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宫的大门可是真的会吃人!不到半个时辰,皇上和皇后就前后脚来了,宫中多少耳目看到了永安宫门前堆起的仪仗队伍,更不用说一股抓鼻子的葱香味远远飘着。这是油炸锅巴的香味,油炸食物制作起来十分简单。哪怕只有一个煎药的小炉子,只要搭配上铁锅和花生油就能信手捏来。何家妹身边恰巧有这么一个炉子,它本是用来熬药的,何家妹热伤风病好之后这个小炉就搁置在了永安宫中堆放杂物的地方。
暴雨侵袭时永安宫的库房有瓦片漏雨,于是何家妹干脆带着一众宫女太监来了一个大清仓,该收拾的东西就翻出来,该晾晒的东西拿出来晾晒,该退还的东西就拿回去退还。这小药炉也睡在库房之中有段日子了,环莲只说每个娘娘身边都有一个这样的小炉以备不时之需,再说太医院也不缺这一个,故而就把它留下了。
何家妹的院子里长了两株番茄,暴雨时她抢收了一篮子半红半绿的果子,正愁怎么吃它们的时候,何家妹突然想到了何驰留给自己的几道食谱。于是便拿了出来让环莲念着,她亲自动手操作。
浓稠的红色番茄酱搭配着热气腾腾的油炸葱香锅巴,这两样东西一上桌立刻就把大行皇帝勾来了。他进了永安宫直接走到还冒着热气的油锅旁,看着何家妹用那锅巴蘸着番茄酱试吃,便也学着这种蘸酱的吃法吃上了一口。
两株番茄一共结了八个果子,用小锅熬成一盘番茄酱也不够四个人吃的,何家妹只动手将那一盘红酱分成三份,然后伴着三份锅巴送到来客面前。
李福拿来的筷子着实有些多余,不过碍于面子大行皇帝还是只能别扭的使唤碗筷。葱香味的锅巴加上红酱那酸甜爽口,这简单的组合真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
皇后只浅尝了几口,那酸甜酱甚是合她的心意,只是这锅巴是油里捞出来的,皇后嫌它太油腻了。柳从云却是一副想吃又施展不开的样子,她想动手却先抬头看了看皇上和皇后,想咬锅巴又怕发出声响故而小心翼翼,仿佛那盘中的锅巴会叫唤一般,一排玉齿沿着边一点点轻啃,好久才啃下了一个角抿在嘴里。
“皇后不吃吗?”
“这油炸锅巴太腻了。”
“那是皇后还蘸的不够多,只要把这锅巴全部按在红酱里再捞出来。”
大行皇帝一边说还一边演示着,何家妹坐在最远处候着,她无心去纠正这三名食客的吃法。只这点东西经不起几口就见底了,李福带着三盏浓茶进来,皇后含了一口漱了漱口中的油腻。皇上却舍不得放筷子,见皇后没吃干净便让李福将皇后面前的锅巴挪了过来。柳从云则是学着皇后的样子含茶漱口,皇后有心看在眼中。
“这红酱是用什么做的?”
大行皇帝连同午膳已经吃了两饱,直到把胃里撑满才停下筷子,他朝着何家妹一问,何家妹起身利落的回话道。
“就是外面的两株番茄。”
“原来是那种红果,难怪做出来的酱这么艳呢!”
皇后从柳从云身上收回视线,听着皇上的话,顺势一问道。
“皇上知道那种果子?”
大行皇帝双手正接李福的茶盏,他被皇后一问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巴。皇田司试种的红果皇上岂能不知道,种了二十株活了十八株,挂青色的果子,因为有两株被青虫啃死的先例在前,司农寺对待剩下的十八株自然小心翼翼。正是果子开始显红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的一群乌鸦,一夜将十八株番茄啄了个精光。
“这何卿种的东西当真有些古怪,玉米招走兽,番茄招飞禽。”
能吃的都已经物尽其用了,不能吃的土豆天子也已经原路退还给了何驰。只可惜十八株番茄都被乌鸦祸害完了连个种苗都没留下,现在司农寺正在准备依照江夏温室的样子,在洛阳附近也新建几座温室,宫中想要吃到新鲜的番茄只有等温室建成之后了。
大行皇帝用浓茶漱口之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抬起头看向柳从云,只问。
“吃饱了吗?”
“嗯!”
柳从云似乎忘了宫中规矩,如小姑娘一般点头“嗯”了一句。皇后听着眉头一紧,柳从云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起身一跪说道。
“皇上恕罪,从云忘了规矩。回禀万岁,臣妾已经吃饱了,谢万岁恩赐。”
大行皇帝有些不悦的盯了一眼皇后,然后露出笑脸对跪在地上的柳从云说道。
“柳宝林不必如此拘束,朕和你们都是来永安宫里做客的。既然都是客人,那就自由一些。”
皇上嬉笑着化解尴尬,皇后解了眉头赐下平身,何家妹上前一步将跪在地上的柳从云扶了起来。
皇后越发看不懂这柳从云了,好一副唯唯诺诺、小心谨慎、人畜无害的样子,这样的蠢人是断然无法在储秀宫里熬过那么长时间的。在人畜无害的外表下,柳从云还有另一面,那就是她察言观色的能力极佳,如此一个大美人每次都能做到混在群芳之中藏形匿踪,这一点不免让人生疑。
“臣妾让人备了热水,供诸位洗手。”
正在皇后全神贯注盯牢柳从云的时候,何家妹说出了这句平淡无奇的话,食用了油腻的东西,用热水洗个手、用毛巾擦个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皇后身边有服侍的宫女,柳从云身边也有服侍的宫女,天子身边更有李福这样的人物。可是皇后一转眼就看这两个美人一前一后的进来了,遂她眼睛一瞪直接看向了何家妹。
大行皇帝也注意到了面前出现的两名新人,端着毛巾的是萧心,端着水盆的是楚怜生。
何家妹的小心思岂能瞒得过眼前两位,皇上和皇后几乎是瞬间识破,皇后转眼向皇上讨示下,却只见大行皇帝眉梢一横,冷声道。
“昭仪你坏了宫中规矩!李福传朕旨意,何昭仪禁足十天,下月俸禄减半。”
刚才还是春风满面,突然之间就是漫天飞雪,殿里一众人呼吸都停了,萧心和楚怜生停在半路进不得退不得。
天子降旨责罚,皇后焉能开口去劝,况且让下三等宫女进殿本来就是逾制的行为,这番责罚昭仪接的并不冤枉。只见一众人都僵住的时候,何家妹却是脚步轻盈,稳稳走上两步跪下领罚。还不等皇后替她说上一声好话,只听刚刚领了罚的何家妹沉稳的吐字道。
“热水已经来了,请万岁先洗去手上的油污吧。”
李福背后寒毛都竖起来了,他转向皇上却发现那正主眉梢已经抹平了,此刻正在微笑。
“端上来。”
一众人脑子都转不过来了,天子降旨责罚,何家妹却依旧顶风作案,天子不怒反而由了她。瞬息之间三下反转,李福只服侍大行皇帝卷袖洗手,不敢多做思量。
“何昭仪做的一手好菜,只是那油锅灼热,小心油点子烫了手。李福稍后去太医院传朕旨意,送两盒治烫伤的冷膏来。”
“奴才领旨。”
大行皇帝洗完手之后,用萧心递来的毛巾擦手抹嘴,等一切料理结束,他看了一眼跪在驾前的两名戴罪之身对何家妹问道。
“这两人昭仪用的可顺手?”
“回万岁,不顺手。”
“那就用起来,用到昭仪顺手为止!”
这风向突然又变回去了!李福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何家妹与天子这两下来回属实看不懂、看不透,其中奥妙只能自行去猜度了。
“李福,移驾闻政殿。”
大行皇帝说完从跪着让道的楚怜生和萧心面前走过,过何家妹面前时他明显低头“哼”了一声,皇后与柳从云跟出门去恭送圣驾,只等天子的仪仗走远一众人才起身来。何家妹却是不动,她还跪在殿内等待皇后的发落。
“皇上罚过了,本宫就不罚了。柳宝林随本宫去御花园里走走吧,一起消消食。”
皇后的确要好好消消食,一个何家妹与皇上打的哑谜足够让所有人浮想联翩,若是下午想不出一个结果来,明天只有去向太后请教。柳从云不知道揣着什么样的心思,但是眼看她一步三回头,皇后只一眼就知道这小妮子一定在动脑子思考。
柳从云的学习能力当真不差,谁也不知道她从何家妹身上摸到了什么样的鬼精灵,趁着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揣回了自己的心里。
当一个人身处危机之中,压力就会迫使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智力和体能。王穆现在就置身于危机之中,经过几天调养他的高烧退了大半,入驻何驰车队的这几天,他一路装病保持着病怏怏的样子。
何驰是个硬茬子,而且此处已经是荆州地界,整个车队前前后后又都是何驰的手下,想要一个人逃出生天已经是困难重重,更不用说还要带着一个倚红一起走。所以这两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能脱身出去,最不济也要想办法躲入山林中让何驰寻不到他们。
“嘎吱!”
车辕发出一声响动,紧接着传来一阵晃动,倚红非常勉强的坐稳身体,而平躺在车上仰面朝天的王穆却被这一下震的非常难受。官道上怎么会有这种坑坑洼洼的路段,荆州的官道难道年久失修了?
王穆一边思考,一边睁开一只眼睛环顾车内,他只听车旁传来好多草叶刮着车架的声音,似乎车辆走进了一条小路。而且四下没有别的马蹄声,只有这单独一辆车正在往前行驶。王穆突然来了精神,或许何驰想要把自己拉到别处软禁起来,听着前后没有别的马蹄声,再细听更没有脚步声,也就是说车帘外面最多只有一个驾车的车夫,何驰甚至连一个护车的护卫都没有配给!
“停车!”
王穆身手轻快,一下翻身起来一手捂住了倚红的嘴巴,高喊停车试探着车把式的动向。
“叫你停车,听见没有。”
“就快到了,莫急。”
“你再不停车,小爷就要动手了!”
王穆的手已经探到了车帘的下沿,他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一夹住帘子的一角,正要掀开帘子冲出去虎扑车把式的时候,一道银光刺过车帘扎在了他左手手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无力感迅速在王穆体内扩散,不消片刻王穆就再次躺倒在车上呼呼大睡起来。
“酒色之徒,身上一股泔水味!肾虚、肝火旺、脚上还有水肿!”
一只鹰爪往王穆的脚心上一捏,一股钻心的疼痛让沉睡之中的王穆惊醒,面前突然出现的五张陌生面孔让他失魂的惊叫起来。这五个人里两个老人三个苗人,何驰难道把他拐到了苗疆?!
“这是哪里!?你们是苗人还是巴人!这里是巫山还是武当山啊!”
“这人看着结实,里面都快废了!先在这里调养十天再说,若尿还是腥臭的,那就没得治了。”
车把式的声音从王穆脚边传来,王穆现在正被绑在一张木板上,任他如何挣扎都挣不开半分。
“你是人是鬼!”
“何驰说你叫王屁虫。”
“他才是屁虫,我不是。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各位兄弟要钱要命,要钱我爹有,我爹有很多钱!”
王穆语速太快,唐卒有大半听不明白无奈挠了挠头,老鹰走到唐卒身边将带着面具的正脸露在王穆面前说。
“何驰说,你发誓要杀他。他担心你活不到亲手杀他的那一天,故而把你交给我,让我好好训一训你。”
“前辈与那何驰是仇人?”
“恰恰相反,何驰是我的女婿。”
“啊!!!”
王穆一阵惊叫,老鹰满不在乎的挪了一步,只对早已经准备好的一众人说“用药”。瞬间一团团散发着浓浓草香味的药泥就甩到了王穆身上,王穆扭动脖子终于松动了头颈处的麻绳,他往自己身上一看只见他正一丝不挂的躺在太阳底下,四周一众围观的苗民,还有几个小毛孩子正在趁机取笑他。
“你们要拿我炼蛊啊!何驰!我和你没完!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王穆叫得越凶,围观众人的哄笑声就越大,很快药泥就糊在了他的脸上,一张脸被糊得严严实实,就剩两个鼻孔“噗嗤噗嗤”的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