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琉璃坊的小院里多了一尊泥菩萨,他跪在小院的石桌旁,面朝着阿努吉的厢房,背后是一层厚厚的粘土,粘土经历了半天暴晒早已经被太阳晒成了“龟壳”。何驰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背上的泥巴浴是阿努吉用来拔毒的,虽然中医偏方里也有黄泥水能解毒的说法,但何驰总感觉这么敷下去得皮肤病的风险会更大一些。
夫妻两个人已经相互折腾了三天,一转就到了八月十八!
大行皇帝真是一个不省心的皇帝,哪有这么写信的!莫非把何驰当成了三岁小孩子,简单说明一下情况何驰都能料到他的用意,何必将“收西域”说出来。那以后天子是不是还打算收曹大姐、沈二妹、莺小歌做儿媳妇,反正只要在何驰或者臣子身边周转一下曲线换绑而已。
这种做法开了头那真就是没有底线了,遭人鄙夷的同时还会落下不少骂名,舆论把柄更是一堆又一堆。这种做法终究上不得台面,所谓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众人都知道是这么一回事却决然不能说破,一旦言传是个女子都不会忍你呀!活脱脱的将她们当成生育工具般对待,好歹是华夏天子总要维持一个正大光明,舆论和脸面都不能丢。也许是形势所迫急切了些,亦或是根本没有想过这封信会让其他人看到,但是衔接的如此不紧密天子俨然就是没有经过周密的计划,谋事不密那掀起的舆论浪潮能活活把闻政殿掀翻,陆欢还正愁找不到机会发难呢。
“人快晒成人干了!阿吉姐姐饶命啊!”
何驰一声讨饶,阿努吉打开窗户瞪了他一眼说道。
“再跪三刻。”
何驰擦了擦脸上的汗珠,一边熬着时间一边思考着人生。
八月过半,这大半年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家里的楼都没有盖完,圈地规划也只执行到新野,荆北的官僚体系整顿才将将冒了个头,荆南只有等比武大会之后再去。
九月去岭南迎亲,十月比武大会,十一月琴扬下嫁,这一连串的事情快把人压死了!如此算来引爆“大伊万”的前置工作都没准备好,曹妹妹也是添乱,想让她请个徐长庚到现在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大伊万”计划只能被迫叫停,如今新的难题已经出现,何驰必须去京城走一趟。天子的拳法太乱了,必须觐见之后把话说一个清楚,如今已经是漏洞百出了,再不亡羊补牢就为时已晚!
首先是册封之后对西域诸国的影响,其次是关中那群家伙,最后才是何安宁的归属和婚嫁问题。
万幸现在有关孔雀海女王的话题没有引爆京城的热搜,整个昭国之内并没有发酵的势头。可一旦这件事传开关中诸王不把何安宁的婚事定下来,他们会善罢甘休吗?必须将集中在何安宁身上的火力挡开,一个小婴儿尚在襁褓之中,不妥善处置各种阴谋诡计会伴随她的一生!也许天子他不在乎,大不了找下一个何安宁去,可是何驰岂能不在乎!
“今晚就走……”
何驰下定了决心,哪怕是毒发身亡也不能再耽搁了,谁知道“水司楼”三个字能撑多久。先想办法在南阳郡立一个雏形,可是天子这几年变着法的抽血,琴扬下嫁不知道还要落下多少亏空,实在是囊中羞涩!
想要回拢资金,何驰倒有一个一本万利的做法,自己的白米十文一斗是招牌,是稳定粮价的定海神针。而扬州、荆州大部分货源都出自襄阳,自己就是这些米粮行的幕后批发大老板。
“只要我装作被人扫空了铺子里的白米,让我的铺子里无米可卖,同时提高批发价,制造恐慌,让其他粮行抬高价格销售……”
用垄断地位变相制造恐慌,趁着秋收之前大捞一笔就能瞬间回血。秋收之后铺子里的白米依旧是十文一斗,自己这个幕后操盘手仍然稳坐钓鱼台。
丢了良心你还能赚更多的钱,成了驸马之后干脆把南阳郡的田直接五五开。收入一半上缴一半截留,周期性恐慌春种割百姓,夏收割二级批发商,春夏秋冬四季韭菜全部割上一遍!一年少说五千万贯进项!
“偏偏长什么良心!良心能吃吗?!”
何驰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又一次打了个哈欠。如果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粮价不能动,各地的府库也不能动,军饷更不能动,各处河堤的修缮更是雷打不动。眼睛一闭到处都是要钱的手,丝路的承载力有限,能提供的进项几乎是固定的,那么只有向着其他地方发展寻求突破。
“高速公路?邮政快递?”
如果皇帝可以准许何驰拥有一艘浮舟,开通荆州之内的邮政航线,再配套发行邮票,搞一波邮政业务,但这种事充其量只是小打小闹。何驰所需的是百万贯级别的大业务!
“总不能逼着狗皇帝结清曹庄里的白条吧!还有那些火枪、弹药也没算账呢!”
何驰思来想去发现自己真的哪哪都缺钱,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去争夺比武大会的彩头,那几千头牛羊也是钱啊!
“夫君。”
季昔眠喊了何驰一声,何驰一答应她便踏入小院来到何驰身边说道。
“陈术和姜奇来了,还有魏公子也从博望回来了。”
“嗯?”
何驰心中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追问道。
“只有陈术和姜奇吗?”
季昔眠看着何驰的正脸点了点头,何驰心中只叹不妙,其他人都好说,只这敖大虎是地方的一员司兵官。他长久离开属地属于渎职行为,若陈术和姜奇没有带回敖大虎的调令,那这里面就有文章了!狗皇帝该不会是想直接明抢吧!
何驰浑身寒毛一竖,一动琵琶骨将背上的硬泥块抖了下来,季昔眠连忙回屋去取衣服,但是何驰脚步飞快,几步就杀到了客厅,眼睛一瞪将客厅里三个人扫了一遍。直接对陈术问道。
“敖大虎怎么没回来?”
“他现在京城担任教习。”
“调令呢?”
“何大人军权这块不归你管。”
“少来这套!我问你们,天子派你们两个人回来是准备明抢吗?”
陈术和姜奇也吃不准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天子勒令他们节制荆州诸军事,他们也是按照天子吩咐行事。姜奇走上一步,企图化开这股无来由的冲突,他对何驰说道。
“何大人,我们只是奉天子之命南下节制荆州诸军事。我们来找你也只是因为规划南阳郡屯营秋收的事,至于你说的抢不抢,我们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听着姜奇这么说,何驰的敌意更浓了,眼前的两个呆子完全不了解节制荆州诸军事这几字的份量。看来不能再等了,如今荆州兵权都已经掌握在陈术和姜奇手中,只要圣谕一到陈术这个死脑筋八成会照章办理,到时候别说进京面圣协商,何驰八成会被他直接堵在南阳郡连襄阳都回不去!
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何驰脸上渐渐平静下来。魏征看着这般紧张的局势完全没了主意,何驰看着大傻手足无措只哈哈一笑说。
“没事,我只当要打仗呢。既然荆州诸军事由你们两人节制,那我下乡巡查走访期间也就能放心了。大傻你来得正好,我这病也养的差不多了,是时候去外面走走了。”
何驰保持着精湛的演技,他正要回身走回小院穿衣服的时候,突然一串马蹄声疾驰而至,就在琉璃坊前停下,何驰一转头看到一个传令模样的人腰间正挂着信筒。何驰伸出手去,却见那传令没理会何驰,他明显与陈术认识!两人一照脸,一句话都不多说,那无署名的信筒就直接递了上去!
“看招!”
何驰一拳径直向着陈术打了过去,陈术毕竟担任过何驰的教官,反应迅速一矮身便躲了过去。何驰继续欺近,左手虚晃一拳,右手抓起了一把背上的干黄土直接撒在了陈术脸上。
“何驰!”
“得罪了!恕何某赌不起!”
何驰赌不起!就陈术那死脑子,他是断然赌不起的。自己手下没有一兵一卒,而反观陈术和姜奇身上都有军权,夏侯珏留下的骑勇就在屯营之中,自己被阿努吉禁足是半自愿的结果,反过来被陈术和姜奇禁足,那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姜奇上手却慢了一息,何驰一拳打在他胸口的扎甲上,将他震退三步。传令也有些武艺,但是只过了两招那信筒就被何驰摘在了手中!
“何荆州,你这么做是要诛九族的!”
魏征看着何驰突然豹起,一脸的惊愕之色。何驰深深吸了一口气,将信筒挂在肩头,无论信筒里是什么消息,何驰都不敢去赌。
“那我问陈校尉,如果天子要禁足我,你会怎么做?”
陈术掸开了脸上的黄泥,瞪大眼睛看着何驰说道。
“陈某本就听命于天子。”
“那就不要怪我了,我着实赌不起。不管这信筒里写的是什么消息,正因为有你这个死脑筋在节制荆州诸军事,我何驰才不得不这么做。”
听到打斗之声,姜奇的两名亲随直接进入客厅,现在局面异常不利,何驰没有军权不应该窥探军情。也许这信筒里只是一道简单的军令,可是你敢赌吗?“禁足”两个字一旦落下,天子不下达“解禁”的命令,这个死脑筋的陈术他会放开自己吗?
“不会!”
陈术斩钉截铁的回答,何驰哈哈一笑,摊开双手说道。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何驰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信筒我绝对不会让你打开,实在是事关重大。”
“多重大?”
“关系到我女儿。”
“你女儿是私事,这是军情!”
“现在我的女儿就是国事!而且是最大的国事,我劝陈校尉脑子动一动,请您网开一面。”
陈术摇头,何驰一脸的不意外。
何驰没想到皇上会做的这么决绝,诚然何驰可以撒手让何安宁入宫,但有预谋的入宫居住和直接明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有预谋的入宫是演戏,天子可以演一场完美的戏,借此控制舆论不让它发酵。明抢那就是纯粹为利益论,何驰可以顾忌国家颜面忍住这一回,但失去了配合之后你要如何周旋!?演独角戏吗?
只放姜奇南下的话,还有说道理的余地,偏偏有个陈术杵在这里!总不能等到京城舆论发酵把天机殿撑破的时候,再解禁何驰北上商议对策吧!那李婉儿怎么办,比武大会怎么办,琴扬怎么办,时间如此紧凑,单陈术这个木头脑子往那里一卡,就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卡死!
如此无谋之人如何节制一州诸军事!天子还不如派张唯栋来接手兵权,陈术他就只能是一个校尉,再往上他的脑子就不够用了!
何驰心中的疑惑显露出具体形状,他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但现在想明白也为时已晚,眼前这个陈术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先闹出点动静来吧,附近或许有负责监视的鬼营鬼手,把他们引来就能向上面递两句话。实在不行就要一路突出去,宛城距离京城倒是不远,情非得已还真的值得一试。
“何大人,你是我们的上官有事尽管直说。”
何驰苦笑两声,看着姜奇说道。
“恕何某实在不能直说,这件事在场所有人都没资格知道,等你们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此事十万火急我必须立刻入京!这信筒我截了,事后清算无非就是掉我的脑袋。”
“何大人,你若不讲道理就别怪我姜奇动手了。”
何驰都快哭了,对着姜奇一拱手说道。
“那敢问长安兵马使,这信筒之中的军令是将我何驰禁足,而我却劝你放我北上,你会怎么做。”
“自然是秉……”
“那你还说什么屁话!”
何驰一声咆哮,客厅之中双方已经摆开了架势,前面已经闹得对街都听到了声响,但是后院却没有丝毫动静。何驰撇了一眼身后,心中顿时安定了下来,岳父大人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来南阳郡的,既然有他坐镇琉璃坊何驰便可以放开手脚去闹腾了!
林婆子的茶摊之中的茶客齐齐看向琉璃坊,刚才琉璃坊后面闹出了好大的动静,都说何驰疯魔几个碎嘴子在讨论是不是何驰疯性大发开始打骂老婆了。
“命不好啊,做了别人的小,自然要挨别人的打。”
林婆子提起茶壶正要添水,只听琉璃坊中传来“叮铃桄榔”一连串的声音,等她转身回去,只见一个士兵后退三步直接撞在了茶摊门口的一张茶桌上。琉璃坊门前两个披甲将军各持一剑面对何驰,何驰手中左手提着一方小茶几,右手握着一根鸡毛掸子。
“陈校尉你退步了!”
“何驰你私截军令,按律可当场斩杀。”
“我只当你还是我家的枪棒教头,给你留三分薄面。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陈校尉你就是个死心眼,有些事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你强做、硬做就会惹出大祸来。”
魏征紧追着出了琉璃坊,他的脸上添了一道红印,这妹夫胳膊肘往外拐,刚才还想伸手挡何驰,这一鸡毛掸子便是对他略施惩戒。两柄剑对准了何驰,陈术和姜奇对过一眼,姜奇一咬牙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只要不是致命伤就行,总比让天子追究他诛灭九族强些。”
何驰真叫一个欲哭无泪,都已经闹到这样了,天子的鬼营还没现身,巧思宁休产假,这群鬼营也在休假不成?!
两柄剑齐齐向何驰砍来,对面茶客看着一剑削掉茶几的一角,再一剑劈开了茶几,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是真刀、真枪的打杀啊!轻巧的茶几挡不住,鸡毛掸子就更挡不住了,何驰闪身往琉璃坊里一退,两柄剑直接追了过去,何驰一关门两柄剑贯穿了琉璃坊的门板卡在了里面。
“都说了要动脑子啊。”
何驰将门一开,鸡毛掸子在两柄剑上敲了两下发出“锵锵”两声,正当他往外走的时候,两名亲随将自己的短剑递给了陈术和姜奇。
“去传令关闭四门,没有我们两人的将令,谁都不许出入。”
“得令!”
两个亲随各骑一马走了,何驰用尽全力拔出门板上的一柄剑,看着守在门口的陈术和姜奇冷哼一声,转头就栓上了琉璃坊的门直接“闭门谢客”。
“岳父大人,你来得还真是时候。”
“你现在看清……”
“看清皇帝的真面目了对不对!有话等我回来再说吧,千万不要让阿努吉乱跑,这里就拜托岳父照看了。”
何驰抢了岳父的话一揖作别,他直接往后院去了,一整个琉璃坊的人全部被岳父放倒,何驰一眼扫过看他们的样子并无性命之忧。何驰去马厩牵出一匹快马,将信筒绑好,将后门一开赤脚踩入马镫策马冲出门去。陈术和姜奇穿着盔甲好不容易赶到后门,却晚了一步只看到何驰远去的背影。两名亲随挨个门去通知,就在他们通知到北门的时候,何驰已经扛着剑先一步出城去了。
“都说了,要动脑子!这长安兵马使也只是当校尉的材料!”
发生这种事情,谁都不想的。天子身边缺一个能总揽全局的谋臣,以至于他做事经常欠缺思量,自己帮助太子配齐了羽翼,倒把天子这个惹祸精给忽略了。身边若没有一个稳定的出谋划策之人,即便将领再骁勇善战也只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