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行庆功宴自然需要许多肉食,待宰的羊群被驱赶到了旷野之上,陆记不想让这个收尾太过寡淡。远交近攻之策并非秦国专利,何驰拉楼兰制衡关中诸王,陆记自然可以拉身毒制衡哀牢。昭国本就对印度平原上的身毒诸国不甚了解,之前有身毒邦国前来朝贡,结果礼部官员发现同样是身毒人所使用的语言都大相径庭。这五万俘虏是绝对不能一刀屠尽的,陆记必须为遣使南下提前铺路。那既然不能借身毒人的脑袋立威,就只能委屈一下这些即将成为盘中餐的羊儿了。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即将成为今晚盘中餐的羊儿有足足五十多只,陆记看着那一片白茫茫心里定下了主意,既然大家都没杀尽兴就干脆挂上彩头争猎比试一番,让各国派出人马放开手脚好好比划比划。
“本帅邀诸位争猎,各国可派三人出阵,猎获最多者本帅自有赏赐。”
一众士兵将美酒、绸缎、瓷器、白糖、茶叶都摆开了,大营元帅案前花花绿绿的好不惹眼。有几个西域小国在若羌战役之中损失了精兵以至于无力参赛,陆记便论功行赏给了额外的安抚赏赐。那些没能上前线的人早就被陆记发放的“安家之资”撩拨出了心火,如今争猎赏赐就在眼前,他们早就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冒顿一脸的阴沉,刚才那一声响惊了马匹,营外马场里的马儿可都是昭国铁骑的坐骑,这种上过军阵的战马岂是能被轻易吓到的。他的视线扫过陆记身后多出来的三个人,那项田他有印象,之前引兵过长城的时候项田和张云带着千余人硬生生的冲阵,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人这二将凭借着一腔蛮勇陷阵死斗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马!一直是匈奴人引以为傲的资源,有了马匹就可以南下劫掠,这就像南岭山马贼们的家传宝刀一般一代传一代。匈奴人手中的这只饭碗也从春秋战国开始,一直吃到昭国百年时,从未有人怀疑过这饭碗会裂开,更没有人会怀疑南方那群只能靠长城抵御入侵的中原人有一天会彻底夺去马匹带来的全部优势!
而这一切的起源,正是楼兰商队摆出的一杯免费酒水,免费酒水引来的学子摸了胡姬的裙摆,最后演变成何驰与楼兰王龚卓的朝堂对峙。这蝴蝶效应着实惊人,要是让冒顿知道引逗出浮舟这种大杀器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身边的龚卓,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浮舟需要基地补给,深入漠北不太现实,根据冒顿的观察这些浮舟无法长期滞留在空中。浮舟的出现充其量只是稳固了昭国的南疆防线,可是如今有新的武器出现了,它的威力不明,却能在一瞬间惊扰牛羊马匹!刚才那一声枪响虽然只是惊动了昭国的马儿,但是匈奴的马儿就能经受住考验吗?草原上牛羊成群,刚才那一响要出现在草场上,受到惊吓的牲畜便会跑得到处都是,对于匈奴游牧部落来说一次突袭造成的损失将难以计数!
冒顿一边想着一边点出了两名亲随,其他各国也纷纷派出选手,挑选好坐骑拿上带有标记的箭矢。等所有人都做好准备之后,陆记伸手招过那三名将领,嘱咐几句之后,只见那三人骑上马匹将背上的黑棍子端在手中。
陆记给三人出了一个难题,就是用火枪将羊群驱赶开来,羊群聚在一起没有丝毫视觉效果,一众人就拿着弓箭绕圈射这些呆物实在没有看头。何驰的训练之中可没有这一条,刘季和少士恩更是没在黄河以北玩过,现场拥有与羊群打交道经验的也只有项田这个在常山担任过驻扎任务的屯营军官。
“怎么办?”
刘季低声向并肩的项田讨主意,怎料项田没有回答,他早就憋得心烦了。周围七万匈奴人站了两个沙丘,而他们三个人每人才分了四响子弹,与匈奴人多次交手的项田非常想借着这个机会给匈奴人来一个下马威,他很想一个人将这五十多只羊全部包圆。
“驾!”
项田策马向前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随即旷野上响起了第一声枪响,一头羊应声倒地,羊群受了惊吓向着项田的反方向跑了过去。刘季和少士恩也顾不得讨教经验,只是惊吓羊群的话,只管开枪便是!
枪声接二连三的响起,羊群分成了三股,有不少马匹听着那枪声开始躁动,远处山丘上不少匈奴骑兵的马匹受了惊吓嘶鸣不断。十二响打完,只见十二只羊躺了一溜,刘季吹响口哨三人汇合回撤,陆记一挥手军旗摇动号角声响起。
“争猎开始!”
羊群因为受到惊吓已经跑到了极远处,星星点点的白色散在旷野山丘上,参与争猎的骑射好手们出发了,冒顿带着两名亲随与刘季等人错肩而过。火枪的威力有目共睹,而且刚才刘季等人是在全速奔驰的状态下射击,相比之下争猎之人手中所持的弓箭如此原始、如此单薄!
“给我追!今天我们的目标是拔得头筹!”
冒顿策马向散在旷野上的羊群奔去,他将马速提到最快,一只箭搭在弓弦上一只羊已经进入了他的视野。尽管还没到达骑弓的理想射程之内,但冒顿还是在全速奔驰下射出了一箭,这支箭偏了少许,它没有命中要害而是钉在了羊背上,羊儿吃了疼、受了惊吓低头惊叫着跑远了。
同样的全速,同样的距离,却是完全不同的结果。看着那只跑远的羊儿,冒顿气馁的摇了摇头,他惊叹于昭国武器更新换代的速度如此之快,他却不知道这一杆短枪其实已经是跳跃了无数个科技的产物,它本不应该出现在正常的时间线之中,正如那艘正在缓缓升空的龙舟一样。
“所以父亲就做了这种纸?”
“是啊,余福不是说要能做衣服穿的纸张吗?”
何驰的确是想着用特殊纸张来取代棉袄里的填充物,现在还没有相应的科技来支持棉花大规模种植,扩展衣物之中填充物的种类从而解决保暖问题是一个可行的手段。但是何驰要的是量产,是巨大的产量,是可以随时随地损耗了也不心疼的内衬,甚至你不需要考虑粗糙与否,哪怕是厨房里清洁套组一般的粗糙木浆泡沫,它只要能作为填充物保暖就完成了它的使命!
沈传文则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的确细腻如绢,何驰一心赴死手中摸着这“布”真的如绢丝一般,一个上吊的人也没有闲到上吊之前还仔仔细细的去检查绢上的编织痕迹!
“这布……,我是说这纸的产量不高吧。”
俗话说慢工出细活,这样的纸已经与布匹无异了!谁知道沈传文往里面砸了多少钱,又用了什么材料一一配比实验,自己不在长沙的时候,造纸工艺已经被岳父依照“衣服”的标准不停进行着魔改实验。
“一月可产五卷,天子已经点为贡纸,为父来京城就是奉召入京受赏的。”
“一个月五卷!”
何驰只觉心脏骤停,现在已经八月,军令状铁定完不成了,南下去接李婉儿的时候哪怕把这工序倒转,也决然无法在短期内生产出供应几万大军穿着的冬衣啊!
“那,这纸要用到什么材料?”
“好棉、好麻、粗丝,精选剔过茎干的嫩芦苇入蚀骨水软化,再选桑叶去毛晒干、切碎,再选一种土浸水,这土还有讲究……”
何驰那叫一个头疼欲裂,简直闻所未闻,沈传文后续的制作工艺他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什么时候造纸还要丝?!莫非沈传文经过自己的不断摸索获得了类似涤纶一样的化学纤维!
“等等?土?!什么土?”
造纸有丝就够逆天了,还有土是个什么鬼?
“是一种火土。”
“能点火的土?页岩油?!”
何驰脑子转的飞快,根据他的知识长沙应该没有石油储量啊,摸了摸屁股上痛处,他拿起面前足矣和白绢媲美的纸张看了又看,最后决定还是烧一下比较妥当。看着从火折子上落下的灰烬,何驰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是大大的失望,要是长沙有石油自己岂不是发达了。那这土多半是一种含有可燃物的土壤,那究竟是哪一种可燃物何驰没见过实物也不能妄下判断,毕竟龙蜕都有了,或许这个世界的分子层面会出现某种小小的意外呢。
“余福?”
“没事,只是额头上有点痒。”
何驰的脑壳又开始做痛,最近想的东西实在有点多,自己屁股摔裂了被唐雨溪结结实实数落了一番,第二天沈岳父就登门了。原来这长沙白纸就是沈传文的杰作,这种上等的纸张也难怪会被天子选为贡纸,长沙一应造纸材料都经过了漂白剂的毒手,出来的纸张褪去了所有杂色白皙无比。
“连同这五卷一起送来的,还有两车大白纸,昨天我押着车送去了国子监和翰林院。”
“天子付钱了吗?”
何驰最关心的就是天子有没有赖账,这两车大白纸加上五卷丝绢一般的纸张可都是实打实的钱啊,别说放到国子监和翰林院,何驰就算自己在襄阳和江夏开纸铺子,也能回上几升血!
“户部开了条子,让我去长沙府库兑银两。”
听着沈传文的话,何驰差点没气死过去,现在他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急火攻心!去荆州下辖的府库兑钱,不就是让何驰掏钱给自己的岳父嘛!这狗皇帝真是好大的算计,还要拨两千万贯修水司楼,这两千万贯恐怕也是从荆州各处府库支出。
“好!不错,付钱了就好。”
何驰强忍着拍桌的冲动露出笑脸来,自己成为了荆州包税商这种事可不能对外乱说,乱说可是会祸及池鱼的。府库里的开支有曹纤和沈娟在襄阳打算盘,也不知道等沈娟看到有一笔给沈传文买纸的支出会作何感想。
“少爷!外面来了个公公,说他叫李福。”
李福还真会挑时间来,何驰一捂屁股起身,先对沈传文说道。
“岳父切记,这白绢纸的配方只能由你保管,可千万不要便宜了外人。尤其是那几个做蚀骨水的工匠,没事不要让他们进入工坊内部。”
何驰故意将漂白剂命名为蚀骨水,这样多少有些警示作用,因为加工时产生的氯气是剧毒,所以单独分了两间瓦房进行隔离生产。神机营专司制造蚀骨水的工匠与造纸工坊分隔两处,相互之间独立运作。
沈传文点了点头,如今造纸已经成了长沙的产业之一,何驰设计的钨丝上马之后,电热炉的热力已经更上一层楼,造纸效率也随之提升。蜂蜜已经开始对外销售,如今在京城见到了沈传文,正好把蜂蜡香皂的配方给他带回去,如此一来品相不佳的蜂蜜可以混合蜂蜡做成蜂蜜香皂往外销。何驰不慌不忙的写完了蜂蜜香皂的配方,交给沈传文之后才捂着屁股一步一挪的来到客厅。
李福已经在客厅等了许久,他也不急躁只慢慢喝着茶,等看到何驰以这般姿态走出来,脸上的笑意已经兜不住了。
“何大人,您这是。”
“痔疮!”
“痔疮?”
“怎么,我还不能长痔疮吗?”
李福被何驰逗乐了笑着一拱手,说。
“您今天没上朝。”
“我又不是朝官,上什么朝。”
“您上不上朝,我说了不算,您说了也不算。”
何驰一咬牙一跺脚,怒道。
“总要讲点道理吧!我难道就这样去上朝?”
“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自找的。”
“喝!李公公这话可扎耳朵!”
“更扎耳朵的话咱还没说呢,咱今天只是来传圣谕。因为您今天没上朝,明天上朝领二十廷杖。”
“那我要是明天不能上朝呢?”
“那就后天领四十。”
何驰和李福一瞪眼,两人像斗鸡一样对上了。今天这李福属实有些异常,何驰猜不透皇帝的用意,但是如今自己的女儿已经是孔雀海女王,襄阳卧着琴扬公主,自己又在京城施展不开,甚至沈岳父也在这里。天子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不少,何驰截军令的罪行还热乎着。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利落的一跪何驰拱起双手说道。
“罪臣,领罚。”
“算你识相,起来吧。”
“不敢。”
李福脸上的笑意散了,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何驰,长叹一声道。
“何荆州要一直这样天子也就能省心了。”
“罪臣让天子忧心,实在万死难辞其咎。”
“行了,何大人。快快起来吧,咱有事和你说。”
何驰起身心中还是带着三分防备,这李福的哪一句话是圣谕,哪一句话是威压,又或者宫里宫外出了什么事。太监跳脸一定有利益牵扯,和你一句一回的说话,还透露消息给你,是抬举也是帮衬。若换一个势力些的太监来传话,那话不会多透露一句,张嘴就是要钱打点。
“请李公公示下。”
“稍后有个人送到你府上,你好生对待。”
何驰不问是谁,只沉沉点头,李福也以点头回应,然后拱手作别径直出了何府上马北去了。
“送到你府上”简单五个字,加上李福之前埋下提点,何驰心中有了数,这人必定非同小可,而且李福是暗暗将她送来的,想必他一定不能在京城久留。综合以上讯息,上朝、认罪、服软、人。天子的意思就是何驰上朝演完戏就带着那人赶紧滚回荆州去!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如此大的能耐,天子要何驰做她的护卫。
“奴婢柳飞絮见过何荆州!”
一炷香的时间刚过,一辆朴素的马车就送来了一个穿着朴素衣服的女子,何驰不是很意外,立刻吩咐唐雨溪安排一间厢房让她住下。原来是柳老将军的女儿,天子也着实好好运作了一番,今天在朝堂上先放出孔雀海女王的消息,趁着关中诸王转移开视线,把柳从云的母亲从教坊之中放了出来,并且就近安置在一个极恶之人的府邸之中。
想来李福那般施压就不奇怪了,毕竟这柳飞絮是柳从云的母亲,何驰要是起了歪心思那老天爷自会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