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边太阳西沉,何驰心里则是五味杂陈。
自己不是没捡过人,江夏那么多村子安置了那么多流民,他们都可以算是何驰捡回来的。安置一番给一栋房子住,给一口饭食吃,只要不是懒汉、流氓亦或死不悔改的罪犯,来了何驰治下都有一条正路留给他们走。可是眼前这两个人的成分就有点复杂了,那魏炅的儿子魏征何驰有心培养,捡回荆州让他好好历练一番将来自有作为,之后迎娶悦岚组建家庭两人都有一个不错的归宿。
可是这国子监祭酒的小儿子捡回来有什么用?不光捡了这混球,还阴差阳错把他的相好赎出了院子,若是就此作别让他们自寻去处,何驰就是纯纯的尽亏啊!
楚貂的人情岂是好还的,向这种黑白通吃的枭雄借人情,那一定要把这“情分”的价值榨干。哪怕自己不待见这王穆,却无法否认他的好身手,只是一个普通的纨绔公子教育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就怕王穆本性始恶,一旦获得自由就是无法无天!若是和鲁岳一般货色,倒不如就在这里把他就地料理了,免得放虎归山终成大祸。
“何大人,只等他醒了让奴家来说。王公子与别人赌咒起来没个准信,只对奴家许愿还有些顾及。”
“你说他言而无信?”
倚红倒是个实在人,这还没动刑逼问就招了个大半。面何驰的问题,倚红点了点头,回道。
“王公子说过,他父亲赌咒发誓尚且不作数,他说话做事也不需要作数。”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何驰也是被惊到了,一个说话如放屁一样的人,那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以何驰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已然无法想象。还整天逞着他爹的名头在外面胡闹,就王穆今天在久香院里的混法,这人在司隶衙门一定欠了一屁股债!
何驰牵着马车走到桥头,转过身往屋内看了看,再对跟着自己走来的倚红说。
“倚红姑娘先在这里安顿下来吧,这两间房子街头的一间能不住就不住,后面一间大房你可随意使用。只是那里面死过人,若姑娘忌讳的话……”
倚红连忙抢断了何驰的话,说。
“奴家不忌讳!奴家谢何大人收留,哪间房子没死过人,能有立锥之地倚红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你且收好钥匙,我先去把马车送还,再给你带些锅碗瓢盆来。这条街上的水井有些远,你脸上淤青未散能不吃重就不吃重,否则淤血不散凝了点子就会破相。只等稍后我来给你打水,或者让他来打。”
“奴家谢过何大人。”
何驰就在桥头与倚红作别,驾着车径直往何府去了。
何驰出门上朝到现在才回来,沈传文只能在家里干着急,下午的时候魏王府守卫得了太后懿旨,已经将两个小儿和二十个大鬼放了出来,现在府里好不热闹,再加上新添在柳飞絮身边的丫鬟,整个何府已经被撑满了。
何驰停住车架,两个护院立刻上来接了何驰手中的缰绳,何驰抬手对他们嘱咐将车马送回渝岷堂,转身脸上堆起嬉笑对站在门口的彩蝶说道。
“彩蝶姐姐,那薯条吃了没有?”
“何荆州又做了什么稀奇玩意,奴婢可没这福气享用。”
“姐姐别生气呀,我这一天也没白忙活。只去外面捡了两个人回来,这事姐姐总不会管我吧。”
彩蝶让了一步闭着嘴巴不与何驰较劲,里面一个脚快的已经踏了出来,沈传文看到何驰回来了立刻拉他进去说。
“余福你这一出去就是一天,有两个客人来了两个时辰了,茶都换了五盏,愣是守着要见你。”
何驰被沈传文一带就径直去了客厅,其实何驰只在门厅就看到了那名十六岁的人物。成长林和雷丰带着好多礼物来做谢的,这两人也是实诚,今天登门拜谢只听沈传文说不日便要南下,于是想着宁可守住切勿错过,便就在府中坐等了一下午时光。
“成小子这么急着找我,难道是杨通议想通了,让你们小两口见面了对不对!”
何驰笑着走进客厅,成长林和雷丰双双跪下,两人先后一叩首。何驰连忙将他们两人先后扶起,两人一句一谢,连谢了十几声,眼看成长林的眼泪都要谢出来了,何驰放了些笑脸说。
“别急着谢,你给我惹了大官司了,我正好有些事要问问你。”
“何荆州只管问,成小子一定如实以告。”
何驰向沈传文递了个正脸,沈传文点了点头退出了客厅,何驰带着成长林在客厅坐定。只等唐雨溪带着元春换上三盏新茶后,何驰才开口问道。
“那我就问问成公子,你知道那个国子监祭酒家的二公子王穆吗?”
成长林侧过身看了一眼雷丰,雷丰接过何驰的话说。
“何大人问对人了,我们岂能不知道,自那杨通议有悔婚之念开始,某就顺着京城里的故旧打听过一二。这个王穆虽然是个庶子,但是吃穿用度家中一点不亏他,甚至他爹单置了两间宅邸给他安家。可他偏生得是个纨绔,在道上混的黑不黑、白不白,诨号叫他王屁虫。那真是臭名远播,说话十句无真,赌咒发誓就像放屁一般,只好勇斗狠这一条不变。以前跟着鲁岳厮混,在何大人街斩鲁岳的时候,他正好被他父亲提溜回家去了。否则跟着鲁岳一般胡来,一准也是个横死的下场!”
何驰不好意思打断雷丰的话,这跟脚进来的彩蝶姐姐当真扎眼,只在雷丰话到一半的时候她就从门口端着几样茶点蹭了进来。自巧思宁停在襄阳之后,何驰身边就断了皇家的眼线,彩蝶此番给何驰上规矩,身上也带着些监视的任务,只是她并非何驰的丫鬟,进客厅既不名正、更不言顺。
何驰只当没她这个人,这宫里的大姐姐出来当探子着实有些难为她了,也不知道换一身与自己家中丫鬟差不多的行头,这身打扮不知道的还只以为是府中小姐呢。
“彩蝶,别在客人背后站着。天气这么闷,赶紧把客厅的门窗都打开。”
何驰给了彩蝶一个坡,彩蝶应了一声走了过来,放下茶点后就开始一扇扇的开窗,何驰则继续着谈话,丝毫不把彩蝶的监视放在眼里。
成长林听到何驰提了王穆,皱着眉向何驰问道。
“难道那王穆来找何大人的事由了?”
“这倒没有,要说找事由也是我去找他。今天只在街上听到王穆打了人,我就胡想是不是那王穆得知杨家小姐的婚事黄了,就朝着无辜之人发作。于是就去瞧了瞧,一下午都在忙他的事,故而回来晚了。”
雷丰拳头一握,沉声道。
“何大人勿虑,把这人交给我。他在衙门里押着三尺高的案子,只等我把他擒到司隶衙门落了大牢,准保他十年之内在京城绝迹。他老爹要寻仇也只管来寻我,我往熊耳山里一钻也就无事了。”
不等何驰开口,成长林就压住了雷丰,说。
“何荆州即将南行,雷护院切不可节外生枝。”
既然何驰已经开口问了,那就说明已经节外生枝了,成长林也是担心这纨绔将何驰囚在京城,毕竟是一个言而无信的泼皮无赖。一个泼皮无赖根本没有底线,他真要堵着门来闹事这可就糟糕了,说到底这桩事还是因自己而起。
三人只顾说话,彩蝶自然而然的在客厅里站住了,何驰也不避她,对面前两人直言道。
“不关成公子的事,这王穆我今天见了。说实话身手不错,雷护院要是对上他估计能过上十几招。某看他是个可塑之材,我便把他捡了回来!”
彩蝶眉眼一动,成长林和雷丰惧是一惊,何驰抬手安抚三人的情绪。
“没什么大事,我也是吃饱了闲操心!这王穆放在京城当个纨绔实在屈才了,只叫我带回去好好教养一番。哪怕将来没有一番成就,也能守家持业传宗接代。”
成长林起身拱手,急切道。
“何荆州听我一言,此人性情多诈,并且背着一身罪责,实在不是可教之材啊。”
何驰不说话只伸出手指着成长林身旁的雷丰,等成长林垂下双臂,他才开口说道。
“成公子千万别说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之类的话,你是要走仕途的人,我作为你的前辈好歹说上几句,以防你之后走了歪路。这王穆是龙是虫还没一个定论,王祭酒牵挂儿子希望他改恶从善不再往外面厮混,故而给他许一个规矩人家的女子作伴。”
这是何驰从倚红口中打听到的情报,应该不会有差,遂气息未断继续顺着往下说。
“如今杨家小姐没了,但是教鞭却多得是,如能将这病根除了也算我何驰将功补过。再说了为官哪能处处结仇,一个荆州要多少官吏去治理,一县之地又有多少百姓。唯才是举说得简单,但是什么样的人是人才,什么样的人又能成为人才,其侧必须伴着一个有教无类才能通顺。只有做到有教无类了,才能说唯才是举。谁不是从懵懂之中走出来的,读书人必须先是一个人,他才能去读书。”
何驰说完哈哈笑着转身向彩蝶吩咐了几句,让她备了辆车,顺便准备一些被褥、脸盆、水桶、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所需装在车上。
曹枢与何平玩乏了正在厢房里睡觉,何驰现在身上还背着事也就干脆不去打搅他们,只在客厅里和两位客人喝着茶,再把久香院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只这一伙的功夫彩蝶就把一切收拾妥当了。
送两人送到门口时,恰巧马车转到了正门,何驰停住了车夫只自己手持缰绳驾车而行。成长林追了两步朝何驰的背影一揖,身后雷丰拱手远别,彩蝶凝视着那太阳余晖映出的轮廓浅浅的摇了摇头。
“公子,我去看看吧。”
雷丰还是放心不下,他进了一步却被成长林阻了回来,彩蝶见成长林回首时脸上已经挂了两行泪。彩蝶快步走上,对成长林轻声问道。
“公子,无碍吧。”
“多谢姑娘关心,小子无碍。只是想到了父亲,情难自己,让姑娘见笑了。”
雷丰是个粗鲁人,他还没心没肺的往外蹦着话。
“那是自然,老爷素来仰慕何大人,若老爷还在的话……”
彩蝶一瞪阻了雷丰的话,雷丰这才收住话锋,彩蝶见成长林正伤心落泪,人已是走不动了,便将他们再次请回府中歇息。
夕阳余晖撒下一片金黄,都说万物有灵,那一日的血红似乎是某种预警,那这阵阵金光应该就是某种吉兆。车驾一过桥何驰就看到了跪在门口俯首而拜的王穆,只是他拜的不是何驰,就在那大街上他空拜叩首一下一声,再抬头时眼中已经跃出凶光。
“王公子拜的好!不念旧情的人,我何驰还不稀罕呢!”
“何驰,我誓杀汝!”
何驰一停马车,两人隔着百步远对峙着,倚红已经被王穆捆在了房内。何驰面对那杀意丝毫不乱,下车将腰带一扯,当街脱起官服来,王穆岂是什么正人君子,拳头一举对着还在宽衣解带的何驰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