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到何驰手中的账册自然是每一个郡的总账,要是将各县的明细账目摊开了细看,那还不等何驰把前一个月的账对完,下一月的账目就该到了。有些事只能放给手下去做,只要眼前这两个人把住水龙头,那就算出错了也是有限,只要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荆州今年的“免税”任务就完成了。
一句免税说起来容易,执行起来就要动到基层的蛋糕。何驰在南阳郡杀了六个作奸犯科的县令,再给各地官员发放浮薪,这样大棒加胡萝卜暂时稳住了荆州官场。只要把今年撑过去,等明年税赋正常化之后,各地府库就能自给自足。现在何驰唯一担心的就是苗疆生乱,真到了要对苗疆用兵的时候,米价和免税何驰也只能顾及一头。
如今何驰也只能祈祷比武大会一切如常,这样自己既可以压住长江上下游的米价,也可以不替天子背这口出尔反尔的黑锅。虽然每逢战时临时加税是常态,但是这条红线能不碰就不碰,本来曹庄还有百万贯的存款可以挪作军费,可是现在二十亩地的园林一造,自己哪还有余力去考虑贴补军费的事。
有的地方免税,有的地方则是累年的积欠无法讨还,譬如北边的南阳郡就是一个老大难问题。
“洪兴进京述职了,眼看就是秋收南阳郡秋税这一道关绝对不能让他们蒙混过去。三天之后你们派个人去南阳郡传信,告诉他就说我的意思,无论他以何种手段,都给我保住新野以北的税收。”
何驰将账本合上,潘安和吕布点头称是,潘安伸手接过账本抱在怀中。
“你们一群人守着这些账本,没少捞好处吧。”
何驰轻轻落了一句话,潘安和吕布一脸惊愕,两人膝盖往前一弯,跪在何驰面前说道。
“我们绝对不敢!”
潘安呼着,吕布应着,何驰沉沉的一叹说。
“有没有动手你们清楚,有没有动心思你们也清楚,有没有人来找你们改上面的字你们心里更是清清楚楚。我放心把这种担子交给你们,便是对你们的信任。多余的钱财我给不了你们,但是如果有人敢来威胁账房里的人,我何驰哪怕明天要掉脑袋,也带他的九族一起死。什么江陵大族,什么南阳何家,什么武陵寨主,谁嫌自己脖子硬,只管来向我讨钢刀。”
潘安和吕布急急的喘了两口气,似乎是心虚,似乎又是一种解脱。何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把账房里的人单独列个名册,交给姜奇和陈术,告诉他们这些人连同他们的家眷只要出事了,他们两个握着荆州兵权的家伙自己去刑部领罪。别让这两个愣头占着茅坑不拉屎!”
何驰的语言粗俗了些,曹纤轻咳一声作为提醒,何驰岿然不动抬手将潘安和吕布请退。账房里此刻只剩下曹纤、琴扬与何驰三人。
“夫君,今晚在家休息,明天再去乌林吧。”
何驰嘴角一动,转向曹纤说。
“妹妹私下喊什么夫君啊,怪拗口的。还是叫哥哥亲切!”
琴扬一咳,曹纤一摔何驰的手,两边一夹何驰的疯性也收敛了几分。现在外面的事处理完了,是该回头料理一下家中的细碎事情了。
“扩出去二十亩,占的曹庄哪一边的地。”
曹庄以大楼为界分东西两半部分,东半部主力制作日常化工产品,包括香丸、洗发露、沐浴露、蜡烛、肥皂等等。西半部因为地势较低而且有河道活水,故而制糖、印染、机械研磨等都集中在西面,西面最外侧下风口正是那堆肥厂。还有一小块地域在曹庄原大楼西南面,那里温度适宜且有林阴罩护,太阳西晒晒不到所以温度较为恒定,酱油、酿酒、储藏都集中在那一片区域。
本来这一应产业都是围绕着曹庄大楼布局的,现在曹庄大楼变成了大园林,这些产业自然要挪出去好大一部分。虽然产业大搬迁不是什么难事,但是何驰要南北奔波,曹纤和沈娟又怀着身孕,庄里无人督管搬迁起来势必生乱,尤其是好多水利机械,硬拆之后零件一旦缺损整个机器就歇菜了。
“四周各占了一些,主要是曹庄前的田亩全部填了。公主说……”
曹纤向琴扬讨了个眼色,见琴扬点头便继续对何驰说道。
“公主说,西南面只到那条河为止,织房、绣楼为南角,长屋为西角,后面一排林子要靠它们遮盖太阳就不去动了,酒窖和仓库都纳入后院管辖,中间修一道隔墙分半个里外,工人们以后只管在后面走动。东边屋子大多没生根挪起来也方便,故园子主要占东侧的地方。”
“这么说东侧都搬走了?”
曹纤点头道。
“都搬去了华织村,有人安排了可靠的人手,新的工坊已经立起来了。”
华织村是曹家宗祠所在地,这倒真是认祖归宗了,以后这园子一起,曹庄与华织村相互之间都能一眼望到。或干脆修通两条宽敞的水泥路,将华织村彻底变成曹庄产业园的一部分。
何驰把信息一过脑,心中起了疑惑,什么样的人能够让曹纤信任去干这件搬迁工坊的大事?曹纤与何驰心有灵犀,她轻快的回答道。
“那些大肚壶都是精细的东西,是一众手稳脚稳的女子帮着搬的。”
原来这就是“可靠的人手”,多次想要去七绝坊的龙舟上见过掌舵,但是自己多次食言。还说什么一言九鼎,再不抽时间去一趟,何驰的脸皮都贴不住了。
曹纤看着何驰脸上没了怒意,气息也是越发平稳,便浅浅的一抬唇,何驰心领神会直说。
“妹妹有话直说。”
琴扬公主酸的牙根打颤,咳了又咳把何驰的眼神牵了过来,何驰呵呵一笑拱手安抚琴扬道。
“刚才我火气上头,冲撞了娘子,还请娘子息怒。”
“谁是你娘子,没皮没脸!”
琴扬松了劲,何驰顿了顿首全当谢过,转回脸抬了抬下巴催促曹纤把话说完。
“有两件事,这存的七百贯钱还要往外贴一些。”
“妹妹直说就是了。”
“汉水对岸有个何婆婆来还青苗款,她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连着四年都过江来借钱,而且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江来。这次不巧襄阳下了雨路滑,她一个没小心摔在城门口,城门处的兵卒替她拿着钱来还,我才知道那婆婆摔了一跤快不行了。便让潘安带人抬着她去就医,一共看过四个大夫别人只以为是我们家亲戚就用力救治,人是救过来了却有一笔不菲的花销。”
“妹妹做的对。”
“一共花去了百贯钱,那十贯青苗款折了,还要出九十贯。”
何驰点了点头,伸手握住曹纤的手说。
“里面还有几本账我就不看了,有你和沈姐姐坐镇我当然放心,这种救死扶伤的事妹妹做得对,你尽管放手去做哥哥支持你。近期会有人上门采买货物,等有人上门询价,妹妹就可以顺势开库清仓,只要把乌林展览会的货源留足,其他事自不用操心。”
“好。”
何驰有些好奇,想着如果那何婆婆是孤寡一人倒不如送到江夏去赡养,总这么在汉水上来来回回,迟早会有不防的时候。便继续对曹纤问道。
“那何婆婆是孤寡一人吗?这么独自一人过江来是何缘故?”
“家中有个三十出头的儿子,听说那儿子本是读书上进的,但是屡试不中后来干脆弃了仕途在家种地,她儿子羞于到外面来见人。”
“是何缘故?”
“都说他长得奇丑无比。”
何驰一股思绪在脑中转了三圈,最后紧握曹纤的手说道。
“妹妹替我给他写一封信,劝他今年恩科再试一次,再向萧彻要一封无署名的考凭随信一起送去,让他自己签了大名赶来襄阳应试。若中了举人这笔账一笔勾销,若是不中便让他带着母亲回去,至于这九十贯钱就以公主的名义替他免了,也好让樊城百姓知道皇恩浩荡。”
琴扬的脸上不知是怒还是笑,光赏赐些山珍海味有什么用,哪怕琴扬公主把宫中摆宴的一百多道菜全部赏赐下去,襄阳百姓又能落到几口。好钢自然要用在刀刃上,急人之所急才是正解。
“还有其他事吗?”
“船帮两个副帮主来找过你,牛元从京城回了庐江,因为他协助修书有功,天子便赏了他一些钱财、绢帛。他想用这些钱财修一艘船去海上采燕窝、猎海货,两个副帮主一合计干脆就修一艘大船,船帮上下正商量着凑份子。”
这全是“刀刃”啊,昭国的远洋舰队或许就因为新建了一座园林而扼杀在襁褓之中!
正经扬名的事情不去做,执着这些口腹之欲,不愧是养在深宫的公主,这些紧迫的需求她哪里会看得见,琴扬公主用掉的钱都足够修建三艘大海船了!
“不急,只等开市把这积压的货物出掉之后,妹妹先派人送一万贯钱去庐江。这造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之后有了资金再支援一些。工地上有不合用的好木料也留着,就算不能用在大船上,也能给过往的船帮兄弟修补船只用。如果要用夏口港里的那艘大海船,妹妹切记那是小林的嫁妆,一定要征得她的同意才行。”
何驰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把肖得意赚走的钱捞回来,他拍了拍曹纤的手,又摸了摸曹纤隆起的肚子。叹了一息之后,方才转过来看向琴扬公主。
“公主莫怪,我何驰发迹不过三四年的时间,家中一共才这么点家底。看着家中钱来钱去,但其中七成都是各地府库存银,那些钱是断然动不得的。公主想要赏人替皇家挣些颜面的心思,我自然理解。只是那等俗物非但不能彰显气度,更是没有几斤几两重,衬不出公主的尊贵。”
琴扬一甩手,胸中怒气也被这一甩抛出了胸口。何驰伸手过去牵了牵琴扬的手说。
“这样吧,今晚我就不走了。等明天做一桌惊艳天下的菜肴,再让公主亲手赏赐下去,一准让公主美名传遍长江两岸。”
琴扬挑眉看向何驰,嘴角微微翘起,只说。
“你有事就快走吧,别在这里耽搁。”
“这怎么叫耽搁,家里一众娘子,我不得一个个去安抚一遍。”
琴扬的嘴角瘪了,本以为何驰只为自己留下的,结果却是为一家子留的,气不打一处来的她又不能明着不痛快,遂甩了一个冷眼起身从账房里走了出去。
“哥哥你又犯浑。”
何驰顶着曹纤的责备摇头微笑,他凑到曹纤耳畔轻声说了几句,曹纤眉头一跳问。
“哥哥要那些东西干什么?”
“哥哥给你们做一席琼花宴。”
何驰故作神秘的躺倒在椅子上,这一路颠簸身子都快散架了,以这样的姿态赶去乌林也要睡上半天才能恢复。倒不如在家里停顿一夜,休整一番再往南去。才将将有了懈怠的心思,一股困意便爬上了何驰的眼皮,只听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曹纤便叫来唐莹往后面吩咐人准备洗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