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驰一夜无眠,在太医院里喝了解毒汤回来之后这一夜尽往茅厕跑,嘴里更像含了沙子,一条舌头如同砂纸一般。好不容易熬过三更天,眼看就要准备上朝了,何驰伸手理了理那身官服只想不通这官有什么可当的,尤其是朝官简直就是究极酷刑。自家父亲担任户部尚书时全年一副蜡黄沾在脸上,自从何劳禄被何驰连累发落去了江夏,纵使他南北奔波不得闲,但是身体状态一天好过一天,一年下来小病都不见几场。
再次从茅厕里起身,何驰下定决心赶紧研发陶瓷坐便器,这拉肚子的日子可不好过!关上茅厕的门何驰正要起身往厢房里去,却听到墙外有马车声,这个时候就快四更,街道上是极静的,何驰多了个心眼瞪了一眼墙,发现正门前来了一位通议大夫。
“原来是杨大夫找上门来了。”
“谁找上来了?”
突然传入耳朵的声音把何驰吓了一跳,四下张望这才看到站在自己身后院墙瓦片上的一抹白色。
“公主,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这倒新鲜,你那么多妻子儿女都没有被吓到,我这只白鸟岂能吓到你。听说你夺了军令失踪了,陈术和姜奇都乱了阵脚,两个人病急乱投医都来找赵蓝若讨主意了。”
何驰心中只叹“两个庸才”,急忙向落在瓦上的琴扬问道。
“他们没有惊到家中人吧。”
“曹纤只说你只要没有跑到匈奴去,都算不得大事,一家子安定着呢。”
“那就好!”
听了琴扬的话何驰心中一颗大石头落地,这两个庸才若是惊动了家里人害得赵蓝若动了胎气那就真结仇了!襄阳安定便好,之后还有何安宁册封公主的消息要南去,如今就差朝堂上那一出戏了。
“你且安心在襄阳呆着,之后有消息南下,你嘱咐曹纤让家中人切勿惊慌。”
“你突然豹起本宫就知道有事发生,究竟是什么事让你这么毛手毛脚。”
“等圣旨一到你就知道了,现在多说无益。”
琴扬化成的白鸟一昂头似乎是抛了一个冷眼,刚才的几句对话惊动了一个新入住的房客,何驰立刻甩手让琴扬躲起来。琴扬展开翅膀飞到高处,她一双眼睛溜溜的盯着来到院子里的柳飞絮,心中蹿出一股好大的窝火,展翅就像何驰脑门上扑来。
柳飞絮来到院子里,看着头上盖了一张纸的何驰甚是疑惑,何驰淡定的伸手取下白纸用笑化解了尴尬。
“刚才我在院中自言自语,是不是惊扰了柳夫人。”
“这里是何荆州的府邸,妾只是一个客人何谈惊扰。何荆州也不必对我如此客气,万岁放我出教坊的时候说过,家父的冤屈若想昭雪尚需时日。妾知道家父昭雪无望,也不想露出名号来拖累从云,何荆州将我带回去只随意发落便可,妾会去自谋生路。”
何驰一声“喝!”让柳飞絮肩头一颤,等她双目抬起时何驰的手指已经直直指向了她。
“柳伯母倒是轻省!都像柳伯母这样活着,那我何驰直接赖在天涯海角算了!我都没有天高任鸟飞,柳伯母就想来个不问世事?”
柳飞絮被何驰的变脸弄得有些无措,教坊之中关于何驰的传闻茫茫多,天子把自己安排到何驰这里是有意保护。可是柳老将军是上一任长安兵马使,与关中诸王结下的仇怨岂是那么容易了结的。柳飞絮从小就经历过各种死亡威胁,那一群如狼似虎的王爷们寻到个空子就会下死手,柳家被指为叛逆后,天水王陆欢将三位柳氏子弟折磨致死,那股仇恨一直藏在柳飞絮心中。
“何荆州……”
“闭嘴!我没让你说话!”
眼前的何驰突然变得横生霸道,柳飞絮这次出了教坊已经拿定了不想活的注意,以色相混进王府找到陆欢伺机一命换一命,以此了结此生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何驰也是看破不说破,这柳伯母八成以为是万岁畏惧关中诸王势力不能给柳老将军平反,离了自己的府邸她还能去何处,去某个王爷府里一换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我告诉你柳飞絮,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贴身丫鬟。你千万不要想着逃跑,你的腿脚跑得再快能快的过大宛马?到了襄阳你敢往北边伸一个脚趾头,被我抓到当街打死!”
“……”
“听到没有!”
柳飞絮似是而非的点了一下脑袋,眼中转着泪水却强忍着不流下来。何驰也是被逼急了,根基都没打扎实这一个个却都想着掀桌子!天子的刀就在脑门上挂着,一个柳飞絮刚出教坊就想着去找关中王爷们一命换一命,要是这样还不如让柳飞絮在教坊里多呆一些日子,天子把这样一辆自爆卡车放出来真是作孽,到时候引出一桩刺杀案坐实了柳家是叛逆,不正是陆欢希望看到的!陆欢把柳从云送入宫中有没有钓鱼的成分尚且没个定论,这柳飞絮就上赶着往刀口上凑!
“你还不服。”
“妾……”
“服不服!”
“妾身听候何荆州差遣。”
何驰也是没办法,眼看马上就要上朝去,若不现在定住了这辆自爆卡车,说不定一下朝人就跑丢了。无论如何先把这一关过了,不光要把她连夜带回荆州,还要处处提防着她去找关中王爷们拼命,襄阳地方关中商贾往来频繁,曹庄里人多眼杂不够安全,干脆弄到江夏去守着吴家的那一户大院。
“走,随我前厅会客!”
柳飞絮脑袋里已经埋下了自爆的想法,何驰着实不敢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只带着她往前门走。何驰一开门见门外停着一辆车,那车把式看着何驰出来了,向车内说了两句话,只见那车帘一挑穿着官服的杨凌就探出了脑袋。
“杨大人你好大的不讲究啊!你是通议大夫来见我这个荆州刺史,就不怕万岁问你内朝官员勾结外官的罪责。”
“何大人勿怪,实在之前冒犯了。”
“谈不上冒犯,你来找我轻可说是私会,重可说是结党。我们干脆就在门口把话说清楚吧。”
何驰故意在门口和杨凌拉扯,一边的柳飞絮眼睛已经飞向了远处的街道,若说他之前还有所怀疑,那现在何驰已经九成确定这柳飞絮就是想去搏命。不等柳飞絮下定决心迈开脚步,何驰上手上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将她硬生生的拉到自己身侧。
“给你脸了是吧!给我进去!”
何驰一牵一推将柳飞絮推过门槛,将前门把死再转回来对杨凌说道。
“杨大人还是请回吧。”
“何大人,是我糊涂了,这桩婚事我不知道是你保的。想来成氏人脉广阔,寻到你这样的人物也是不难。”
何驰冷冷的笑了两声,这杨凌没一次气死自己,这是赶着四更天来补刀收自己性命来的。何驰也没好气,他也不需要好气,杨凌真是死不悔改的典型了,于是何驰直接撕破脸说道。
“杨大人,您这是死不悔改啊!昨天莫说街上的小子姓成,哪怕他的名字叫阿猫阿狗又如何。老子死了还在服丧时遭遇悔婚,还被人雇凶徒满大街追,哪一条法度能容你。难道我何驰做这件事就因为他姓甚名谁?他不姓成就可以熟视无睹吗?”
“何大人……”
“你休要给自己找理由!您该不会还存着幻想吧!想着我家和齐国公有什么故旧的关系,故而上门帮他讨姻缘。那姻缘明明就是你定下的,只将将十年时间就物是人非了。定婚的时候你铁定知道齐国公的事,但你当时年轻官小为人义气当先,许是哈哈一笑便应了下来。现在你披了这四品官的皮子,就开始打起了哆嗦,给悔婚找起理由来!我且问你,你现在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
杨凌要跪,何驰伸手一搀不让他跪下,一双如同鬼煞般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他。
“杨大人,你还是早早上朝去吧,别想着这件事能私了。今天朝堂之上,我自会让你看到天子的态度,而且我何驰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和成长林的名字一个都不会漏出去。之后你若知悔,也别来我面前现眼,先灭了你心中的鬼,再去好好祭告亡者让他安息。”
“何大人……”
“滚!”
杨凌这一趟是纯纯来挨训斥的,何驰当真一丝脸面都不给,十年时间从讲情义的青年郎变成一个势力眼中年人。这样的小人做派着实令人讨厌,可问题是谁能抵抗住这样的变化呢,一身官服披在身上,一步步往前迈直到成为人上人。何驰这样的疯子只有一个,茫茫多的读书人都是爬着这官阶一步步往前迈进,在他们眼中这就是登天之道,这就是王道!
何驰之所以动怒,有一多半的原因是不想接受这样的现实,因为他知道如果按照这个现实走下去,没等自己将荆州和扬州推倒,朝中大臣们就要全部烂根。三党才将将打下去,现在填补进权力中枢的人中尽有这种货色!何驰科技全开的运营速度,居然赶不上官员道德滑坡的速度,强烈的落差感就在眼前,作为抹掉三党的始作俑者之一,何驰他焉能不怒!
因为喝了解毒汤的缘故,何驰现在不想咳了,但是口渴的要紧,他关好前门坐在井沿上用瓢喝水。一瓢又一瓢的猛灌,直到柳飞絮端着茶盏出现,何驰才停下手中的狂饮。
有些事必须自己去做,何驰看着眼前的官服、玉带、官印,两下甩掉了自己脑中的疑惑与迷茫!今天朝堂上事关重大不容儿戏,能不能安安稳稳的回荆州,就看自己的疯性能发挥几成了。
“宣荆州刺史何驰觐见!”
何驰眼睛一睁,阔步走入天机殿,这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上朝了,整个朝堂上还是如此枯燥乏味。
“微臣拜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行皇帝有意压着何驰,不赐平身,只让他跪在御前。
“朕已敕封何安宁为孔雀海女王,本意是要让她来京城以公主之礼相待,然毕竟是昭国关外之王,规制礼仪应该有所区别。朕敕令何驰在襄阳选址建造行宫安置何安宁,并选拔良师教导,何驰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回万岁!臣会让女儿学习我昭国文史礼仪,学习西域邦国文字语言,臣更会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很好!魏卿拟旨之事朕就交给你了。”
魏炅出列领旨,何驰脑袋压得低低的,这魏炅的儿子还在南阳郡,何驰现在就怕这魏炅突然问自己讨儿子。
“金秋十月比武大会乃是重中之重,届时万邦来朝,各部需提前准备。尤卿!”
“微臣在!”
“你全权负责京城防务,一切疏漏唯你是问!”
“微臣领旨!”
尤素领旨退走了,何驰等待着时机,大行皇帝也是纠结万分,毕竟替柳家翻案是一件麻烦事,他也吃不准何驰会如何表演。陆欢发现龙椅上的天子顿住了,又发现何驰老老实实的跪着,他已经隐隐感觉到有些猫腻在里面。
“万岁早饭吃了吗?”
何驰一开口就让群臣之中爆发出几声哧笑,陆东淼瞟了何驰一眼,如果他所料不错何驰又要开始发疯了。
“没吃!”
“微臣最近研究出一道极开胃的小菜,万岁要不要尝尝看。”
“何驰你发什么疯!”
“呵呵呵呵呵,万岁圣明,我就是指望你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到时候好开口求你赏点东西!”
看着跪在地上满脸堆笑的何驰,以陆欢为首的王爷们只感觉背后阵阵凉意,今天的何驰好大的不对劲,这笑脸越真问题就越大。陆罡因为之间的事心中极是不痛快,他一双眼睛瞪着何驰,何驰却还以微笑。天机殿之中气氛变得极为诡异,有几个官员背后都立起了寒毛,哪怕是大行皇帝也猜不透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何驰,你有屁快放。”
“微臣看上了一片山林,想请天子看在我兢兢业业的份上赏了我。若是再把一个女子赏给我就更好了!”
“你不是要沙漠吗?怎么想起山林来了?”
“少年义气,谁还不说几句胡话呢!万岁你饶了我吧,那黄沙大漠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饶我去弘农当个郡候,山林也不大,山叫熊耳山,山里一座庄子,山下一座院子。”
何驰的话一出口,所有人的呼吸都顿住了,这没说破不要紧,要说破了那就是惊天的案子。
“又是庄子又是院子,恐怕那山林有主了吧!”
大行皇帝顺势而出,陆东淼向陆欢甩了一个眼神,两人齐齐压住一众王爷们,这件事他们只当耳边风。朝中大臣也是一样,尤素嫩了些,但是看着张晴都低头不语,心中也猜到了八分。
“是有主,不过人死了。如今他家只剩一个十六岁的小子,这小子还痴心妄想去考科举,还想着娶那有父母之命的小媳妇过门!我何驰是谁,岂能让他猖狂!只要万岁一赏,明天我就去掀了他家的宗祠,一个不够还再去掀了剩下的五个!不就是一个小子嘛,还想科举,还想娶妻,他还想翻身!我弄不死他!”
大行皇帝双腿一绷直从龙椅上站了起来,陆东淼的额头上已经排满了豆大的汗珠。
“何驰,朕问你。你要朕赏的那个女子是不是姓柳啊!”
“是!那是我从花舫上找到的叛逆之后,她只配在我家当个贱婢打扫下水!万岁放心我一定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罪有应得!”
“来人!拿住这厮,殿上掌嘴!”
何驰心叹着屁股的罪倒是免了,只是这掌嘴就很不体面了。四名殿前侍卫进殿来,两人押住何驰,一人扬起手掌正要下手突然顿住了,抬头向大行皇帝讨了一个准许。
当即就在大殿上掌嘴,那一声声打入群臣的耳中,掌嘴的声音甚至成了天子说话的背景音,借着这当口大行皇帝只管顺理成章的发落。
“是谁!是谁做下了这等恶作之事,你们不说不会以为朕耳朵听不懂这个疯子在说些什么吧!要罚的话两位先帝已经罚过了,你们是什么东西,是先帝的臣子,还是……”
群臣呼啦啦跪下,齐声高呼“臣等万死”。
“这都多久远的事了。朕不亲口赦了他们,你们就子子孙孙的去追,你们还想以此事作文章不成!大赦天下都赦几回了,非是有人心中窝着最肮脏的东西,才一直赦不干净!你们别忘了他们是昭国的子民,你们也是昭国的子民,谁犯法都逃不过法办。敢夺人钱财,淫人妻女者当斩!”
大行皇帝正要伸手却及时定住了,缓了一息万幸自己没有图个嘴快把何驰推出去斩首。
“够了!把这疯子丢出宫去,让他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