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记先动朝阳,再惊新野,天色一亮新野的何赖就得到了消息,毕竟两个县的县太爷都挪步去了朝阳。事情闹到这么大南阳何家又不是瞎子聋子,白河边的农户都已经将发生的事情打听一个大概。何氏宗祠里香火一起,听到消息的何家子弟齐齐聚拢而来,何赖往正中的椅子上一坐,看着有头有脸的子弟都来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命人把何密派来报信的家丁带了进来。
“你就当着大家的面,把那混账做的混账事统统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许漏!”
“可是老爷他……”
“你这个家奴莫不是还在顾忌那混账的名声?!你再瞒下去,刀片子就要来了,到时候老夫第一个活剐了你!”
何赖气呼呼的大喝,两个小辈连忙上手安抚,勉强将那何赖按在了座椅上。
家丁环视一圈,众人都在喊着“说啊”,他实在顶不住压力弓背拱手道。
“我们家老爷鼓动了朝阳县农户去博望告状,说这招叫以官制官,好让那杨铁先与何驰斗杀起来。老爷这一鼓动就去了三四百号人,等有些村户走远了,老爷就与村长、里长、乡长联手做局,得了三十几家村户的田地。那些告完状的回来,发现老爷既没有给他们发钱家里地还没了,于是就堵到前门要理论……”
“畜生啊!兔子都不吃窝边草,这混账不光把自己架上刀口,还要连带着何家九族一起死!畜生!”
何赖差点气晕过去,何家一众人的脸都扭了起来,一个人上步催道。
“那这是怎么被王爷发现的?快快说来!”
“先是家中大夫人被姨娘惹火了,夫人就押着姨娘往白河边要浸她的猪笼,结果被老王爷看见了。老爷又在家中与王五商量再榨一笔,于是就把来讨公道的村户关在前院,让他们挨个签卖地文书。有几个年轻力壮的跑了出去,这才让王爷知道了。”
何赖气得浑身发抖,这样的场面就是现成的刀子,别说是中山王,就是让县令知道了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抹平这笔烂账。只要不爆出来一切都不是事,何家人脉广阔只需运作一番就能息事宁人,到时候再拉何密去过堂和当地官吏商量着轻罚,关起门来打上五十大板之后只管赔钱了事!然而眼下南阳郡之中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已经有衙役往博望去取卷宗了!
“这小子贪心不足蛇吞象,为了那几亩地玩这么大!何至于把那身家性命都搭上去呀!”
“当时我们都说让何驰三分以后万事好做,别人新官上任闹些冲突难免的。就这何密最猴,非要说什么鱼死网破。现在眼看何驰那里关系僵住了,他老子那边还没攀上亲。这事一发那何驰还不回来扒我们一层皮!”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填满了何家祠堂,何赖喘了几口稳住呼吸才再次拾起话语权,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派人往朝阳打探最新消息。
抗法或造反都是不可行的绝路,秋收在即田里都是金灿灿的收成,农忙时节就在眼前,何家就算要群起抗法,也是误了天时、缺了人和。农户的心都在冬储上,更不用说南阳何家都是家大业大,每家每户都攀附着好多人口,一个人就是一张吃饭的嘴。乡间人力如今都散进地里去忙秋收了,煽动乡邻去闹这条路也走不通。再者何密先做下了这桩缺德事,他本就站不住道理还被人拿住百分百的实据,哪怕何赖有心想帮也羞于替他辩解。
“来了!回来了!”
那衙役在汉水上来回一趟,日上三竿时骑马赶回,进了前院他的腿都已经软了,一个滑步跪在地上。赵骏、县丞和主簿三人快步上来,用一杯茶从衙役手中换过信件。
当赵骏听到这封信是递给中山王的,何驰还另有话托衙役带回,他就立刻唤来两人把衙役抬住跟着自己往客厅里去。
在何密家的客厅里,陆记坐在椅子上右手握拳托着腮帮沉沉睡着。陆锡本想着硬撑一夜不睡,但是后半夜他也撑不住了,现正斜在两张椅子上抱剑而眠。
赵骏带着人先过穿堂再到客厅前,站定之后拱手向站岗的亲随请见。只等门前有人挪动脚步起了风吹草动,陆记的眼睛就弹开了,他第一眼看到了门口的赵骏,于是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坐正身体说。
“赵县令,外面可是审完了?”
“回禀王爷,证词已经做了一百多页,但是还有源源不断的百姓正从北方回还。”
“那你进来干什么!接着过堂接着审,要抓就抓他一个人赃俱获。免得到时候有人四处传谣,说我这老糊涂的王爷在南阳郡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赵骏直呼不敢,陆锡这时也醒了,他从椅子上利落的起身,一柄剑一抛一接后双手抱在胸前站到了陆记身侧。陆记也趁机理了理衣服,等爷孙两人的仪容端正之后,陆记才伸手指向赵骏手中的书信说。
“何人来信?”
“是何荆州来的书信,小人自作主张派了一人过江去讨何荆州发落。也是凑巧何荆州昨夜过江就在襄阳城中落脚,故写了封书信让小人递于王爷,何荆州也有话托这名衙役转达给您。”
“哦!”
陆记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的目标明确就是来打秋风的。如是惊动了何驰,换何驰这个本地官员来过问这阵秋风就打不着了,抬眼左右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何密的身影便开口询问赵骏道。
“怎么不见何密?”
“回王爷,此等重犯自然是要把他押住,小人命衙役给他戴了枷具在门口示众。”
“案子不是还没结嘛,赵县令唐突了。”
陆记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摘信,赵骏退了一步让那名被两人搀扶的衙役来到陆记面前。
“小人见过王爷。”
“本王问你,那何驰对你说了什么?”
“回王爷,何荆州说庐江何家与南阳何家颇有渊源,需要避嫌。他还说求您看在他与南阳何家同宗共祖的份上缓慢发落。若有死罪株连,他自去辞官领罪。还说望您老不要动肝火伤了身体。”
陆锡用剑柄挠了挠头,陆记眼睛转动两圈浅浅一笑,拆信的同时对赵骏说。
“新野县令可到了?”
“回王爷,昨晚就到了,只是不敢进来叨扰王爷休息。”
“先把何密给本王带进来,再派人去新野把那何赖公好好的给请来。家中出了这样的败类,家法、国法都不能容他!这名衙役先下去休息吧,本王稍后再寻你。”
赵骏领命带着一众人下去了,陆锡低头看着何驰的信,发现上面全都是求宽恕的套话。陆锡的疑惑更多,而陆记脸上的笑容更胜了。
“爷爷,何驰在玩哪一出?”
“小子,你别整天舞刀弄枪的,要多学一些这种心计本领。否则你将来遇到这样的对手,被他玩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输在何处。”
“请爷爷明示。”
陆记收起信站起身走向客厅正门,指着前院闹哄哄的一群人说。
“如果那是你爷爷点起来的一把火,那这封信就是灭火用的水。现在火在外面烧着,水在手里攥着,本王想要灭火只需要把水泼出去便能灭掉。”
陆记侧过一步,对陆锡摇头道。
“火要烧多大,火要烧到什么时候,现在就全看本王如何把握。而且这水并不单纯是水,它还可以是一捧油!”
陆记掂了掂信的份量,继续说道。
“要饶就是祖脉相连唯恐追究过度殃及池鱼,这信就起了水的作用。要追究到底就是国法难容,这封信就是火上浇油,何驰只是背了个不大不小的徇私之罪。但即便是徇私了,也是因为祖宗相连,这求情还有祖宗的份量包在里面,落到南阳何家头上,他们还要念着何驰的三分好呢。”
陆锡略有所思的点头,但是这样处置不就与这一趟打秋风的目的背道而驰了吗?反而是真正的为民做主,从打秋风变成了镇压一方豪强。
“爷爷,可我们是来捞礼品钱的呀。”
“乖孙子呦,饶其罪不等于免其罚呀。”
陆锡这才回转过来,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脑子,似乎是想把这知识强塞进去。陆记微笑着往门口走了一步面朝门外,那戴着枷具的何密正由两名衙役押着一步一瘸的向客厅走来。
“行了,给他把那东西先卸下来吧。本王这些亲随一夜未歇,你速速去后面安排歇息,要发落你的罪过也不急在这一刻。”
何密煞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一些血色,陆记一侧目他便带着那五名亲随往后面去了,后厨门一开飘出阵阵肉香。陆记和陆锡这爷孙两人熬了一夜正是饿极的时候,两人同时撸起了袖子,只等着那大肉端上桌来。
“抬手!”
悦岚和王找儿抬起双手展在何驰面前,何驰仔仔细细将这二十根玉葱似的手指看过,点了点头说。
“翻手过来再让我看一看!”
悦岚不依,放下双手把手掌往袖子里一缩对何驰“哼”了一声,只说。
“看什么呢,整天没正形。把孩子丢下了自己倒先回来了,天下也有你这样的爹。”
“我这爹还没急,你这姑姑倒是急切。我一州刺史身上背着一州的稻米钱粮,没直接飞回来已经很克制了。”
悦岚鼻尖一抬,正要继续发难,王找儿上前一步翻过手掌端在何驰面前说。
“哥,你看!”
何驰笑对眼前的义妹,看了看她的指甲里没有黑泥,便赞许的点了点头,并压了压手示意找儿把手放下。
“好了!从今天开始,何平与曹枢走丢的事谁都不准再提起!家里提我就打家里人,外面提我就打外面的人。”
何驰说完半转身体,看着跪在身后的一众人,这些人由挂着锁链的常顺带头,他们就是专职照顾一众小儿的保姆大队。
“都起来吧!常顺留下,其他人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何驰转回对悦岚和找儿说道。
“今天可得空闲?”
“不空。”
“空!
悦岚拆台,找儿搭台,悦岚侧身一跺脚,对着找儿嗔道。
“人手都走了,孩子们谁看护?城里那么多人,还不够他使唤的?多半要罚我们去推磨,到时候扎你一手肉刺,生出一手的茧子!”
何驰哈哈大笑,不远处传来一阵“娑娑”声,他放眼看去只见媚娘、毛衣和唐莹正在指挥工人将晒干的玉米棒子一筐筐搬上驴车。
玉米是玉米,可是这棒子也是真的粗棒子。晒干的玉米棒子就没有几两重了,农业革新之路还是任重而道远。现在要搞玉米粉也只有这样堆量。玉米虽然容易种植,但是它现在的产量实在有些拉胯,育种问题加上水土不服,总之这些棒子比起真正的主粮玉米差得不止一星半点。
悦岚看何驰盯着玉米和驴车看,嘟着嘴巴说。
“你要拉磨只管使唤驴去,那玉米驴最喜欢吃。”
“那头驴今天早上吃的玉米,现在嘴巴上还没抹干净呢。”
悦岚一愣,突然抬起袖子抹了抹嘴巴,何驰与找儿同时大笑起来,悦岚这才发现自己被哥哥耍了,气得她连跺两下脚,低头要走的时候何驰伸出手去,一番连哄带求才把悦岚心中的怒气哄走了。
“都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能在家里留几年呢。”
何驰放开了悦岚的手长叹一息,悦岚和找儿略有所思的垂着头,本是略有哀伤之时,何驰却强出了笑脸化开尴尬。
“这附近可有花卉盛开?”
“这都已经快秋天了,只有野菊花。”
“我知道华织村有一户花农,他那里育着茶花。我和姐姐半月前去过,他那里的花刚起花苞,现在应该是开了。”
这次是悦岚搭台,找儿拆台,悦岚抬脚跺了三下,气鼓鼓的对找儿说。
“找儿你是个叛徒,我下次不带你去了!”
若在江夏,温室里就有花卉,在襄阳也只能就地取材、因陋就简。何驰指着车马让悦岚和找儿去那边等着,转身面向大楼又是一叹。人类的技艺极限究竟在何处呢,离开的时候只是一副钢骨,回来的时候它已经扮起了惊艳天下的妆容。
“常顺!”
“何大人只管吩咐。”
“你会造军舰吗?”
“啊?什么军?竹简?”
何驰摆开双手比划着说。
“就是用水泥在地面上,这样来一道,这样再来一道,前面、后面有这样隆起的炮台,然后上面有炮!再往上是舰桥,有几个观察口,还有一座瞭望台!”
陆地上的水泥军舰,这段记忆何驰已经寻不到具体踪迹了,他只隐约记得有那么一个水泥造的军舰,还有一群孩子在上面嬉戏。
现在昭国的工业能力造不起真正的钢铁战舰,但是大可以用这样的手段给后人留一个现代军舰的模板。常顺听得一脸懵,何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以后把图纸给他弄来。常顺、刘国勋加刘飞,这三人的工造能力用来建设一个儿童乐园应该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