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扬公主呆在闺中的每一天都是单调的无趣的,悦岚和找儿还能整天带着一群小孩子嬉闹,她却只能像一尊玉佛般坐在家中。早饭吃完开始想午饭,午饭吃过又开始想晚饭,想要化成白鸟飞出去看看何驰在干什么,奈何曹家布庄实在局促的紧,她身边总有一群人伴着哪得独处的空闲。
眼看就要午时,琴扬吃过的早饭还储在胃里。天热不利于消食,扇扇子的宫女也已经换过了一轮,襄阳不比京城有大冰库用来存冰消暑,所以琴扬只能安安静静的呆在屋里看书,减少运动量避免出汗也正好躲着午时的暑热。
“吱吱吱……”
也不知道从何处传来老鼠叫声,琴扬眉头一抬一个太监就着急的在屋内四下查看,那老鼠叫了好久突然猛的一停。琴扬并不在意翻过一页继续看书,但是她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一股甜甜的味道飘进屋中,这阵香味十分奇妙其中还夹着些许花香,细细嗅过之后琴扬转头看向后面,心中似乎已经拿定了“老鼠”的藏身处。
“吱吱吱吱……”
这一次老鼠叫得更欢了,琴扬把书一丢,这一下惊动了里外六名太监。他们立刻俯身沿着墙根一处处的找,琴扬眉眼一横跨步往门口走去,这“叫声”明显就是从后面传来的。那里正是后院加上后厨的位置,连带着花香和甜味都是顺风飘进了屋里。
“还在找什么,随本宫去瞧瞧哪来的大耗子。”
琼花宴的名头真是一个实打实的诱惑,琴扬带着一众人过了天井往后院走,只听着那“吱吱”声响个不停,越往后院走那香味就越浓。
“青儿别贪吃了,夫君说这是留着晚上给公主吃的。”
“再来一卷,那公主肚量小哪里能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后院里媚娘劝着鲁青儿,鲁青儿嘴里叼着一根有些焦色的蛋卷,手中一刻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两块铁板烧用的铁板在鲁青儿手中翻动,一边的瓷盘中放着几坨焦黑色的失败品,何驰手边没有现成的蛋卷锅,只像这样一块铁板当底子另一块铁板当熨斗,凑出了一套蛋卷加工器。搅拌好的蛋卷液里浸着好多紫红色的月季花瓣,经过熨烫的蛋卷也就成了鲜花蛋卷。
眼看着铁板上的蛋卷成型了,鲁青儿学着媚娘之前的样子,她用筷子夹起一边卷动两下,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鲜花蛋卷就成了。
“住口!那是本宫晚上要吃的东西!”
媚娘着急的向公主见礼,鲁青儿本想发作却突然想起了昨天爹爹的教诲,于是拿筷子把蛋卷往碗里一夹,走到媚娘身侧规规矩矩的见礼道。
“鲁青儿见过公主殿下。”
琴扬心中落下了疑惑,这个鲁青儿平时总是与自己对着干,今天这太阳莫非从西边出来了,不打不闹反而让琴扬感觉很不自在。媚娘也是诧异,本以为鲁青儿和公主会闹上一番,突然这般和睦也算帮了大忙,她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向琴扬解释清楚。
“公主恕罪,我在这里照着夫君的嘱咐制作蛋卷,不想惊扰了公主大驾。”
家里人突然对琴扬恭敬有加,这让琴扬公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想着可能是何驰回来之后嘱咐过家人,给她们齐齐上过了规矩,脸色突然一红踏步进院对面前的两人说道。
“一家人没这么多规矩,本宫只是听到那吱吱声。以为是老鼠叫唤,就出院子看看有没有老鼠。”
鲁青儿憋着不发作,那根正叼在嘴里的蛋卷“呲溜”一下被她吞入口中。琴扬不怒反喜她脸上的得意更甚了,往里进了两步看着大太阳底下两块冒着热气的铁板,再看看盘中那三个失败品和刚刚出炉的焦黄蛋卷,琴扬公主的肚子瞬间就空了。
“这是何物?”
媚娘接话,回道。
“回公主,夫君说这是鲜花蛋卷。预备晚上要做,但是家里人谁都没有上过手,我就在院里试上一试。”
琴扬走过火炉看着盘子里的筷子和那一根蛋卷,心中已是瘙痒难耐,她倒很想放下架子学着鲁青儿一样一口嗦一根蛋卷,但是身后那一众宫女和太监都看着呢,这要让太后知道非得领一顿训斥。
“这花可不能乱吃,有些花可是带毒的。”
琴扬冒出了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那月季花瓣都是媚娘和毛衣亲手摘下反复洗净过的,前前后后花了足足一个时辰。再说算上之前的失败品鲁青儿已经吃过两根了,有毒没毒这个土匪婆子岂能不知道!媚娘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接话,鲁青儿乖巧的“愣”在一边,这后院一众人都被琴扬一句话聊死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许艺的声音传来解了后院的困局,只听着他步子过了天井,琴扬高声说了一句“这里”。许艺这才寻到后院,过了院门他向琴扬躬身行礼。
“什么事?”
“回公主,有两件事。常顺问那红阁里用什么纱,现在有青纱、紫纱、粉纱三色可选。”
“青纱。”
“是。”
“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听说何大人到处采买鲜花,有一户敬献了一株牡丹。奴才知道何大人从不收礼,但是那员外名义上是敬献给公主的,却不知……”
琴扬转身看着许艺说。
“你既然知道还问。”
“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退掉。”
“别退了,就说本宫原价买他的花,本宫屋里有三色锦缎各一匹,你拿去抵了那牡丹的钱。但是要向他言明,家中正主是何种做派,本宫也是何种做派,里外都是下不为例。但凡再有,本宫就要亲自发落了。”
许艺点头回“是”,正要退走的时候,琴扬突然喊住了他。
“公主还有何吩咐?”
“这是本宫做的蛋卷,你吃吃看。”
那蛋卷的味道许艺早就闻到了,看着那焦黄的蛋皮,许艺的胃袋里也突然空了出来。
“公主,还没到用午膳的时候。”
“让你吃你就吃,里面还包着花呢,谁也不知道有没有毒!”
鲁青儿和媚娘杵着,许艺也没法违抗琴扬的命令,他遂将手中拂尘递给身后的太监,再端起了那细瓷盘子。只是从小桌上把盘子端到面前的几息,许艺心中已翻过了十几重想法,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焦黑的径直送入嘴里。
“难吃!”
许艺吐了两个字,琴扬紧绷的脸竟然松了下来,她还得意的一翘鼻子说。
“本宫第一次做这种东西,难吃是自然的。”
“虽然是难吃,但是有心意在里面,也算别有滋味。”
琴扬也是刺激一下鲁青儿,看鲁青儿规规矩矩的没啥反应,现在她心里可是比吃过蜂蜜还甜。如此一来那蛋卷琴扬也就不稀罕了,她对许艺说道。
“行了,本宫把一盘赏你了,拿下去慢慢吃吧。”
“多谢公主赏赐!”
许艺笑眯眯的端着盘子转向媚娘和鲁青儿见礼,然后带着一众人退出了后院,一路来到前院又过了走廊许艺才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抖了抖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跟在他身后接拂尘的太监看着许艺对着盘子唉声叹气,便上来问道。
“公公,真那么难吃?”
“难吃个鬼,你小子跟我这么久真是白长了一双眼睛。刚才那种情况,我能开口说好吃吗?”
许艺说完砸了砸嘴巴,再次拿起筷子将一块焦黑的塞在嘴里,牙齿一动阵阵香甜沁入心脾之中。那一股奶蛋香之中还分了几层,有蜂蜜的甘、砂糖的甜、月季的香,只是熨的时候火力太猛,没有来得及摊开就把面团烫成了焦黑的一坨。
何驰在华织村的采购也接近收尾,他买花只是用来吃的,故并不要什么特别的品种。花香可以用作提味剂,花的颜色可作为天然着色剂,加入菜肴之中达到色香味俱全的目的。各种颜色的花卉取上一定的数量,让整桌菜肴看起来五颜六色,再伴入玉米、虾仁、蟹柳等等主菜,那琼花宴也就基本成型了。
“别动!你们可别把那几朵花碰坏了。”
作为琼花宴的主轴,真正的花朵也要上桌占据一席之地,只是寻了一圈没有理想之中的大花朵。毕竟现在已是九月初,何驰也只是临时起意弄一桌花宴镇住琴扬公主罢了。
何驰喊住了悦岚和找儿的手,正准备带着马车立刻回襄阳城的时候,远方的道路上出现了一队披甲骑兵。何驰远眺一眼拍了拍肚子,看来吃午饭的时间要因此延后了。
“陈校尉,我不是让你过江去保护老王爷了吗?”
“大人你无权调兵。”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中山王他老人家就算出了事,也不是我的责任。”
陈术与何驰对了一眼,低声说道。
“姜奇已经带着五百精兵过江去了。”
“所以你来找我干什么?”
陈术看了一眼何驰身后的车马,何驰领会了他的意思,往田埂上走了两步陈术跟上在何驰身旁小声说道。
“廖觉还朝时嘱咐我等,让你去乌林验过两门大炮之后,封箱北上。”
“所以你就是留下来专门盯着两门大炮的?”
“国之重器,不可无备。”
这倒是实话,一旦北上的时候这两门炮被人截去,不知道会掀出什么风浪来。更不用说现在南阳何家因为中山王的煽风点火,已经到了内外压力爆表的临界点。虽然何驰能断定何赖不敢带着何氏一族造反,但是凡事总要考虑一个意外情况,万一真到了火高三丈何驰那封信泼不灭的时候,这事可就难办了。
“圣上有说什么时候送到京城吗?”
“十月初三。”
原来如此,陈术来找何驰就是让何驰北上灭火,这是为两门大炮开路呀。南阳郡一旦乱起来,为了安全起见这两门北运的大炮就要留在襄阳城里。十月初三,天子还规定了大炮的运抵日期,中山王这把火一烧阻住了大炮北上的去路,何驰只叹火烧得真不是时候。
火势刚起就着急去灭火,那就是白白浪费了这次机遇,这就和打铁一样,急于求成那火力再猛也只能灼烧皮肉。何驰真想反反复复淬炼几趟,这样不光是制服了南阳何家,甚至可以敲山震虎威慑江陵王家,真正能做到一石二鸟。火炮北运这道难题一出现,就变相给这场大火设定了时间,什么样的火你能让它说来就来、说熄就熄。如要替火炮运输留出足够的时间余量,何驰就不能在南阳何家的问题上玩极限!
“明天我南下验炮,你派个人过江只问中山王一句话。”
陈术眼皮跳了起来,他隐隐感觉何驰又要开始整幺蛾子了。两门大炮乃是国威所系,抢在十月初三运抵京城就是为了彰显国威。这趟要是误了,陈术和姜奇两人断然扛不起这重罪责。
“你又要干什么?如今秋收在即,南阳若生乱……”
“陈校尉!”
何驰厉声喝断了陈术的大道理,秋收在即、火炮北运这两样固然是头等大事!但是谁能说打压两地豪强就不重要了?荆州的根基要是打不稳,一边发展一边还要养着这群硕鼠,何驰就这样一瘸一拐的走路,迟早要被他们拖死在路上!
“哪有你这样和上官说话的!你手下的兵卒和长安兵马使,我自无权调动。但是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听我的命令行事。不明着说大家都有面子,你非要较真就别怪我以大欺小。”
“你在玩火自焚。”
“我自会给你留足时间北上,你只需按我说的做,派个人去问一问中山王,我怎么说他就怎么问。一个字都不许多,一个字也不许少。”
陈术憋了许久,最后拱手垂头说道。
“听凭何大人差遣。”
“问,急或不急。只这四个字,一个字都不许多说。”
“得令!”
陈术牵马离开,何驰带着花卉满载而归,一州刺史难当啊。好不容易来了场大火,它还没烧尽冰霜,转眼何驰就要去灭火了。南阳何家无论如何都可以拿下了,但是江陵王家始终是个隐患。江陵虽然是荆州要冲,但是何驰还没真正的去踩过点,这江陵王家极少显山露水,以至于何驰想踩他们一脚都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博望县衙门前来了一众其他县衙的衙役,他们将赶来“告状”的百姓围堵了起来,杨铁先在公堂上一时还转不过脑子,那赶来的衙役也是好大的不客气,直接往后面伸手一指,几个差官就进书房里去搬卷宗了。
“且慢!你说什么,请再说一遍。”
“你这个糊涂官,你被人骗了知道吗!何密派这些人来假告状,许诺他们回家可以领两贯钱。”
“本官不信,你可有新野县令的文书,在博望县衙里当着本官的面羁押这些百姓实在无礼!”
“大人爱信不信,比这更过分的事还有呢!那何密的大老婆把小老婆拉去河边浸猪笼,他自己漠不关心还在家里和一群混混堵着门,他们联手让上门的百姓签卖地契约。”
衙役一挥手对那些战战兢兢的百姓说。
“你们也是猪油蒙了心,那何密岂是什么好人!唆使你们来告状,私下里与当地乡绅串通一气,已经强占了好多田亩。你们自己被人骗了却不自知,还诬告何刺史,实乃罪不可赦,全部捆了押回去候审!”
杨铁先见这些差官动手绑人,他也没了架子从座位上挪步下来抓住了衙役的胳膊问道。
“此话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在新野当衙役已经十年,也只有你这样不明就里的人会被他们蒙骗。南阳郡的何家什么模样,大人你随便抓个人问问就是了。之前这各地衙役和官员多半与何家有染,只是被刺史大人清洗过一遍,他们都当缩头乌龟缩了起来。这次何密顶风作案被路过的中山王拿了个人赃俱获,一路上我们已经抓了好多被何密鼓动来告状的人。有些人一回家发现田地都已经被何密霸占去了,若不是中山王替他们讨公道,今年冬天他们全家都要饿死!”
杨铁先的手一松,那衙役昂着头指挥人手将这些诬告之人全部绑了双手,卷宗一堆又一堆从书房里被搬出堆在公堂之上。杨铁先举目无着,最后落在门外的铁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