的战斗最先打响,几根床弩发射的弩矢贯穿了木排上的盾牌,相继有人落水但是敌人的推进节奏完全不受影响,一把把弯刀慢悠悠的划水,木排逐渐逼近到强弓劲弩的射程之内。他们就是来吸引三艘战船上的远程火力的,百乘帝国的军阵已经有条不紊的展开,三艘战船只能顾及一面,三十多张木排上承载的士兵不是一个小数目,任何一艘船被其缠上都将陷入一番苦战。
“将军!船只挂帆了!”
“不许妄动!”
夏侯珏看着挂起帆的三艘战船心中一声叹息,这是无奈之举,三艘船是最后的王牌,她们必须留下来保障之后的决战一锤定音。在吸引火力的靶子上浪费箭矢是不理智的行为,这个时候挂帆驶入深水区躲开那些移动缓慢的木排才是明智之举。
“稳住阵脚,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动!”
这一批西域联军的忠诚度还是挺高的,毕竟陆记在来之前就许诺了重赏,西域联军士兵或阵亡或伤残,都按照昭国军卒的待遇养伤、殡葬、安家。
三艘战船驶离了浅水区,木排追了一刻眼见追不上了便放弃了,它们齐齐调头往失去战船屏护的水寨靠过来,夏侯珏背后就露在这些乘着木排渡海的士兵眼前。百乘将领们松了一口气,他们并不急着让先头部队进攻,六万部队有序展开,内外三层逐次推进,他们想要彻底合围营地将这八千人一口吃下。从营地正南面开始,敌人一个方阵接一个方阵逐次展开,眼看着最后的生路即将被堵死,营中人马开始躁动不安。身后木排上的划水声也越来越近,夏侯珏稳稳的骑在马上,只当背后的那群用刀子划水的百乘士兵并不存在。
“进攻!!!”
包围圈彻底闭合,百乘远征军终于围死了以两艘战船为壁垒建立的营地,长久以来一直受制于战船的火力倾泻,以至于营地之中的军士总能找到空隙钻出去进行机动作战。今晚夏侯珏再也没有了拉扯空间,随着包围圈最里侧一万部队五个方阵齐刷刷的推进,眼前的包围网已经越收越小。侧翼两阵士兵脚快些,他们已经摸到了两艘战舰的船舷,今晚两艘船的甲板上连个驻守的士兵都没有。
“冲进去!”
负责正面冲击营门的士兵将无人看守的营门推倒,他们此时已经可以看到蛰伏在内营栅栏后方的八千士兵,而在外营与内营栅栏之间多出了一个古怪的东西,带着裂痕的炮口对准营门区域,两个昭国士兵丢下火折子撒开腿往内营逃窜,一星火光恰在此时没入了火炮的送火口之中。
“轰!!!”
无数铁弹子泼洒向冲入营门的士兵,前排士兵们最先被扫倒,正当所有人还处于震惊的时候,无数带火的箭矢泼洒出来,有几枝火箭射中了护在营地左右的两艘战船。巨大的爆炸声当即掀翻了船只甲板,流淌出来的烈酒将火焰铺撒在地上,敌人的侧翼先锋直接没入火海,一时间哀嚎声四起,无数火人向着孔雀海中扑来。
“火雷!破阵!”
仅用床弩弓弦和两根木桩做成的简易发射器将两捆点火的炸药投入营门前拥挤的人群之中,伴随着两声爆炸聚拢在营门前的军阵被气浪掀翻,紧跟着又是两声爆炸营门前的敌人已经开始溃散。最后三轮箭雨洗过营门前已经彻底净空,此时侧翼的敌人还在火海之中挣扎。
夏侯珏即将出营击敌,但是他必须拔除身后的隐患,只见他拔剑转身指着孔雀海下令道。
“洒酒点火!”
一排放置在岸边的酒坛被推倒,阵阵酒香之中三根火把被军士抛在地上,那些即将靠岸的木排突然被一捧青炎包围,浓郁的酒香弥散在岸边,青炎浮在水面之上肆意燃烧着。
破釜沉舟之势已成,夏侯珏上马剑刃指向营门下令道。
“随我军旗,出营击敌!”
马匹略快,骆驼稍后,前是骑弓开路,后有弯刀掠阵。第一层包围圈已经被生生撕开,在外围布阵的将领也看到冲出营地的西域联军。百乘这次夜袭拼上了家底,纵使夏侯珏利用火攻四面破敌,也不过像之前一样杀敌千余人,外面还有两层包围网必然不会让他轻易突出去。
“瞄准敌人军旗!射击!”
三艘战船突然冒险开入浅滩区,一侧连弩齐发敌人封锁南面的包围圈顷刻之间出现了缺口。正面是骑弓射出的箭矢,侧面是战船的火力,稳坐阵中的将领突然冒出冷汗,只等那西域联军明晃晃的刀子杀到阵前他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冲着斩将来的!两支床弩射出的弩箭落在百乘将领面前,他惊慌之中只抛下一句“撤退”,便丢下军阵带着亲兵和令旗往第三重包围圈逃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