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已经日上三竿,窗户一开阳光就直射入屋内,火辣辣的光芒只灼了床上懒人的眼皮。那股热辣透过眼皮,让他紧闭的双目前起了一片赤红。床上光膀子的汉子还不愿醒,翻身面朝内继续赖床假睡,他却不知这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日头渐高光线也泼到了他的背上,又憋了一炷香的时间,那汉子已然热的浑身大汗,直到口渴难耐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汉子眼睛一睁说道。
“好歹要等晚上再走,你们这里也不兴赶客人的。”
“都快娶妻的人了,不可以这么任性。”
女子脸上未擦脂粉,她露着精致的素颜,手中捧着男子的衣衫走到床前。那懒汉利落的从床上翻身起来浑身一抖,像只猫一般满身的汗都抖在床榻上。女子也不恼只递上了汗巾子,懒汉却不接汗巾,下了床直接抓过女子两只手,用她的宽袖口当汗巾擦着前胸的臭汗。
“只到昨天晚上为止,你万不可再来了。”
“休要说这混账话!你们久香院开着门做生意,凭什么我不能来。只等我老子死了,我就来赎你出去。”
懒汉不急着穿衣,只奔到窗前把窗户一关,还想拉眼前的美娇娘温存时,两下敲门声断了他的念想。
“王家公子,一月期满了。”
懒汉恼了,也不顾穿衣服,径直走到门前拉开门栓,将那老鸨一把楸住冲着她的面门大喝道。
“催什么催!喊什么喊!一壶酒卖两百贯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猴急,手头紧的时候也不赊你的账。别以为本少爷今后不来了,你就可以展你的威风!”
懒汉喷了老鸨一脸唾沫,说完不由那老鸨分说,莽力一推将她推开,房门一关就转回去抢美娇娘的衣带。美娇娘就在门口挣扎,懒人出手毫无顾忌,臂膀摇动撞到了门板发出好大动静。门前柱子上挂起的牌子都被他震落,老鸨拾起那“倚红”的牌子,对里面这头野兽是敢怒不敢言。
“你昏了!说好在我这里不用强,你就不怕应了誓。”
倚红一句话激了懒汉的怒,懒汉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眼看僵住了得不到手,一股恶火就从心中蹿了出来。
“有钱的时候你是千依百顺,现在我被老子治了没钱了,你就现了原形!是不是有钱就能进来,有钱就可以不用强!贱货!”
倚红一愣眼睛里滚出两条泪,看着眼前怒火正旺的懒汉,愣愣的点头回道。
“骂得好!你只管带钱来就可以不用强,只是你现在没钱了还装什么少爷,使什么横。”
“使横算什么!我还要打你呢!”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下,只这一响便叫里外所有人都愣住了,倚红房间里传来哭泣声。老鸨站在门口正要伸手去推门,里面的懒汉伸手将门打开,披着衣服手忙脚乱的退出房间,一眼看到老鸨还站在门口,就直接提溜过来一直把老鸨提溜到楼下。
“刚才失手打了她,现在脸上有伤,别的客人也接不了了。但是婆婆别急,她专服侍本公子,还是依旧按之前的价。再续一个月!”
“王公子把我们的姑娘打得破了相,这恐怕不是一个月就能抵的。”
“怎么!你也想破相。”
老鸨还没开口,突然四下就聚集来了一群人,在京城开欢乐场的都有黑道背景。打了姑娘就想走可没这种规矩,再加上还有一众助拳的人,只把懒汉和老鸨在楼下圈住,里外三层聚着四十几人,其中几个懒汉还认识。
“少爷,老爷要我们把你带回去。”
“就凭你们这群人?”
“少爷别闹了,老爷正心烦呢,昨天他老心中不顺,乞了半天假在家中躺了好久。家中还要张罗你和杨家小姐的婚事,有什么事只管等过了这关再闹。”
懒人鼻哼一声,揪住了老鸨不放手,只把老鸨像盾牌一样挡在面前说。
“想过这关,只让我老子送五万贯钱来赎了倚红,从此以后他要我往东便往东、要我往西便往西。”
“少爷,你的话几时做过数。”
“这次不一样,这次我立誓为证!”
一众家丁看着懒汉指天直摇头,懒汉见没人信他心中十分窝火。
眼下已是重围,懒汉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若再多来些人断然走不掉了。遂立刻发力将老鸨往面前一众人推去,然后转身像蛮牛一般撞向人墙,扁担、板凳打在他的前胸后背上,却愣是阻不住他的脚步。懒汉就这样硬生生撞飞四个挡路的又踢烂了一张拦路的方桌,一路夺到了久香院的正门前。
三条三指粗的门栓将门栓住,懒汉一手拉一条瞬间两条就被他拉开,只等这最后一道门栓还未动手时,身后扁担、棍棒已经杀到。懒汉回身一个扫荡腿倒了四个冲在最前面的,寻到空隙抽动最后一条门栓,推开半扇门板后他又反身一脚踹飞了一个敢上来讨打的家伙,借着踹人的反力他顺势从久香院前门退了出来。
京城里的百姓已然是活久见了,哪个快乐场子里不出点荤素事,许又是哪个没钱的人吃了霸王餐,不到一个时辰那高驴一众人又接了个活计,拿着画像开始满大街的寻人。
何驰出宫之后就去楚貂处打秋风了,那新换的匾额已经换上,楚貂见了何驰毕恭毕敬,直接迎到里屋又是叩谢又是敬茶。何驰揣着楚怜生的事,寻思着来楚貂这里换一波融资,见楚貂谢个不停也就没急着开口,只等茶喝了一半何驰正要开口时,门外来了五个人。他们也不说什么事由径直往里屋走,掌柜正在安排看诊脚慢了些就没拦住。
“楚掌柜在吗?”
领头高声问着一步跨入,却只见堂中坐着一个穿官服的,楚貂站在桌旁腰都弯着,遂立刻卸了锐气曲身压着身后四个人,连呼“打扰”直直往后退了出去。
“何大人多担待!我去前面处理一二,马上回来。”
“楚员外实在言重了,何某自便即可。”
楚貂转身过来笑脸一收,阔步走到外面顺便将那挂起的门帘下了。何驰机灵异常轻声缓步跟着,只在门帘处用手指戳了点缝隙,竖起耳朵听着前面的动静。
“什么事这么毛躁!惊了我的客人,你们担待的起吗?”
“若不是要紧的事也不来讨楚掌柜的嫌,久香院里出了一件事,一个姐姐被恶人打了脸,那人下手好重脸上四条红印,疼得话都不能说了。她又不能出来诊治,楚掌柜你快快安排一下,要是打毁了脸那就糟糕了。”
“这事好办,一刻之后大夫就到。”
“还有一件事,这是那厮的画像,楚老板让手下弟兄们多多关注些。”
隐隐有纸张声传来,楚貂接在手中说。
“许是个流寇匪类,你们应该去城外找。”
“他哪是什么匪类,他姓王,名穆。以前常和鲁家那恶少鲁岳在一起厮混,他爹官职可大呢,正是国子监祭酒。”
“怎么是这样的人物,这就算我见到了也没法下手去拿呀。”
“楚掌柜勿虑,现在他爹出钱拿他回家。你见到了只管向兄弟们报信,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若他发起恶来,就直接报司隶衙门让官府来拿人!”
何驰听到这里放下门帘回到桌子旁坐定,你说巧不巧,就说这巧不巧。去找柯安民遇到了成长林,来找楚貂遇到了王家恶少,他以前还和鲁岳在一起厮混,说不定他还是鲁岳的小弟呢。
前面有人快手快脚出了门,五个人去了两个带路的,剩下三个出了门分了三路走了。楚貂没有在店面上多停留,收拾好画像便往后面来,只一开门帘何驰就一声叹息,楚貂见状赶紧上来询问道。
“何大人何故叹息呀?”
“实在是说来话长呀,我本不去那些烟花柳巷的,今天来时正起了一阵香风,我嗅见一种奇妙的香粉味。楚员外知道我们庄子里产香丸,这种香味着实抓人鼻子,就想着许是哪间胭脂铺里出来的香味,于是便顺风寻了过去。结果……”
何驰一顿,楚貂一接。
“结果如何?”
“结果是一个姑娘坐在窗前掩面痛哭,脸上好大的红肿,许是刚刚被人打过。这女子泪水一润脂粉,就飘出了这奇香,还弄得我这不明就里的人去看。”
“原来如此!”
楚貂眼珠一转,立刻将何驰见到的那女子与刚才上门请药的人联系起来了,只见楚貂点了点头,何驰又是一叹说道。
“不怕楚员外笑话,外头都说我何驰是什么悍匪,谁知我何驰心软的很。当年赎那唐家姐妹,也是看她们可怜的紧,这院墙一围见不到也就不去可怜她们了。可是今天偏偏让我看到了,我就想能救一个是一个。我也知道明着去赎多有作难,楚员外久在京城,想必其中定有些关系,故而我今天来就是为了……”
楚貂恍然大悟,对何驰竖起大拇指说道。
“何大人不愧君子也!谁说不是呢,哪怕那不是个活人,就是一只小猫小狗见到了也觉可怜。既然何大人看得起楚某,那这事我楚貂去安排。别的不说谁敢坐地起价,我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楚员外丑话说在前面,咱们丁是丁、卯是卯,你出了多少钱我何驰一文不少。”
“何大人还谈什么钱啊,这黄白之事太俗了,先把人救出来才是正理。”
何驰稳坐不动,端起茶盏单挥左手将楚貂招了回来,只等楚貂凑到面前他便轻声说道。
“楚家妹妹已经被太后发落为下三等宫女,但是配在昭仪娘娘手下使唤。楚员外且放宽心,楚家妹妹断然不会吃苦的。”
楚貂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理了理衣服向着何驰一跪一拜道。
“多谢!楚貂多谢何大人,多谢昭仪娘娘厚恩!以后若有用得到楚貂之处,请何大人只管开口!”
“楚员外见外了,快快请起。”
何驰满脸的演技派笑容,将楚貂从地上搀了起来,等楚貂站稳了便说道。
“今冬乌林展览会依旧,楚员外在京城和蜀地打转,我恐请帖发不到员外手中。不如就在此处请文房四宝,我亲自写一封请帖,楚员外可派任意伙计带着此请帖去展览会选购商品,请帖上我也写明全场所有商品对你楚老板打八折。”
“何大人你如此厚待我楚家,我楚貂无以为报啊。”
“常来常往嘛,速速请文房四宝来吧。”
楚貂转身去请文房四宝了,又派了个跑腿的伙计出门,何驰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在心里反复掂量着那个名叫王穆的家伙。王家的婚事是被自己搅黄的,但是这王穆可不像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人物,这妓子挨打着实蹊跷,而且被道上和他老爹双料通缉,黑道和白道都得罪了,这王家小儿子当真有意思!
“滚!”
牙行门前衣不蔽体的王穆被三个伙计推出了门,他咬牙还要反推回去,却抵不住腹中空空双手双脚已经使不上力气了。只肚子一叫就被两个伙计反推在地上,皮肉一滚带起一片泥污,王穆现在哪还有恶少的模样,若脸再黑一些就真像极了牙行里卖身的脚力。
“凭什么不让我卖身!”
“没把你打死已经够便宜你了,上一次刚签了卖身契就把主顾一顿好打,撕契毁约抢了银票就走。现在司隶衙门里还压着你的案子呢!”
“这回我真卖!”
牙行里的人都知道这王穆赌咒发誓和放屁一样,只留下两个伙计守门,一个管事的嫌他臭,离他远远的挥手赶他。
“走走走!快离了这里,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王穆抹了抹身上的泥点子,却是越抹越黑,肚子里又咕咕直叫唤,身上衣服也不全了。就这副落魄模样挂着,他还是不想回家,上步走到牙行门口,两个伙计正要伸手拦他,那王穆一低头捡起地上一根稻草,直接往自己头上一插,转身往门口一站不走了。
此时恰巧有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原是沈传文来牙行里有事,柳飞絮身边没有丫鬟,一个元春是唐雨溪身边的。若要配给柳飞絮使唤,何府里就要再添一个丫鬟补足空缺,若元春留下柳飞絮身边一定还要配上一个女子。这回荆州同行的都是男子,柳飞絮若搭一个丫鬟作伴,两人也好有个照应。
王穆看生意上门了,他先看马、再看车,见那护车的两人穿戴不俗,便往前跨了一步挡在车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