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干嘛去呀?”
“我和陶家公约了去钓鱼!”
钱老向路过的熟人寒暄一阵,他抬起头看了看已经坐上山岗的太阳,右手绕到脑后将斗笠戴了起来。身后两个小厮已经携带好一应用具,用来坐的小马扎、用来遮阳的油纸伞、用来喝水的葫芦、用来装鱼的鱼篓,鱼竿、鱼线甚至引鱼用的饵料都分装在三个竹筒里。
当南阳郡集合半郡之力坚壁清野的时候,江夏郡里两个老头正有说有笑的走向八亩鱼塘,管理鱼塘的正是吴迅,这个败光了祖业的败家子现在管着八亩与野河相通的鱼塘。何驰算是给他寻了个饿不死的差事。眼下这鱼塘原先是八亩水田,为了泄洪行洪故而放水淹掉了,何驰看它闲着也是闲着就让安春生修了塘堤、连上河道做成了现在的八亩鱼塘。
八亩鱼塘是实验性的产物,何驰并不指望它能年产多少斤鱼获,主要用来让一部分可以驯化的鱼种从全野生状态逐渐适应养殖环境。这就和玉米的选种迭代是一样的道理,鱼苗育种也是一个耗时耗力循序渐进的过程,与野河相通的渠口立着里外三层网,人为搭建了一个半野化的状态进行野鱼的驯化工程。
本意是不指望它盈利,但是总不见收入就违背了“劳者有其得”的立意初衷。尤其是吴迅这个浪荡子,不给他整点活干安春生都不会放心,故而何驰就让何劳禄写了一份公文又刻了几张宣传用的木牌,在八亩鱼塘开设钓场让人们进来钓鱼消遣。
进去钓鱼的人交二十文钱就能钓上一天,之后鱼获就是各凭本事。因为这鱼塘里水流轻缓,四周视野开阔风景甚好,塘堤上又全是现成的垂钓位置,再加上人为投入了一定的饲料鱼儿长得甚是肥美,故而赶着农闲时来垂钓的人络绎不绝。
“吴公子,快住手!”
钱老看见吴迅提着那糠桶正要往塘里倒,连忙高声喊停。吴迅总算有了人样,放下糠桶对面前二老作揖道。
“二老自己选位置坐,我这还要喂鱼呢。”
“不是不让你喂,你现在喂了,那些鱼就不咬钩了。”
吴迅一脸不快,心中直叹这两个老头来鱼塘里钓傻鱼还这么麻烦。因为鱼塘里的鱼咬钩勤快,吴迅每天就按照四桶粗康喂食,只要喂饱了鱼儿它就不咬钩了。否则人人都满载而归,这八亩鱼塘里有多少鱼能让他们钓啊?
“那我去另外半边塘里喂,你们二老先在这里钓着。”
吴迅看着两个老头已经开始安置马扎,弯腰提桶的时候就捏了一团糠米在手中,走开二十步远后他便将那糠米团子往塘堤上一滚,只等糠米团子入水散了发出味来,一群鱼儿循着味就到了。
“让你们两个老头钓空屁!前月摸了一条二十斤大草鱼,你们还惦记上了,隔三差五的来钓,这糠米也是要钱的!”
吴迅暗暗的骂着,这鱼塘就是他的聚宝盆,要是随随便便就让人把大鱼钓光了,他还怎么收费。为了不让鱼长膘,他甚至专门研究了饲料配比,现在的糠米团就是他自行研制的饱腹饲料。吴迅走远了回头瞪了钱老一眼,他停在东西半塘的分界线上正要拿起瓢舀糠米的时候,突然大路上一个顽童高高的喊道。
“出宝贝了!河里出宝贝了!”
“什么宝贝?”
吴迅放下瓢向着在路上撒欢跑的一众孩子问道,孩子们蹦蹦跳跳的说。
“好大的宝贝!认不清是个什么玩意,像个大磨盘!”
“我叔说是用来上刑的刑具!”
“就在河口那里,棒槌一样的东西!”
孩童们的声音将钱老和陶老引了过来,两人和吴迅一对眼,鱼具也不管了各自舍了东西齐齐往河口奔去。三人远远就看到河口聚了好多人,一条条草绳穿入水中,绑住了一个乌漆墨黑的东西。
“钱老来了!陶老来了!”
钱、陶二人算是乡里最有见识的人物,故而他们一到人群便自觉的让开了一条道,河边两个潜水的水鬼正在轮流下水绑绳子,远远看去只见一个如同石磨盘一样的东西露在水面上。
“二老退后,先让大家把这大墩子拉上来!这东西可长着呢!”
三十几个人在安春生的指挥下齐齐发力,那玩意却只挪动了一点点还没从黑泥中脱身出来。随即又来了二十个青壮年,那死重的坨坨才一点点出了泥潭,最后使力的人越来越多,约莫聚了八十多人才将它顺利拽上了河滩草地。
“这么大的磨要磨多少米?”
人们细细碎碎的商量着,安春生带着钱、陶二位来到河滩,三人踏过青草地聚到那玩意前面细看。有人用水桶盛来两桶水,泼掉上面的黑泥后发现一个个类似衙门门板上的钉钮般的凸起。
钱老近前细细看了两眼,突然一顿说道。
“我认得,这就是秦皇修直道时用的千钧石!曾有言千钧石过处寸草不生,我朝大帝欲修天下之路曾经派人去寻过,但是战乱之时谁也不知道它们流落到了何方,最后只找到了两块,一块修路修到了川蜀便留在川蜀,一块修路修到了扬州便留在扬州。”
“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宝玉出世,结果是一块石头。”
吴迅无趣的摇头,和他一样也有不少人脸上挂着失望,不过毕竟是河中奇物,这样的东西被打捞出水自然要上报。
“江道下游也有一个,乌漆墨黑的冲在滩涂上。”
一天出水两块千钧石,一块被人打捞出水,一块不知什么原因冲在了滩涂上。何劳碌让安春生分派人手将这两块石头拉到远离水岸处,现在江夏正在忙着秋收,谁也没空去思考两块石头能干什么。
“只等驰儿回来再说,他善于工造必有一番用处。”
何驰鼻子阵阵瘙痒,这两天鼻子痒、眼皮跳,自己还在与危险的雷酸汞打交道。天南地北的人都在自己背后说坏话,看来好多人真是吃饱了闲的。
“是不是因为我咬住米价让你们吃太饱了!”
何驰硬生生把喷嚏憋回去,终于将最后一个火帽装好,长桌的台钳上多了一把铁尺,这是何驰用来应急的刻度表。三天手搓三十六枚子弹,这样的产量简直惨不忍睹,一盒四十多枚不合用的铜壳更说明了如今产品的良品率有多低。
虽然水力锻锤和进阶版的锻压机都有了,但是这样的进步不意味着工艺和质量水平会水涨船高。锻压钱币和锻打钢材并不是本质性的技术飞跃,就和那粗糙的车床一样,到处都充满着人眼定位和经验试错,尺规也只是事后的补充质检手段,把误差控制在毫米级已经是极限了。
若要进行更精细的加工,何驰就要将人员和工具同时进行升阶。以现在的文化普及率,何驰就算累死累活的做出来了,也没几个人会动手使唤。何驰知道这两手都要去抓,教育升级已经提上了议程。
“想那么多干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
何驰将抛光后的两把麻雀枪放入乌木盒中,转身再将三十六响子弹放入一个红木匣中。两个容器里都垫着绸缎,防止枪械移位和子弹滚动。何驰分别将两个盒子拿起来摇动几下,确认听不到任何响动后,何驰起身开门对站在门外的陈术说道。
“进来,封盒!”
“得令!”
两名披甲军卒拿着四张封条走进实验室,他们当着何驰的面将四张封条贴在两个物件上,何驰又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牛皮袋,分装之后挂在了两人肩头。
“陈校尉,这就交给你了。你千万记住,运输时枪不见弹、弹不见枪。运抵京城之后面呈天子不得有误,谁敢开封立斩不赦!”
“诺!”
何驰走出实验室,陈术快步跟上,两人朝着新开辟出来的子弹加工作坊走去。霰弹枪的弹药相比金属定装弹来说容易不少,这二十个选拔出来的神机营工匠三天已经组装出一百多枚独头弹。仓库里存着何驰校准好的最后六把短管喷子,这份大礼送出之后乌林工坊今年就可以关门歇业了!
产能不足就是现实!这一批枪械都是何驰蹭着大炮所用的焦煤做出来的,下一批在何年何月开炉还没有一个定数。琴扬公主又把自己的积蓄花了个精光,这陆家老老少少就没打算放自己清闲一天。
“你替我转告万岁,就说别打这些车床和锻锤的主意。”
“……”
陈术默不作声,其实何驰也猜到了一些端倪,焦煤采买都控制在天子手中,他之所以要卡脖子让乌林工坊熄火,八成就是想等乌林工坊尘埃落定之后把这些东西全部拆解北运。
“算了,我不让你为难,你们想拆就拆吧。”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何驰想了三息最后还是放弃了挣扎。乌林工坊里的这些机器都是神机营工匠出手建造的,何驰只是一个负责思考的大脑,手脚要单走大脑往往是控制不住的。
“那六杆枪,其中给老王爷四杆,另外两杆带去京城!这子弹盒照例贴上封条,告诉中山王,既然来了荆州就要听我的话!他敢在荆州之内打开子弹盒试枪,那就别怪我何驰不客气。”
便宜给你占了,你中山王也要懂得分寸!现在南阳郡可是危如累卵,你一枪把南阳郡崩碎了,何驰这荆州刺史不翻脸才是怪事!
百枚子弹入盒封存,三天只差最后这一晚,明天就是陈术运炮北上的日子。何驰用铜盆打了两大勺白饭和两大勺辣椒炒肉之后,转身回来对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陈术说。
“我去睡觉了,明天早上准时叫醒我。”
“得令!”
陈术看着何驰端着那吃饭用的铜盆回了实验室,一挥手四名侍卫同时守住了实验室的窗口和门口,何驰坐在试验台前用筷子拌着一铜盆的饭,只叹陈术傻的可爱。
锻锤和火炮算什么,窝在实验室里的何驰才是真正的瑰宝。陈术是个死板的人,接下来轮番的事何驰都要参与其中,现在他的安危也是重中之重。明天火炮北运陈术拿定主意,为了何驰的安全一定要把他“请”回襄阳去。守门守窗也是无奈之举,谁知道何驰会整出什么幺蛾子,北边的火还等着他去灭呢。
吕倩知道乌林城内有大事发生,今晚明显断了捶打声,城墙墙头立着好多披甲精兵,但是一夜过去城内外都出奇的安静。
一夜轮班值守,乌林卫城内外没有半分异动,清晨有两辆马车早早就在驿站旁等着,早饭一做好便被军卒装上车运进了城里。陈术洗了一把脸穿戴好盔甲,走到何驰的实验室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
“何大人,时辰到了。”
“……”
听着屋内毫无反应,陈术心生疑惑,他加重了力气又重重叩了两下门板,门口突然一个纸折子弹出,门“吱嘎”一声开了。
陈术猛力一推门,突然一张煞白的脸就贴了上来,他往后退了两步,却发现那是一张挂起的白纸,上面画着一个鬼脸。
“何大人!何大人!”
实验室内已经空无一人,鬼脸画像下面写着四个字“我盯着你”。陈术慌乱的在室内找了一圈,就在他看到试验台的时候,一条铁尺下压着一封信,在信的后面压着一张对折的纸。
“此信灭火,不服皆斩。如影随形,神出鬼没。”
神出鬼没!?陈术再次将屋子里里外外找了一个遍,地面、灶台、土炕甚至每个屋子的梁上都细细找过。陈术反复确认何驰已经不在城内后,他只能选择接受现实,毕竟时间不等人,未免夜长梦多这两门大炮当然越早送入京城越好。
旌旗一扬,探路前军共二十骑率先出城,再有二十骑缓步压住前列,两辆大车四马六轮在军士的护送下缓缓出城,只听着吊桥发出的“吱嘎”声便知道车内的货物无比沉重。
“报!外面的鬼营人马也没有发现何荆州踪迹,陈校尉可要回城再找找?”
鬼营人马传来消息,这两门大炮关系重大,故而乌林城内外皆有戒备。陈术转头往乌林卫城的城墙上看了一眼,摇头说道。
“进京时间耽误不得,我们需依圣旨而行。”
躲在明光塔上的何驰看着走远的陈术点了点头,陈术就是这样死板的人,只拖过他的出发时间不被找到何驰就算赢了。
“我都已经给了提示,你们怎么就不抬头看一眼呢。”
标准的灯下黑结局,谁能想到最明亮的地方反而是何驰的藏身之处,陈术刚才在城内乱窜时的窘态,何驰全都看在眼里。
并不是何驰想玩这一出,而是躲起来更有价值。老虎出现在道路上,可以吓退上山的行人。但若老虎蛰伏在山岗上,那么老虎就可能出现在山上任何一个角落,这是点与面的威慑,更不用说南阳何家还有一股外援。何驰站在明光塔上向江陵远眺,他的心中已经定好了下一个目的地。
“江陵王家,你们一定很有钱对吧!爷爷来打秋风了,给点面子爆点金币让我把这年关过了,大家都是亲戚总不至于太吝啬吧!哈哈哈哈哈哈!”
何驰料定陈术不会回头便也没了顾忌,他放肆的笑声甚至追上了陈术的车队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