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装傻子还是装聋哑人?
何驰坐在距离镇江庙不远的河岸边细细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装成聋哑人难度略高,作为一个拥有正常五感的人你必须时刻紧绷神经,光是屏蔽掉一切习惯性的条件反射就是一道天堑。而假装聋哑人还会间接失去通过对话获取情报这条途径,只身潜入陌生环境本来就缺乏情报支持,这一项妥妥的负分。再说傻子的容错率也比聋哑人高了不少,综合下来“傻子”完胜了“聋哑人”。
“还是装傻子吧,至少还能当着别人的面说话,只要动不动傻笑就行了!吼吼吼吼……”
何驰看着吊在横杆上的尸体爆发出一阵傻笑,他正在快速适应“傻子”的身份。
这道选择题关系到何驰能否顺利混入江陵王家,也是何驰能否在短时间内拿下江陵王家的关键所在。
何驰给庙里的王家小姐出了一个难题,那是拥有八个丫鬟排场的小姐,她如何能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庙里守到半夜?既然这位小姐够狠,她就一定能想到办法。何驰也要验一验这女子的成色,看看她究竟值不值得拉拢。
“我的船!我的船!狗奴才呀,狗奴才,你们找死也不找个好地方,脏了我的船呀!我的船!”
码头上一艘船刚刚斜靠过来,一个人就在船头起了悲声!何驰远远的看着,男子的嚎哭声一到,围观众人如受到惊吓的鱼群一般瞬间散了个精光。一个四十五岁的中年男子还没下船就开始隔空唱着独角戏,随他一起来的捕头都嫌他太聒噪催促船夫靠岸停船。
送捕头来的船刚靠岸才下了人,船上的船工们就立刻下了撑杆准备出航了,一船人像躲瘟神一般,那是一刻都不想在那中年人附近停留。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想来这四十五岁的中年人就是王宝成了,为他卖命的两个凶徒还没瞑目呢,这厮居然就直接骂别人“狗奴才”“脏了船”。只这一句话就让何驰的世界观刷新了一遍,他从来没预想到江陵城里还匍匐着这样的人物!
捕快们见怪不怪,他们只在码头上远远站着,一步也不敢靠近王家的大船。想来大家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了,谁都存着趋利避害的心思。何驰眼看那一艘大船上只王宝成一个人从船头到船尾窜来窜去,过了片刻他又因为解不开绳子着急的上蹿下跳。
“你们还不过来搭把手!快把这两具尸首摘下来,我的船还要拉回去洗呢!”
捕头、捕快和仵作都不动一寸,一群人就站着远眺不动分毫,捕头的脚在码头上蹭着木板优哉游哉的说。
“王大爷,您还是先把尸首搬下船吧!上次我们兄弟路过你家门口,你硬说我们踩裂了你家门口一块砖,那件事还没结果呢。我们可不敢碰您的金贵物件,万一弄坏了您的船,把兄弟几个连同仵作卖了也赔不起呀!”
王宝成气得直跺脚,他怒气腾腾的说。
“胡诌!如何能让他们下船,脏了我的船就要赔给我!你们让他们的家人来领尸,一具尸首给十两银子才能下船,脏了我的船还要再另赔!另赔!”
捕头、两个捕快和仵作都呆住了,这王宝成说了什么逆天发言,以至于这四个人像看珍兽一般盯着那王宝成。平时叫一个惹不起躲不起,今天有缘又刷新了一遍他们的认知。
出勤是公务,但是到了王宝成面前就要公私分明了,否则上个船搬具尸首就要把全家赔个底掉,这谁能赔的起?
遂那捕头长叹一声,带着一众人往阴凉处走,反正自己已经到案发现场了,接下来走什么流程全看王宝成怎么闹腾。大不了就是以“王家的家事管不了”结案,也好过被他白白讹去半年俸禄。
“你们这群吃白来财的偷儿,那何荆州给你们发了多少钱,你们就干看着!”
“王大爷这话可就偏了!何荆州是给我们发了钱,但他也不是专门发钱让我们来破财的吧!您家的东西金贵着呢,兄弟们只在这里停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到点就走,你自己看着办吧。”
何驰现在有点后悔了,按照王宝成的尿性,今天八成是回不去了。白白便宜了那小姐,这留到三更的挑战任务毫无难度可言。
“要不给那小姐加点难度?”
何驰正嘟囔着,却没发现自己是唯一把视线落在那船上的人,王宝成放眼四下一扫,一下就盯住了朝着船上张望的何驰。
“你!就你!你的眼睛看脏了我的衣服知不知道!”
这理由还能再随便一点吗?!江陵王家就这样的做派,怎么就没被人当街打死呢!何驰四下张望也没见那王宝成身边有什么保镖,就他这样站在甲板上,倒是像极了下一个吊死鬼。
“你还看!你还看!你现在欠我三两银子了知不知道!你给我等着,等我的家丁一到,就拉你去县衙打板子!”
原来如此,原来是王宝成“君子”爱财走的急切,把一行跟班都甩在后面了!
“五两!你现在欠我五两!”
“……”
“七两了!”
何驰有些生气了,倒不是这王宝成胡搅蛮缠,而是他的公鸭嗓子实在聒噪。那既然自己决定了装傻子,就干脆提前预演一下,反正是要混进江陵王家的,倒不如不装了纯傻一回了事!趁着王宝成的跟班没到,高低要在他身上赚点情绪价值回来!
“吼吼吼!”
什么是傻子?随心所欲就行了!
比如说听着那王宝成声音聒噪,何驰放开双脚一路傻笑飞奔到船上,伸手就是两个耳光抽了上去。码头上的所有人都傻了眼,王宝成捂着脸哎呦,正想从船舷下船,何驰把他领子一抓扔到了甲板上。
“好玩!”
“你欠我一百两银子!”
何驰凝着笑脸抬脚就往王宝成胸口踩去,一众捕快聚在码头上,七嘴八舌的对王宝成喊道。
“他是个傻子!”
“王大爷,你快下来!”
“这是我的船呀,这是我的船呀!哎呦!”
王宝成还没直起腰,何驰就跨在了他的背上,他学着何平骑竹马的样子,把王宝成当马骑。
“驾!驾驾!”
王宝成的腰都快被何驰骑断了,捕快们也不知道是起哄还是在帮忙解围,何驰还隐隐听到有叫好声传来。
“快去救老爷!”
远远的传来一个声音,何驰朝着长江上一看果然是大户人家的排场,三艘大船正往这里开来,上面黑压压的站满了人。王宝成的下半身已经没了知觉,他的腰塌了下去,何驰一屁股坐在他的半腰上,王宝成硬挤出了一声“哎呦”,还伸着右手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万……三万……”
何驰就像坐在一只死猪身上,屁股不挪分毫,右手一抓王宝成竖起的手,左手开始一根根掰扯王宝成的手指。王宝成都快叫不动了,那三艘大船也是拼了命,朝着码头就撞了上来,有几个身手了得的提着木棒就开始往何驰身上招呼。
何驰装傻装到底,他起身一站顺带还抓起了王宝成,那一棒子直接糊在王宝成脸上,“啪嗒”一声打下了他一颗牙齿。傻子打架全靠蛮力,故而何驰也就不躲了,出招就是呆板的拳脚,但是耐不住他拳头过硬一下就倒一个,脚更是长期赤脚踩泥力道十足一脚就能踹飞一个,还有身侧半死的王宝成还变成了盾牌替他遮挡棍棒。一众王家家丁虽然身手不错,但谁也不敢下死手去打。
靠着一套呆招走打,船头不充裕的空间反而成了何驰的优势,家丁一个个吃了拳脚倒在甲板上,船下的叫好声四起,众人俨然看热闹不嫌事大。
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是何驰的拳头已经开始打颤了,这样的呆招真是傻子才能用的。正常人的拳头哪经得起这么折腾,何驰也没练过铁砂掌,痛觉从拳面传来,他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表情了。
于是转念一想何驰立刻想出了破局的办法,左手将王宝成提到面前,右手一抓王宝成的头发,张开大嘴就朝着那王宝成的耳朵啃了下去!
“啊!!!!”
王宝成嗓子都喊哑了,耳朵更是被“傻子”叼在嘴里,两只手胡乱拍在何驰身上,双眼都翻出了眼白!
“他饿了!快给他东西吃!”
捕头喊了一声,家丁们齐齐去找吃的,正巧那船头地板上就有,掉在地上的牛肉就是现成的吃食。家丁们用脏手举着一块牛肉递到何驰面前,何驰虽然嫌弃,但也只能就坡下驴。猛力将那王宝成一扔,坐在甲板上啃起牛肉来!
王宝成快被何驰折腾死了,被一众家丁搀扶下了船,何驰见他喘了好久那方框才从红色变成绿色,刚才再折腾两下这厮一准就去地府报道了!
“王大爷,你何苦和一个傻子计较。”
捕快还在说风凉话,王宝成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突然他想起什么,立刻四下打量起来。吊死在桅杆上的打手,已经被套上绳索的傻子,还有那大船敞开的舱门。
“我家侄女呢,我那宝贝侄女呢?!”
何驰一边啃着肉,一边关注着王宝成,这家伙该不会也有外挂吧。怎么关系到财产的东西就能让他瞬间满血复活,这两声一喊脸色都红润了好多。
“紫嫣!紫嫣!”
王宝成被一众家丁架着来到了镇江庙里,庙祝扫完前院正躲着太阳喝水休息,王宝成一来就是鸡飞狗跳,他还没进正殿就看到了竖在前院水井边的扫帚,一个家丁领会了意思上手就把扫帚扛走了。
“啊吧!啊吧!”
“去你的吧!”
这就是王家,这就是王家的霸道,一个家丁飞起一脚把庙祝踢开,另一个家丁顺手又把井边的水桶给提走了。
王紫嫣带着八个丫鬟在正殿里跪着,王宝成被人抬进了正殿,他看王紫嫣没有损伤就喘了一口大气。但是这气还没喘停呢,王宝成的眼睛就盯上了镇江爷神像前的贡品,家丁们可不敢上手了,毕竟外面吊死了两个人就发生在镇江庙码头上。欺负欺负庙祝也就算了,真欺负到镇江爷头上,船和人回程的时候被龙盯上了怎么办?!
“镇江爷在上,小的给您敬香了。”
王宝成被人搀扶着走动十五步来到香案前,他将那半截的香拔起来,装模作样的拜了拜之后又转手插回香炉里去。王宝成的手有自己的想法,它就当着王紫嫣的面横走到香炉边的供梨上,再把那三个贡梨捏了又捏最后拿起一个掂了一下才收入袖子。
偷了贡梨王宝成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过身来,对着王紫嫣说道。
“紫嫣受苦了,咱们回家吧。”
“回家?得罪了镇江爷还回得去吗?”
“这……”
“大伯莫要冲撞神明,咱们王家的田地还没开始收呢。九条龙只要来半条,这一年的收成就黄了。”
王宝成眨了眨眼睛,将偷到的供梨放回了盘子里,又满脸堆笑的说道。
“紫嫣说的是,你看我给镇江爷上供了!你大伯也是诚心诚意的尊敬这位老神仙!”
王紫嫣沉沉换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着王宝成说道。
“大伯还是先处理外面的事吧,侄女今天就在这里祈福,为了死掉的人,为了王家的收成,也为了我的父母。”
王宝成一听紫嫣说这话,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也不需要人扶了,上了一步鼓着脸对紫嫣说道。
“这怎么可以!外面吃东西可贵着呢!”
“侄女不吃,侄女不饿。”
王宝成眼珠一动,俯身将脸凑到紫嫣面前笑着说道。
“也不能因为省钱就饿着不吃东西,饿坏了怪心疼的!只喝水就是了,要吃咱们回去吃,江陵城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谁敢问咱们家要钱。”
紫嫣双目一闭,心中含着杀念,她贝齿开合对着越凑越近的王宝成说道。
“侄女全听大伯安排。”
王紫嫣说完一睁眼,那勾魂的眉眼一抛,王宝成浑身像过了一遍电流,他颤了颤身体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直愣愣的往外走去。
“傻子,你要遭罪喽!”
捕头看着被捆起来的傻子,忍不住摇头叹气。一众家丁齐齐上手把那两个吊死鬼解了绑抬上码头,仵作验过尸后啧啧称奇。
“都是一次吊死的!”
“一次吊死?”
“脖子上没有反复的勒痕,这一个只一下就勒断了脖子,勒在断颈处几乎是瞬间就死了。这一个大胡子舌头外伸加上失禁,他吊死的过程应该很长,但是脖子上只有这一道痕迹。有一种可能性,那是一个身手高强的人趁着两人不备一招之间就把他们吊起来。两具尸体浑身几乎没有留下打斗的淤青,衣服也都齐整,身上财物也不少,更没有骨骼错位,甚至连手指甲都是完整的。”
“这么邪门?”
捕头只觉背后冷风吹来,他缩了缩身体看着仵作,仵作反复验了伤处,再次确认没有多余的勒痕点头道。
“要说人为,这人手段极高,下手更是不带一丝拖沓,他要是真的想下手去杀几个王家人,简直如同屠鸡宰狗一般。要说有什么邪门的,只这吊死的两人就足够邪门了!如此高手很少会用勒杀这种手段,效率慢不说还容易留下证据。如果在勒脖子时死者挣扎很容易抓住行凶者的衣服或头发,进而就会露出破绽。如果先勒死再上吊,绳子印就会不清晰,甚至多出许多血痕来。”
何驰吃饱喝足,身上又盖了一卷麻绳被子,于是他干脆在甲板上仰面躺着睡了过去。不过他留了一只耳朵朝向码头,听过仵作的验尸报告,何驰心中甚是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