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悬在曹纤心中的圣旨可算来了,许艺带着一众太监站在天井之中,只等何家一众人齐齐出来跪好后,他才不慌不忙的展开手中的黄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楼兰王龚卓心胸狭隘、无勇无谋,无力戍守楼兰一国之地。孔雀海千里水草常年无备,群狼觊觎、恶匪环伺,身毒以人骨填路引兵北上欲夺之,朕心甚忧!幸将士骁勇、子弟用命,连战数日,又折损浮舟四艘终退群敌。孔雀海乃我大昭西出门庭,断不能交托于无能之辈!朕敕封何安宁为孔雀海女王,立孔雀海国,赐金冠、金袍、玉印。敕命荆州刺史何驰修建行宫以公主之礼相待之,赐尊号孔雀公主享食邑三百户!钦此!”
许艺念完第一封圣旨,身边一名太监递上第二卷,许艺继续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曹纤王佐之才,坐镇荆襄通济八方。昭国枢纽之地不宜另设巡察之职,接待外宾亦多有不便。朕特赐其三品官服,设汉襄女使之职,今后凡八方外宾曹卿皆可以三品之身一力接待便宜行事。钦此!”
两封圣旨念罢许艺将两卷黄绢托好,向着琴扬公主跪下道。
“何荆州尚未回还,曹乡君身怀六甲多有不便,请缪绫君代为接旨!”
琴扬先带着一家人谢恩,随后才站起来走到许艺面前从他手中拿走了这两道圣旨。女眷都由少容安排回了里面,外面由潘安带着唐莹张罗,听到这样的大喜之事四邻贺喜之声不绝于耳。但是何驰家中一众机灵人,这两封圣旨想要表达什么意思,真就全部写在纸面上了。
两个烫手的山芋落在桌上,一众女子绕着它们围了一圈,沈娟先摇了摇头,赵蓝若再是一叹,少容牵住了龚汐不让她乱想。巧思宁摸了摸肚子,心中涌起一阵火辣。鲁青儿和林还月齐齐皱着眉头不言不语。还有媚娘和毛衣这两个刚领过少容发落的,她们虽然没有多大的心思,但是脸上都有好大的不自在。
天子就差直接动手抢人了!
只差几个字就要把明抢写在脸上!以公主之礼相待、封食邑、赐衣冠,这所有的馈赠都已经标好了价码,为的就是让何安宁去替昭国守住西大门。更不用说以公主之礼相待后,她的婚嫁之事自有皇家做主,哪怕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也必须服从天子的安排。刚刚满月的一个小女儿的一生,已经落入皇家的层层掌控之中!
“桑绮、桑丹!”
少容呼了一声将桑绮和桑丹唤了进来,她带着龚汐往后面走,只对曹纤说道。
“纤儿去正房向公主讨个示下,既然安宁已经是公主了,自此以后就要分开对待。家中一切都要照常运转,日子还要过下去呢。”
曹纤点了点头,只目送这少容带着三人往后面走去。
回过头来曹纤只看着一众姐妹,如今只能把这桩事咽下去,等何驰回来之后再做长远的打算。
“姐姐们都带着身孕快先回屋歇着,家中自有做主的人。媚娘姐姐和毛衣姐姐也下去休息吧,两个孩子都被夫君接到了正在回来的路上。一应事务都不得中断,只等哥哥回来之后再做定夺。”
曹纤几句话将一众人放走了,鲁青儿和林还月往前张罗,其他人该回房回房,该禁闭思过就去思过。等只剩曹纤孤身一人时,她呆呆的看着两封黄绢,眼泪奔出了眼眶。
真是万般的情况都想到了,却唯独想不到天子一眼就盯住了襁褓之中的何安宁,连这小小的婴儿都不放过。哪怕那孩儿不是自己亲生的,曹纤心中也是不舍。以公主之礼相待却没有直接抢入宫中去,曹纤就猜到是何驰在京城之中据理力争的结果。
盛恩虽然是恩,但同时也是祸。此木不才终得千年,若是成才之人那龙椅上的天子一天都不会等他,取之用之根本不用讨父母的点头。
“妹妹下去休息吧。”
巧思宁折返回来,她的心中也有些冰凉,这样的敕封实在太急太逼人了。只管等何安宁略大些再封又有何妨,如此急躁的做派在有心之人看来,与将何安宁绑为人质没有任何区别。哪怕巧思宁身上有着陆家的血脉,在面对同住在一户屋檐下的姐妹时,巧思宁的脸上禁不住浮起一阵阵臊红。
“想来豆豆也被天子安排好了,若是豆豆将来成才也好,成才了就能远走高飞去了。”
曹纤的一句话让巧思宁浑身刺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肚子。现在的情况果真如何驰预想的一样,天子的意图太过明显,下手也太过迫切。若不是留在襄阳这一手走了缓招,那曹纤心中的幽怨就要变成恨意了。
曹庄工地混进来几个“不速之客”,两个太监举着棍子,许艺宣完圣谕朝着常顺一揖道。
“常顺公公,得罪了。”
“请许艺公公切勿留手。”
“好说。”
发落常顺是大行皇帝落下的圣谕,弄丢一艘浮舟是小事,浮舟撞了天机殿也是小事,何平与曹枢出事了算是一件大事,更重要的还是浮舟身上的秘密。匈奴会如此乖巧的服软,就是因为北疆之地有浮舟罩护,它们是昭国的金钟罩,要是被这次意外露了软肋,把常顺凌迟处死都是轻算。
二十廷杖打完,常顺已经嘴唇发白了。两个太监上手扶他起来,许艺用手中拂尘掸了掸常顺身上的灰尘说道。
“这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天子有谕从今天起常顺公公就专在何荆州手下经营工造之事,什么时候回京城只等皇上传召。”
“谢皇上隆恩!”
许艺淡淡的一笑,再次将跪下的常顺搀起来说。
“快起来吧!速速给咱安排一处住所,你在这里负责营建之事,咱要负责岭南迎亲之事,咱们这一个月就要搭伙作伴了。”
常顺捂着腰站直身子,转向身后两人吩咐几句,随后许艺带来的十个人就被安排住进了曹庄里面。许艺处理完责罚之事,转过身来看向那座即将完工的大楼,只叹一声“好气派”。
“许艺公公见笑了,这楼还没完工呢,内里还要敲砸上半个月,还有前后二十地亩的园子要增建。开发的各地奇石、林木还在江上飘着,不过这些都是陪衬罢了,只这一栋楼最漂亮!”
“常顺公公真不愧是一力修缮啄春园的大才,只这一栋楼就已经让咱叹为观止啦。”
“哪里,哪里!是何荆州先铸了这座大楼的钢骨,才能让这些工匠肆意展才雕梁画栋。”
许艺看了又看,眼前这楼已经初步成型了,外面还有搭起的脚手架包着。只等彻底完工撤掉脚手架之时露出真容,它必能惊艳天下。
“这楼可有名字?”
许艺这一问着实难倒了常顺,这楼的主体结构是何驰督造的,按理说要命名也是何驰来命名。不过这栋楼前前后后吸引来了不少人围观,其中有不少文人墨客给这楼取了个花名,倒是可以借来一用。
“有些读书人称这栋楼为美人榻。”
“美人榻?”
“这楼西低东高层层递进,远看就像可以倚靠的卧榻,加上何荆州风流,一家之中多少个美人,故而就有了这个花名。”
“好名字!好名字!”
许艺两眼放光,转身向着正在搬入曹庄居住的一行人招手道。
“有劳两名画匠找个趁手的地方把这座楼描下来,名字就叫美人榻。”
大行皇帝手中只有何驰搓出来的粗糙沙盘,他完全想象不出来这栋楼完工时的模样。
何驰只图实用,常顺却只图颜面,现在的曹庄大楼已经完全舍弃了功能性,甚至为了隔绝里外划出了二十亩土地,常顺以扬州地区的园林样式为基础,就地规划出内外两个超级大院。这样一来琴扬公主倒是满意了,就是不知道何驰回来看见之后作何感想,要是大行皇帝再看上眼了,这“美人榻”落在后宫也只是时间问题。
“渝岷堂。”
肖得意走到渝岷堂门口挺了挺胸,随后一步迈了进去。柜台上的伙计只见这对头来了,像只老鼠一样蹿到后面去禀报,楚貂正在后面晾晒药材,一听肖得意来了只说晦气!可肖得意终究是太子随驾,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既然登门了就不能不去接待,遂楚貂提了提气势只让掌柜将肖得意请进里面招待。
“肖随驾,别来无恙啊。”
“楚老板,生意兴隆啊。”
两个老奸巨猾的人一见面就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肖得意先沉着气顺着楚貂的请落座,他还没坐定就嗅到后面飘来的浓浓药味,于是摇了摇头借题发挥道。
“本是去府上叨扰的,但是府上人说楚老板几天没回去了,所以才来这里找您。楚老板是不是进了新货,后面好新鲜的药味呀!”
楚貂笑着伸手指了指后面说。
“楚某这里实在是小本生意呀,一场暴雨差点让我血本无归。天工也不作美,到现在还没太阳晒,再这样下去我后面存的三十几斤山参都要毁掉喽。”
“楚老板这三十几斤山参的小生意,一般人可做不来。”
楚貂笑着不应,只等掌柜端茶上来,肖得意端起茶盏一看那茶叶根根新绿,立刻来了兴致问道。
“居然还有这样的好茶!做小本生意的人谁喝得起呀。”
“这是何荆州赠予在下的,正宗的长沙新茶,沈员外雇的十五六岁的采茶姑娘,赶着清晨在茶园里摘的新芽。只是比贡茶次了些,故而就留在家里自己喝,何荆州见我这里茶水淡,就送了些过来。”
肖得意忙着帮太子张罗后勤工作,如今一场暴雨导致河水暴涨河运不通,所以他现在被迫停在京城里。今天来楚貂这里走动,一是为了试探,二是为了小赚一笔外快。
“肖某听说,我的那干女儿。”
楚貂点了点头,关于楚怜生和萧心的动向都是他故意散播出去的。楚貂和肖得意一个在关中一个在蜀地,他们这种体量的竞争对手有台面上明刀明枪的拼杀,自然也会有私下暗通款曲的手段,既然吃不掉对手就要利益最大化。
“肖某谢过楚兄了。”
“我看肖随驾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有事但说无妨。”
“为了三件事来。”
“请讲!”
“第一件就是谢过楚兄透消息给我。这第二件肖某听说曹庄有一批积压的货物待售,楚老板有没有意向一起发财呀。”
楚貂点了点头却不说话,面露微笑盯着肖得意,只等他把第三件事也吐出来。
“这第三件事嘛,有人托我来当个和事佬。”
“好说!里外里谁没得罪人的时候,多个朋友多条路,也不知道是哪位贵人请得动肖老板来说和。”
楚貂端起茶浅尝一口,肖得意见楚貂态度和善便开口劝道。
“之前久香院的事……”
肖得意话才起了一个头,楚貂立刻抬了一手止住了肖得意的话,先把含在嘴里的茶水咽了下去,才摇头叹气对楚貂说。
“是那见钱花开找你来的对不对?”
“是开院子的兄弟劳我跑一趟。”
“那好说!把那姓花的开发了,楚某自然既往不咎,大家照样敞开了生意。”
“却是为何?”
楚貂大笑三声,呼来掌柜让掌柜去把后院正在帮忙搬运药材的高驴喊了进来,高驴只把当天的事说了个大概,肖得意的脸就铁了下来。
“那真是何驰!”
“不骗人,那就是何大人,之前我还见他在街上和北顺王爷打招呼呢。”
肖得意额头上滚下汗珠,楚貂挥手让高驴下去了,两人一过眼发笑两声解了尴尬。
“一个锣讨赔那么多钱,真是纯纯的混账,我立刻知会兄弟一声让那姓花的滚蛋!”
“正该如此!楚某不日就要南下,想抢着何荆州迎娶李小姐的时候送上一份薄礼。我看肖随驾也要略尽心意才是,咱们可是正经生意人,可不能做些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龌龊事。”
“这是自然,肖某这就去预备一二。之后楚老板南下只派人来说一声,我派出车马跟着你走。”
肖得意喝光茶盏就走了,出门上了马车直奔到久香院后门。肖得意哪有什么开院子的兄弟,久香院就是肖得意旗下的一个小小产业。只见他憋红着脸对久香院主账的管事嘱咐几句,那见钱花开的花婆子立刻就被开发出了院子,院门外歇业牌子一挂,只等新的负责人到来再开门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