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贤家足,妻贤家足啊!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家中正妻,大晚上不好好在家守宅,非要去外面招惹什么恶鬼!我平时由着你随便怎么闹腾,那都是在家里闹、家里横,你有什么事非要往外面去,非要往河边去闹!!!”
何宅正院西厢房内传来何密的喝骂声,管家在房门前喊了一声“老爷”,何密暂时卸下指在王夫人脑门上的手指,一脚踏出门来指着管家说。
“带着家丁去把前院收拾了!把那些尸首全部抬出去安置好,拿水桶去把地洗干净,再上桌子和细瓷茶盏给老王爷奉茶!往后面去叫伙房里开灶煮肉,门外六匹军马牵到马厩料理起来,谁敢怠慢了别怪老爷我心狠。”
管家点头去了,何密双手一端一步回了房,王夫人坐在内屋只低头哭着,何密冷声一哼问道。
“我问你,你可是开罪了老王爷?”
“妾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哪知道他是什么王爷。看到黑灯瞎火的来了一队骑马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嫌他们管的太宽了于是就骂了他一句。”
“骂了什么?你快说呀!”
“骂他……老杂碎。”
何密抬手两下打在王夫人背上,连声怒骂。
“以前说你头发长见识短,你还不服气,还连日给我发作!我看你像个杂碎,跟着你的人也是眼瞎的紧!什么样的将军能骑那样的好马,什么样的将军能披那么重的盔甲,就那杀王五的小子一身黑袍都是正经的好绸,非要花百贯钱才能染那一身纯黑!”
“河边太黑了,妾也是看不轻呀。”
“但凡你心里揣点慈悲,安能往河边去害人!今天我何家要是没了,你们江陵王家也最好掂量掂量,这老王爷只动动手就能剁几颗人头下来。何驰没有军政实权,故他不敢对咱们来硬的,素日里猖狂惯了你心里也没了惧怕。现在能动手宰人的就在门外,老爷我也已经是顾不得了!
何密喘了一息放低音量在王夫人身边说道。
“等等要赔起来,哪怕把你的嫁妆赔光,你也乖乖的千万别往前院去叫唤。”
王夫人哭哭戚戚的抬了一眼,怯生生的说道。
“能少赔些吗?”
“你想把全家的脑袋拿去抵赔吗?!”
何密心火大盛,端起桌上半杯茶喝了两口,正要开柜拿银票的时候,管家直呼不好跑到了门口。
“又出了什么事?”
“新野何赖公的小叔以为这里闹了匪寇,于是就带着五骑来了,刚到前院就被那小爷扣住了。”
何密紧咬牙齿额头上青筋跳动,一族子弟彼此互保这是大族常态,陆记往这里一坐,四方不知道还有多少不知情的人正在往这里赶。要是何赖那边连带着出了事,那何驰的丈地尺就要划过新野往南来了,这是绝根移脉的大事!主战派是主战派,但何密主张这把火烧在新野,有何家祠堂挡着朝阳还能偏安一隅,他可不想这把火烧到自己的家门口啊!更不用说现在的南阳何家本就不具备开战的先决条件!
之前何驰唯才是举的时候,南阳何家之所以装死不动弹,原因有二。
其一他们与原南阳郡官吏群体绑定的太过密切,何驰开发的那些官员大多都得到过南阳何家的支持。这少家与何家在南阳郡的势力范围一半对一半,少了哪一家的支持那些基层官吏都很难长久安稳的做下去。故何驰处理这些官吏其实也是变相剪除南阳何家的羽翼,南阳何家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官僚网络瞬间瓦解,心中自然存有怨气,积怨成仇南阳何家不帮衬何驰也在情理之中。
其二就比较简单纯粹了,那就是顾忌到何驰的身份问题,这是老祖上绕不过的一道坎。
这一时的放弃并不十分要紧,毕竟是铁打的乡绅、流水的官。只要何家大族这一道大堤不溃,等官员流过几轮何驰的监管力度下降之后,再挑一批可以培植的官员拉拢过来即可。何家这条地头蛇拼的是一个长长久久,动脑子多过动刀子,用计谋胜过用蛮力。
何驰权力缺失,洪兴的名声又太臭了,南阳何家站住高地采取守势,之后只需要等待官员迭代即可。洪兴这郡守之位必不可能长久,何家根基深厚只要顶住了前几波攻势,他们总能寻到反攻的时候。
但凡事都有例外,何家根基固然深厚,龟缩防御保住家业安泰自是不难。可本地官吏被何驰清洗过后,何家外围的防御力量已经全部瓦解了。没有官吏会帮着何家挡刀,新任的官吏非但不会替何家挡刀,他们还会使力去抓南阳何家的小辫子。更不用说现在河堤落蚁穴,溃坝也只在转瞬之间。何家的一众进取的子弟都在荆州以外当官,就算能说上话的人也要很长时间才能传回消息,眼看秋收在即更不能指望他们回家来帮衬。只怕南阳何家被中山王铲平了,外面的子弟才刚刚听到消息。
越是怕事的时候越是来事!何密虽是主战派,但他是利用官吏之间自相攻讦,烧他人的田旺自家的业。现在烽火烧到自己家里,若是处理不当任烽火沿白河烧进汉水,何家祖业就要被何驰一扫而光。果然是幺弟的子孙来讨债了,何密想着倒不如早早服软,服软了也不会引来这一阵杀伐。
“军爷,这马才刚上槽。”
“等不及了,王爷说新来的几个人牵连到新野县,让我去请新野县令。”
听着后院墙外传来的说话声,何密跳脚起来催促管家去劝。果然不出何密所料,中山王就是使钝刀子割肉层层加码,可是管家哪里能拦得住领了军命的亲随军士,军士马鞭一扬绝尘而去。
“你回来干什么!快派人骑马去四邻八乡传话,就说这里没事都别往这里跑了!也去赖公家传话,吩咐族中子弟没事别乱跑,尤其别往我这里跑!”
管家也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刚从马厩回来又被何密支了回去。何密知道躲不过去了,现在别管前院的王爷要多少钱财,这些外财只管舍去,只要守住了祖业运作两年该回来的迟早会回来。于是转身回房间开了柜子,将银票、金银首饰全部端了出来,分做三个托盘让家丁拖着往前院走。
“爷爷,又来两个。”
陆锡俨然喜欢上了这守株待兔的便宜买卖,他一脚跳过门槛向着端坐在院中的陆记笑着指了指门外。陆记咳嗽两声示意这孙儿收敛些,大家都是皇亲,这皇亲下来打秋风怎么能和山匪路霸一般做派,该有的做派必须做全了,否则出了洋相很容易被人寻到话柄。
“敢问,这庄上出了何事?可需人手帮衬?”
陆记抬了一眼,他十分好奇门外来的两人是什么样的背景,这朝阳是南阳何家的主场,按照陆记的算计此后会有一群与何家亲近的人接踵而至。南阳何家虽然不像少家一般把富贵显在表面上,但是论及亲友互保一百个家族都是一个样子。门口的动静明显不对劲,这不像是亲友来帮忙的,反而更像是搞不清楚状况的人过来询问一二。
“孙儿出去把他们好好的请进来。”
陆记掂量着分寸,今天只打何家的秋风,犯不着每个大户都得罪一遍。毕竟自己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王爷,打仗都要讲究一个出师有名。门外的两人被陆锡请了进去,这两人也是一脸的疑惑,门口街道上列着好多人手,火把将百米街道照的通亮,像极了百姓之中起了纷争集合人手准备去邻县干架的阵仗。
陆锡动手一请,两个穿着武师服斜背宝剑的人便一步踏过门槛,陆记看他们踏步向前十分稳健,绝对有功夫藏在身上。
来者只走了两步就看到院里的中山大旗,故立刻站定拱手向端坐在旗下的陆记询问道。
“敢问这位是?”
“中山王陆记。”
两名武师屈膝跪下,先叩了三下再拱手回到。
“草民见过王爷。”
“两位壮士从哪里来呀?”
“某自吉祥村前的驿站来,东家看到突然间吉祥村附近起了好大动静,便派我来打探,若是哪个庄上遭到了贼匪,我等也可助一臂之力。我们跟着火把过了白河来到这里,就来庄上问个仔细。”
“倒是惊动了好多不相干的人,有劳你们东家有这番侠义心肠。你们的东家叫什么名字?”
“沈传文。”
陆记心中一喜,双手往膝盖上一落,身体前倾细问道。
“可是长沙沈家?”
“正是。”
“这可真是有缘!”
陆记双手一合发出一响,言辞之中蹦着喜悦。
“本王此番南下就是去看我那何驰侄儿的,听说他和沈员外领着车队离了京城。本王可是未及卸甲就骑马一路南下,不曾想赶到你们前面来了。”
陆记哈哈笑着,后院走来的何密听到中山王说的话心中已是冰冰凉。在前院寻个边角位置站定之后他左右看了一回,发现那些要鱼死网破的乡邻还杵在那儿,那粗笨的管家未做一丁点安抚。何密便从一个家丁手中接过托盘,嘱咐他去后面挪桌椅板凳过来供人歇息,再让茶房烧大碗茶出来招待。
“我那侄儿也在驿站里吗?”
“回王爷,何荆州已经单骑先行一步,他说襄阳有急事要去处理。”
陆记脸色一沉,只说了声胡闹。这何驰也真是不把自己当一盘菜,一个荆州刺史动不动就是单骑来去真是没个正形。不过这也算意外收获,一想到附近有一方友军,陆记的腰板立刻挺了起来,遂对面前的两人说道。
“本王也意欲去襄阳,急切了些故没有寻驿站休息,只在河边发现一个妇人作祟,便拿了她寻到了这地方。在门外又见百姓四散奔逃,原是有人强压着他们签卖地的文书。”
陆记说着将那一叠文书举起来抖了抖,放下继续说道。
“不曾想本王管的太宽了,好像捅了马蜂窝一般,这一个、两个都是循着味来的。本王便下令拿了几个带头的只等着各县父母官一来,统统按大律发落。如此这般弄得你们来探,本王实在是有愧呀。”
两名武师直呼“不敢”,陆记顺话接话说。
“只苦了这里的百姓,受尽豪强霸凌无人给他们做主伸冤,本王只坐在这里等人来过堂审讯。你们回去告诉沈员外,有本王在此地坐镇南阳郡必不会生乱!”
武师两人对了一眼,再看中山王他已经抬手请送。两人心中存着思量,于是叩首拜别离了前院,两人两马策马扬鞭径直回了大路。
何密也是急疯了,他看着跪在院中的远房子弟,又看了看门外两匹快马扬起的尘土。来的牛鬼蛇神越来越多,何密心中已是纷乱如麻,现在必须快刀斩乱麻求一个安稳。不等端茶送凳子的人从后面赶来,何密便端着那几盒金银首饰直接走到了一众告状的乡里面前。
“诸位,有万般的过错都是我何密的错。咱们都是乡里乡亲,俗话说低头不见抬头见,你们的地我每亩折五两银子补给你们。”
“滚!”
何密领了一句滚却不退反进,将那一托珠宝送到那群人面前,喊道。
“十两,一亩地算十两!只求看在乡亲的面上平了官司,我何密的家底都交在这里了。”
一群人之中有几个起了心思,他们摸着下巴正转着眼珠,突然一个人心中清澈高声说道。
“你们傻吗!他今天给你十两银子,冬天米价一涨你都要吐还给他。他若真有诚意不说别的,先把地契拿来还给我们!”
这一句话点醒了众人,告状队伍爆发出声浪,一众人的唾沫将何密推了回去。陆锡站在陆记身侧,他看着远处的动静低声对陆记说道。
“爷爷就由着他吗?”
“不要看蛇扭来扭去,要盯着蛇的七寸。”
陆记眼睛看月,手指却指向了桌上的文书说道。
“这就是七寸。”
陆记话音刚落,只听门外好大的声响,仿佛有几百号人在门前走过,声音一停路上还扬起好大的浮尘。陆记盯着那门槛,见一个身穿七品官服的弯着腰踏过门槛来,他便会心一笑说道。
“你看打蛇的棍子来了。”
县令抬头看了一眼中山大旗,便立刻曲膝跪拜道。
“朝阳县令赵骏,拜见中山王!”
“免礼!”
陆记笑着伸出手去,将那一叠地契文书抓到面前重重一拍,这酝酿的一场好戏即将开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