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司楼具体该怎么造?这是何驰一路上都在思考的问题,他偏了官道向一处极隐蔽的地方走去,现在自己可是截了军令的朝廷钦犯,若去新建的村中留宿,村中所有人都要背一个包庇钦犯的罪名。更何况村中还有不少人是何驰从濮阳带回来的戴罪之身,就以陈术那个死脑子发起犟来,说不得会把那几村几镇弄得鸡飞狗跳。
想来想去也只有去火枪兵训练营走一遭,那里在学员们离开之后暂时空置,一应生活用品都保留着,先去搞身衣服穿起来,然后再思考怎么过轩辕关那一茬。何驰这般想着马鞭一扬,绕着田埂上小路一拐弯钻入树林。进入树林之中,何驰便放缓了速度,驱使马儿沿着极细的羊肠小道往前走,这里就是通往火枪兵训练营的道路,毕竟火枪事关国家机密,这条进出道路最宽的时候也只够一辆马车通过。如今许久没人走动疯长的野草几乎把路盖住了。何驰盯着路面小心翼翼的往前探,突然他眉头一皱手中缰绳一紧停下了马匹。
路面上出现了不应该出现的痕迹,何驰下马伸手拨开野草,只见在小路的中间有一条新鲜的车辙印。他下手摸了摸地面,发现地面是硬的,也就是说这条痕迹应该是两天前下雨时留下的,当时下雨土软正好有人推着独轮车进来!这处火枪兵训练营的位置十分隐秘,而且何驰把首批学员都派出去了,有什么人会在这条小路上用独轮车运输物资呢?
何驰的能力只能看一公里远,而这条小道约有两公里长,营地附近是否有人何驰现在还观测不到。再说这诡异的能力的问题,现在它是越发的不靠谱了!随着何驰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这破能力对于寿限的感知也越来越不稳定,无数百姓的生死都握在何驰手中,再加上何驰念头跳脱所以看人寿限总是忽高忽低的,于是这破落系统迎来了功能降级正式沦为了人型扫描雷达。
掌控别人命运的感觉可不好受,不过何驰现在更担心一件事。像这样实时推算寿限的能力应该会消耗巨大的算力成本,究竟是什么样的算力支撑着它运作?如果这是一个实景游戏的话,还要单独配一个超级计算机来保证这套系统正常运作,而且它还必须是兼具类人思维、逻辑分析、场景运算模拟、实时数据反馈于一体的超级计算机。支撑这台计算机的能源从哪里来?它又是如何把这些讯号发送给自己的?
“等等!跑题了!”
何驰摇了摇脑袋,拾起了差点被他丢掉的准则,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去想!
眼前这个车辙印才是现实问题,何驰俯下身贴着地面走了十几步,看到一个成年男子的脚印。再往前寻到一个地面低洼处,那里经过雨水浸润泥土更加松软,留下的脚印也更加清晰。看来去营地“借宿”的应该是一群人,而且其中还有小号的草鞋脚印,“借宿”之人居然还拖家带口。
何驰对这个结果并不惊讶,就算这里再偏僻终究是人所能到达的地方。许是有人放牛时看到了无人住的空房子,于是直接占为己有。那可是水泥修的好房子,空置这么久也没留下一个守营的,别人见着了动了心思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有孩子应该不是土匪之流,先过去打个招呼吧。”
何驰上马继续往前走,谁料没走几步马蹄踢到了什么东西,只见一根竹条从地上跳了起来牵动一根草绳,紧接着整片林子里都响起了骨铃铛的声音!一整套用兽骨做的预警系统瞬间被激活,何驰听着那“空空”的骨头碰撞声,已经猜到了是谁占据了那方营地,谁都不喜欢战乱之地,谁都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何驰悠然的扬起马鞭,驱使着马儿继续前进,前方已经有人列队迎接了。
“何驰!!!”
“唐卒!!!”
何驰真的有点意外,本以为会是几个身手了得的岳父手下,没想到打头的会是唐卒!再看唐卒身后也是苗人居多,但也有几个老态龙钟的中原人士,只是那群老人的眼神中敛着锋芒,果然是鬼营里经过特殊训练的杀手,那股子杀气是藏不住的。
“你在城里当官不好进去找!鹰叔就给我们找了间好房子,让我们来这里安家。”
“的确是好房子。”
“你来这里干什么?”
唐卒问的问题让何驰哭笑不得,唐卒见何驰呵呵一笑,立刻心领神会的说。
“房子里那些东西是你留下的吧!我们都给你塞在一个箱子里了。”
“多谢,多谢!”
“不客气!”
唐卒说着不客气朗声大笑起来,何驰看着这即将被改造成苗寨的营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放眼望去住了足有百来号人,那三层楼里已经挤满了,还有两个熊孩子从三楼窗台放下绳子,顺着绳子在玩爬上爬下的游戏,在四层平顶上还有两名负责放哨的哨探。一堆原木就堆在营地边,陈术他们打靶的位置修起了一座柴房,正有两个汉子在柴房面前劈柴。
“勒依娃呢?”
何驰扫了一圈发现勒依娃不在便随口问了一句,谁知道这一问让唐卒犯了难。他们两人终究不是一个寨子的,打起仗来还要各站一边、各为其主。唐卒能从蛮王的牢狱之中脱身属实不易,何驰看他身上好几处刀伤,人瘦了一圈脸色更是一片蜡黄。
“帮我!杀回去!”
唐卒还真是不客气,这求帮忙的态度可是让人不敢恭维。何驰明确的摇头拒绝道。
“帮你杀回去?那你们这一拨人算难民呢,还是苗寨的军队?”
“有什么说法?”
何驰迈出步子,一步步走向那三层小楼,身后唐卒和那一群人跟着。这多少有点自投罗网的味道,但是何驰不得不妥善处理,岳父带来的这群人必不会安分。如今已经到了比武大会举办前夕,干涉苗疆内务这件事可大可小,道理必须说清楚,压迫感也必须给足。即便自己身为荆州刺史能够做主安置这群人,可苗疆终究还没落到昭国版图之下,何驰如今动手管这件事就是在打擦边球,引发了国际外交事件自己就是一个罪责难逃。没想到在荆北躲了半天,还是没躲过这场官司,何驰心中真是叫苦不迭。
“昭国天子不干预苗疆内战,这是我昭国的国策,你们苗疆自成一国其中问题就是你们国内的问题。我可以让你们在这里暂住,但你们的行踪必须上奏天听。”
何驰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一阵风声,阿努吉果然温柔体贴,每次都用带昏睡效果的毫针。这些鬼营退役下来的高手一个个身上都挂着人命,一出手就是往人死穴上打,何驰只觉脑中一阵轰鸣,两眼瞬间一黑之后便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已是夜晚,何驰躺在三楼的床铺上,面前一张木桌,木桌上一盏摇曳的油灯,自己带来的信筒就放在桌案上的油灯旁边。何驰一个激灵立刻起身将信筒拿在手里,看着信筒上的封条没有异样,立刻长出了一口气。
“岳父你想怎么样?”
“你现在应该知道皇帝的真面目了,及早醒悟不要陷得太深。”
何驰看着岳父走出阴影之中,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稳稳的放下,抽出板凳在何驰面前落座。
“岳父就是唐卒口中说的鹰叔?”
“不错,不管是苗人还是昭国人都叫我老鹰。”
何驰左右打量着面前的人,这人面遮黑纱,两只眼睛都藏在斗笠檐之下,气息极稳而且对何驰藏着一手。看来不说服他,何驰是不可能走出这方营地了。
“你究竟在想什么?难道还抱有幻想吗?”
老鹰松了松肩膀似乎在示好,何驰似笑非笑的将信筒挂在肩上回道。
“我在想着破必死之局。”
“抱着幻想当然是死局。”
“岳父肤浅了,你当我何驰是吓大的吗?”
何驰挪到床沿坐好看着老鹰,老鹰轻轻抬了一手斗笠,露出那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何驰。
“我若不曾出现在轩辕关,陈术和姜奇很可能会往这里找,他们现在节制荆州诸军事,或死、或失踪都是天塌地陷的大事。他们找来怎么办?你们一个个都是好手,那些孩子怎么办,更不用说你们还带着孕妇,跑到武当山里躲起来吗?”
先行恫吓,再来说服。何驰伸手一指自己说道。
“接着再来说我的事,我知道鹰伯伯要干什么。你把这群人救出来是有目的,是准备把他们交给我,让我培植起自己的势力对不对?
“只有培植起属于你自己的势力,你才能坐稳荆州刺史的位置。”
“鹰伯伯不必藏着掖着,把下面的那句话也说出来吧。”
何驰端起粥碗毫无顾忌的一口喝完,放下空碗耐心的等着老鹰说话。等了好久何驰见老鹰不动弹,便自行补充道。
“我坐稳了荆州刺史的位置,你们才能有退路,才有可能躲开世间的纷乱颐养天年对不对。”
老鹰不屑的笑出声来摇头道。
“你小子现在根基都没有,我们一群老兄弟靠天靠地也不会来靠你这种危墙。你和天子站在一条线上和我们走得不是一条路。”
何驰被老鹰结结实实的嘲弄了一番,何驰并不气馁,他鼓足气势说道。
“可是不干涉苗疆内战是昭国的国策。”
老鹰怒目一瞪,何驰呼吸都停顿了,电光火石间老鹰抬起左手一下按在何驰右肩上,两人距离拉得极近,老鹰那浑厚的声音在何驰耳畔响起。
“张唯栋有一千死士,夏侯珏有三百家门骑卫,柳成有七个护院武师,严银、沈桥、水卜这三位手下不乏效命之人。你有什么?陈术和姜奇敢当着你的面亮长剑,你身为他们的上官没有资格去拆信筒,你这荆州刺史就是个纯纯的笑话!”
老鹰亮起了鹰爪,这老先生在豫章交手的时候果然没有使出全力!压迫感加上肩头的压力,何驰浑身开始颤抖起来,老鹰却不依不饶的继续说道。
“曹庄在丝路被断之后足足两个月没有进项,琴扬公主大闹襄阳、江夏给你造了百万贯的亏空。各地官员都在盯着府库巧立名目贪墨公款,你给他们发浮薪却依然满足不了他们的贪欲。各地米商瞪着盛德米铺,血泪都瞪出来了,背后多少断子绝孙的话都骂着,去庐江何家祠堂门口贴符诅咒你的事你还不知道吧!”
老鹰的手掌像鹰爪一样抓着何驰的肩膀,何驰疼得浑身直冒汗却还用一口气强撑着。
“刚有了一个女儿立刻就被皇帝惦记上了,马上就要抢进宫去。从此父女永远不得相见,你以为去求皇帝就会有用吗?”
“当然没用!我也不会去求天子,求是求不来东西的!”
“那你还去京城干什么!”
老鹰突然三指一扣,何驰曲身往前一跪身体一沉让鹰爪落空,这一躲是急中生智,要是挨了那一捏自己这一条手臂错位就要养上十天半个月。何驰往前一跪一手撩过信筒一手掀翻桌子,趁着老鹰后退的时候,他看向了窗口的那根被熊孩子挂上的绳子。
从三楼顺着草绳滑到一楼,何驰的两只手掌火辣辣的疼,还不等他从草绳上放开双手,身后三根长棍便戳在何驰背上,三股巨力将他生生钉在了墙上。两根琵琶骨,一根半腰处,三个岳父的手下出手极重极准,三根长棍如同三根钉子扎在何驰身上,让他脸贴着墙挪不动半寸。
“天真!”
随着草绳晃动老鹰在何驰身后落地,他轻轻一挥手三根长棍一撤何驰这才恢复了自由。
“这是你的三位叔伯,由他们来调教这些苗人再合适不过了。”
何驰默声不做应答,他一心想着北上,视线绕在外面寻找着他骑来的快马。
“你还不死心。”
“不干涉苗疆内战,乃是国策。”
“只有你这傻子才信!”
“我不傻!”
“你不傻才是最大的傻!”
老鹰上步铁掌左右扇在何驰脸上,何驰咳了两声揉了揉发疼的牙根,勉强直起身体正要作揖,老鹰一掌拍散了何驰的双手。何驰再次拱手,老鹰再次拍了下去,如此三回何驰已经双手打颤再也抬不起来了。
“傻儿!大公无私只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皇帝用你、容你不过是你还有利用的价值!哪怕你一生忠义,哪怕你最后为国而死,也不会有你的容身之地!”
“……为国而死……”
“孩子不要当一个傻子!不值得!”
何驰看着自己发抖的手,缓缓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为国而死,不帅吗?”
“……”
何驰的话出乎老鹰以及他身后三位叔伯的意料,这四人眼中的何驰简直就是一头世间罕有的珍兽。
“是人皆难逃一死,若惧死而裹足不前,何苦来人生走上一遭。徒增烦恼,徒增伤悲耳!既知难逃一死,唯有向死而生,岳父当年带着叔伯们出奔苗疆躲避灾祸,难道不是向死而生吗?”
“你!”
“岳父和我理论还差点火候,小婿不傻,小婿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一千种死法都已经想好了。若最后能真的应了岳父的话为国而死,则家眷可保无恙。再说了读书人亦或是武夫、军人,最大的理想就是为国而死。”
“糊涂!”
何驰挺身向老鹰面前走了一步,大喝道。
“救张晴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何故还要用死来吓唬我!既然你已经寻好了退路,就和叔伯们好好的颐养天年。若有幸看着我死给我立块碑,碑文上你们爱写什么写什么。若我死于昏君之手,留碑警醒后人不要做我这样的混账。若我当真死国,也好留我的青白传于后世。”
“执迷不悟!”
“哼!我可不想输给胡值的徒弟,家中死士和护卫也拿来攀比,要比就比谁更能搏命。我是有一家老小,那谁没有一家老小?!无亲无故吃百家饭长大的张进,还知道孝敬他村长呢!”
老鹰与何驰相持了好久,四方多少双眼睛看着,何驰这么强硬属实让老鹰有些下不来台。
唐卒牵过何驰的快马,愣愣的走到楼下两声“呵呵”一声给何驰、一声给老鹰,见两人错开了目光唐卒便开口说道。
“鹰叔脾气大,何驰兄弟勿怪,我们在这里暂住几天,之后去武当山上寻住处。”
何驰回了一个“呵呵”傻笑,伸手上下指了指唐卒说道。
“就你还上武当山。”
“你瞧不起人!”
“你们就在这里住着吧,只要我还是荆州刺史,你们想住就能一直住下去。”
“这是你说的。”
“没错,我说的。住到你们想回家的那一天。”
何驰伸出大拇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说道。
“我何驰一言九鼎!”
唐卒猛的点了好几下头,脑袋都抖出了残影,何驰从他手中接过马匹的缰绳,再次挂好信筒转身对老鹰一揖。老鹰愤愤不平,背对着何驰丢出了一个“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