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街上的官司解开了,成长林看着何驰走到糠大面前细细说明原委,这两人熟络的就像许久未见的亲兄弟一般。柯安民猫在小巷里听外面的动静没了便往街上探头探脑,他只见何驰送走了那捕头,不等何驰转身回来便又缩进巷子里藏了起来。
好一个躲猫猫,何驰想着反正柯安民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干脆不去扰他,先把眼前这桩姻缘官司落定。
“成小先生,请吧。”
何驰冲着成长林一揖,成长林却似乎还没下定决心,他向雷丰去讨主意,那雷丰抬头看天躲着少东家的目光。不管恩怨情仇总该有个了结,不断累积的纠葛总不能一直这样堆下去,雷丰有意想要了结了这场恩怨官司,要不然他也不会护着成长林来京城走这一趟。
“先生,我们约法三章。”
何驰也没想到成长林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带着欣赏的眼神审视着他说道。
“不错!看来你不是一个莽撞之人,那小兄弟想怎么个约法说来给我听听看。”
“第一,切不可动武。”
何驰听着点了点头,一手提笔一手拿过一张信纸,就在高驴和雷丰面前落笔。
“第二章呢?”
“第二,切不可冲撞府中人物。”
何驰继续点头,稳稳落笔,写完视线转回像在问第三章如何写。
“第三,无论结果如何,无论发生什么,都请先生事后都不要为难杨家叔叔。”
“这话从何说起呀?”
“我观先生手段老辣、雷厉风行,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小子的婚事自有小子自己去问,若前两章约束让先生吃了不痛快,先生切不可追究。”
何驰没忙着落笔,提着笔绕着成长林走了七步,沉沉的发问道。
“你看出来了?”
“小子家守着林场,山匪路霸都遇到过,先生这样的熊虎之人自有一番本事。先生愿意为小子出头小子着实感谢,但是小子不想因此一遭让杨叔叔府上有任何折损。”
何驰来了兴趣,提笔一挥而就,落笔抬头便问道。
“那我且问,在你眼中我是熊还是虎?”
“都不怎么像,若说真像什么,倒是与那一嚎百应有些相似。”
“原来在小先生眼中,我就是一匹狼。”
成长林倒也不惧,一拱手见礼道。
“小子的确是这么想的。”
“不错,不错!一眼入木三分有余,我也不瞒你,我只长你四岁而已。”
何驰这话一出让高驴和雷丰吃了好大一惊,他们仔细端详着眼前何驰的样貌后啧啧称奇。
“那我也照直说了,我看小先生像棵树木!虽然有一股子灵性,但是还是木讷了些。我手底下不说多不算少,管着几千几万的人,你若过了恩科成了举人,想要正八品或者八品以下的缺只需来找我替你张罗,我准保你三天之内走马上任。”
“小子若走这黑门那就愧对列祖列宗了!请先生收了这话,小子只当没听见。”
“哈哈哈哈!”
何驰大声笑了起来,这小子能和魏征凑上一对,性子木讷却不妨碍他有才华。只在心中叹着“不错不错”,何驰提笔写上“余福”两字,一抬手伸出右手大拇指点了墨在约法三章之下按了一个手印!拿起这写好的一张纸何驰吹干墨迹,递给雷丰说道。
“这就交给雷护院保管了,免得你家少东家不放心。”
成长林心中大石落下,再次过礼道。
“多谢余先生。”
何驰心中的石头也落下了,这桩官司管的好值啊,若是杨家小姐不长眼睛,家里还有一个王妹妹可配。把这成长林提在身边以后慢慢教养,将来他的成就绝对不输魏征!
就在何驰伸手指路的时候,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街口,骑马开路的侍卫一下马掀开车帘,北顺王陆东淼露出脸来远远看着何驰提高了声音问道。
“可得空闲?”
“没空!我正与人保媒呢,七叔可有兴趣和我同往啊。”
陆东淼又笑又叹,只丢下一句“等得空再说”便让侍卫放下车帘顺路南去了。
高驴完全不敢吱声了,脑袋压着低低的,看何驰只敢用眼角偷瞄。这人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市井捕快统统都认识,而且看这不俗的做派,若是混道上的手下高低得有几百号狠人!自己这趟跟头摔的着实不冤枉。何驰渐渐走远,高驴的脑袋才渐渐抬高,最后何驰与那成长林不见了踪影,高驴才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早知道这样,我还追你们干什么,真是白费力气!”
高驴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用手背贴了贴还胀痛的腮帮,对还在往路上看的雷丰说道。
“别看了,走远了。”
“我长久不在京城,什么时候京城出了这样一号人物。”
“哼!叫你一声雷霸王你就把自己当成了项霸王,在这京城你我这样的小人物就是草席上的跳蚤。那杨家也真是把自己当成了个角色,不过就是升了四品官就做起了背信弃义的勾当,纯纯的小人得志。”
这高驴阵营倒是转的挺快的,雷丰轻手轻脚的将文房四宝摆正只静坐着等待,高驴却不安稳,眼睛一直盯着大路上的车马,看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他喃喃的说道。
“刚才那车驾多少也是三品的架势,我看了这么久街上就没第二辆过去。”
雷丰摇了摇头,反驳道。
“你果真是个驴眼,刚才那侍卫穿着软甲,而且佩剑就挂在腰上不避人,坐那马车的一准是个将军。”
离了这条街往城东走,这是去墨芳阁的路,何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过了桥就有脂粉味,花舫上已经有姑娘准备营业了,眼看日头渐低管完这趟子事还得回家早早安排。思绪万千的跟着成长林走了千步,一转进了一条街,骑马的尤素突然出现在眼前,只把何驰吓了个半死。
“我劝你别再惹出事来,明天还要去领罚呢!”
尤素一句话劈头盖脸的落下,何驰只叹不妙,连忙拱手道。
“了然,了然!”
何驰只叹不好,这杨家房产八成在城中富人区里。这里虽然不是王爷街,但是住的可都是大人物。到时候一个个把自己认出来了岂不是要坏事,而且万岁赐给张晴居住的府邸也在这附近,让他撞见万一截在半路岂不尴尬死。
“刚才那位将军骑的可是正宗大宛白马!余先生认识他?”
“行走京城多个朋友自然多条路,小先生还是先专注眼前吧。”
尤素的坐骑在百廻楼前被刺客一箭射死了,这匹千里良驹是万岁赐的,御马监里出来的照夜白!这样的好马有钱都买不到,成长林一眼入木心中上下打起鼓来,刚才过去的将军虽然没有穿官服,但一定是有战功之人。往这条街上走总能遇上一些官员,毕竟杨家就在这附近住着,与这些官员不认识倒不甚奇怪。可若与他们相识,眼前这个先生可就太奇怪了!
有惊无险的到了杨府,何驰一路上再也没见到相熟之人,这一趟真可谓提心吊胆!
“先生,约法三章之事切记、切记!”
“某早已铭记于心。”
何驰收敛心神,终于到了这关口,看着杨府的匾额挂着,瞧这正门脸应该是标准的三进院九间半的格局,只这房子狭长些不是何府那样铺开左右院的布局。
当年何劳禄被点为户部尚书,万岁赏的那府邸其实包含后街那一排破落危房,只是何劳禄清正廉洁上任之后也无心去修缮增建,否则拆了墙贯通前后,院子还可铺展的更开。排上左二、右三的五院布局,面积虽然不如少府,但是住下何驰现在的一家却是绰绰有余了!
何驰正在为水司楼的营建动脑子,于是就在杨府正门前左右看了看吸取些灵感,谁料门前两个守门的小厮见了来客居然直接上手赶人。成长林正要上前说话,谁料看似发呆的何驰却伸手一阻他。
“小先生切记,你是成家唯一的顶梁柱,你的功夫只用在那杨叔叔身上。这些小鬼我自会给你挡开。”
吸收灵感的何驰居然还保持着一心二用,就这样昂着头看着门口的样式迎着小厮上了台阶。
“干什么的。”
“劳烦通禀一声,你们家杨老爷的至交故友来访。”
“可有拜帖?”
“至交故友何须拜帖,你只管去禀报便是,就说熊耳山洛宁县成氏小先生登门拜访。”
小厮一听这熟悉的地名,眉头一皱动手正要轰人,却见他手掌刚刚挥出来何驰左手凌空稳稳一抓,何驰那双盯着门匾的眼睛不放一寸,昂着头说。
“这位兄弟,你只管进去通报便是。都是看大门的人,这结仇的事轮不到你来做,万一这位小先生成了你家姑爷,之后的事可就不体面了。”
“你说的轻巧,去回了我还要挨骂。”
何驰终于将视线落下,平视着小厮说。
“小兄弟,你若挨了一句骂,我便站在这里让你骂上一百句。你若挨了一拳打,我便站在这里让你打上一百拳。不过是挨骂、挨打,守门的不就吃这碗饭吗,你若去通禀不过就是端起碗吃饭。但你若不去通禀坏了事,有可能饭碗都没了。小兄弟应该知道他是谁,就没想过有个万一的时候。”
“你说的轻巧,我可不受这皮肉苦,除非……”
何驰点了点头说。
“可巧今天来的急了些没带钱,只有个小小玩意儿,小兄弟不嫌弃你拿去玩。”
何驰说着右手伸出手心一贴,将荆州刺史印送到了小厮手中。
“这小乌龟倒是精细。”
看门的小厮哪里会识字,只看着那刺史印上的铜龟精细便攥在手心里玩,另一个小厮见了稀奇,也伸手过来向何驰讨要。
“要挨骂我们一起挨骂,好歹也给我一个玩意。”
何驰也不拘束,将总督事的青铜小老虎递了出去。两个小厮见了稀罕玩意乐开了花,往袖子里一揣颠颠的进去禀报了。成长林知道何驰出了财物,上步要说什么,何驰伸手一打断说道。
“还记得我刚才和你说过什么吗?你可只这一次机会,若失了机遇让你那杨叔叔下定了决心,多少东西都争不回来呀。”
“先生的财物,我之后一定补偿。”
“先得了结果再说吧。”
两个小厮快手快脚的跑了出来,毕恭毕敬的将何驰与成长林请了进去,这雷丰既然有雷霸王的诨名那已经是四品官的杨家自然是嫌弃的。何驰料定他们有后招,若是主动寻上门那强压着写悔婚书的手段就不灵了,杨家老爷想要升迁也绝对不会让自家的丑闻大白于天下。
若无法说服成长林来个心服口服,自家女儿那道情关就难过了,大门这一道坎是一定能进去的,要拦也只会在里面塞几个善于动嘴皮子的人软磨硬泡。
“心肝!你就快吃点吧,寻那成公子总要些时日,你也知道京城那么大,找个人实在不容易。”
杨府的西厢房里一个妇人正在劝着面前的脸色煞白的小姐,小姐背对着一桌饭菜一动不动,只轻轻说道。
“奶妈别劝了,爹爹和娘亲的心思我懂,若要我依他们必须让呆木头来见我。”
奶妈劝了又劝,好话说了几车,桌上的一碗白米饭都被风吹干了。这小姐生的玲珑模样,累日的绝食让她面容憔悴,脸颊上都凹了下去,任谁见了都觉可怜。奶妈无奈退了出来往正房去了,一进门只见一对揪心的夫妇眉头紧皱,也是一桌饭菜一口没动。一家人就这样集体闹绝食,白瞎了里外两桌饭菜就放着任夏风吹干。
“老爷,你就发发慈悲成全了他们吧。”
杨母心疼不已,只劝杨父,那杨父捧碗的手都僵住了,重重的一放碗叹气道。
“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你们只见那成长林生的秀气模样,家中有祖业不至于吃不起饭。但是你们可知道,那片山岂是那么容易守住的地方!有山匪,有路霸,更有盗猎的、私伐的都是为了钱财去的人,都是极凶恶的人煞呀!我女儿嫁过去,跟着他守那片山,与狼、熊、豹、虎相伴,你让我这个父亲如何点头!跟了庶子虽然名声不好听,但是他爹是国子监祭酒,书香门第总是一个安稳的去处!”
“可是我们的女儿眼看就要饿死在家里。”
杨父、杨母相视无言,只听杨父长叹一声说道。
“只怪伯留兄你死得太早了!若在城里早早给长林安排个营生,就是日子过得穷苦些我也认了。”
筷子怎么拿起便怎么放下,奶妈也是没有主意,从正房退出来往厨房走,她却看见前面走来两个人,正门和二门上的人并肩往正房里去了。奶妈看他们脚步极快,便留了一个心眼子,回身追到正房门口扒着门偷听。
“老爷,那成家少爷带着一个老练的先生来了,我们挡不住!”
“那人极是能言善辩!他说若论高贵,成氏乃是国公之后。若论义理天地君亲师依次排序,这婚姻既然是父母定下的,那只有天父地母和当今圣上能阻这桩婚姻,哪怕写成状子对簿公堂他也有九成九的把握能赢。若是上告都察院面呈天子,他有十足把握。”
看着这门上的两人,杨父心中很是疑惑,成家守那片山林,院子里全是莽人武夫。之前他的至交成伯留也有些江湖义气,守着山林日常与野兽为伍,不是上马巡山就是院里习武,出了一个成长林这样秀气的小子,品性正与他老子截然相反,在一群巡山人之中已经是异类了。也没有听说过成家之中有特别能言善辩之人,竟然把自己精心安排的两道“锁”怼的哑口无言!
“那雷丰呢?”
“回老爷,没见雷丰。”
“那先生多大年纪?”
杨父这一问,两个门上的难住了,只含糊的说“年纪不大”“凌厉老成”。
奶妈只见老爷犹豫了,便蹑手蹑脚的离开了正房快步小跑回到西厢,正巧撞上收拾碗筷的丫鬟梅香。这丫鬟本姓杨,是杨家族中旁支的女儿,早些年被杨凌选中成了杨家小姐杨平玉身边的伴读丫鬟。两人相伴已有八年,从伴读丫鬟成了现在的关系,私下早已经不分主仆了。若论起婚嫁之事,这梅香就是杨凌给杨平儿选的陪房,她和成长林也是极熟悉的。
“小姐!梅香!那呆木头来了,听说他还带了一个极有见识的先生。门上两个人拿不住那先生,正在往老爷那里讨主意呢。”
杨平玉露出一丝笑容,身体一个打晃站不稳向凳子上倒去,梅香连忙扶住小姐,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只听有一群人正往西厢房走来。
“不好!老爷要锁小姐了,奶妈你看着小姐,只当我没回来过。”
梅香机灵的将小姐让给了奶妈,自己开了厢房的后窗直接跳了出去,反身刚把后窗关上,杨凌就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爹爹!他来了?”
“我没你这不省心的女儿!他来了又如何,父母之命在前,你给我在房里好好呆着!他走之前你不准出来!”
梅香走得极快,从西厢房绕到东厢房直接走侧门出了府,杨凌喊梅香的声音就在身后追着。
里外寻不见梅香的人,杨凌显然有些急了,他去西厢房后面寻了一转,因为自己也没吃一粒米这一转走下来体能已经吃不消了。
“梅香人呢!”
“梅香出门去个字园了。”
杨平玉利落的扯谎,杨凌知道若是梅香半路杀回来一定会坏事,如今成长林就在前面站着,绝对不能让他们相见!于是果断让两个家仆把西厢房把住,又上了一道锁不准杨平玉出来见客!处理完西厢房的事,杨凌便立刻去吩咐人将成长林请入里面接待。
梅香每天吃“剩饭”体力自然不会差,先从西厢绕到东厢房,再从侧门绕到正门,正打算从正门往里面进呢,只见守着门的两个小厮藏着什么东西缩在一边玩耍。
“你们又捡了什么狗不识,还揣着偷看。”
“梅香姐姐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们都没见你出去。”
“你们一天都躲懒,哪有眼睛盯着我。”
梅香在府中完全是一副大姐头的做派,将那小厮拉到面前来说。
“看门就站好了,你们这样十个我进进出出都看不见。又是得了什么好东西,要这样看?”
“刚才一个先生送了我一个精细的乌龟。”
“他也给了我一个精细的老虎。”
梅香看着两个小厮手中两个小玩意儿,眉头一锁直直看向那方正的“底座”。
“这是别人的印章,你们也是好没规矩,拿人的印章来玩!”
两个小厮见这大姐头要抢,一缩手说道。
“梅香姐姐又来占我们便宜,印章我们还没见过吗?老爷书房里的章也不长这样!那长长的玉一样的才是印章!”
梅香觉得古怪,于是说道。
“你们敲诈了跟着成家少爷的先生对不对!快快交出来,先生做学问的东西岂是用来玩的!”
蛮横的把手一摊开梅香直接向两个小厮索要,两个小厮还是有些不舍,梅香叹了一声说。
“等等厨房里给你们一人留半只鸡。”
小厮一听有鸡吃,脸上立刻绽开了花,也不再稀罕那乌龟、老虎抢着放到了梅香手中,梅香看着手中这印章着实稀罕。于是在心中思虑一回,正要跨步进门的时候,只听里面二门上传来声音。
“前面关门!”
杨家老爷这架势是要关门打狗,何驰却不惊讶,他在客厅里坐着好奇的看着正门方向。有一个十五岁年级的人来了又走,他绕了个好大的圈又从来时的地方回去了!这杨府还真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