啄食顺序！当这种以扩张为主体的地主感觉到外部压力，无法顺利向外扩张的时候，那么为了巩固自己现有的等级地位，他们就会开始不择手段的兼并、吸收、抢夺，只有这样做才能维持自己在一片小区域内的统治权。有一个词很好的诠释了这样的局面，那就是炼蛊。在炼蛊的环境之中，弱小者将会很快被淘汰。
何驰给官员发浮薪并非单纯撒钱那么简单，地主豪绅们向外扩张的压力随着浮薪的发放而陡然增加，行贿和违法的成本也相应增加。一个城市就像鸡笼或鱼缸一样，除非你足够强大冲破障碍。说它是鸡笼也好、鱼缸也罢、蛊缸亦可，只要冲不破这层边界，就只能被困在这个框架之中。相互内卷，相互抢夺，最后只能有个别的强者才能存活！
当然任何措施都有副作用，何驰也没有想过靠一招长治久安。因为一旦让地主适应了这种环境，他们就会开始向外部渗透。养出了真正的蛊王那就是最大的祸事！
按部就班的推进改革如同温水煮青蛙，各地豪绅一旦习惯了何驰给他们设定的框架，大鱼吃小鱼的事迟早会发生！更不用说江陵王家本就是靠这种手段发家的，他们之所以无法像南阳何家那样把人口铺展半郡，其缘由也正藏在江陵四周独特的环境和不同的宗族习惯中。经过打听何驰发现王家总是习惯性的自斗自食，只不过这一次在何驰的催动下更过分、更无耻而已。
王紫嫣面无表情，她嘴唇微张发出一声冷笑，应道。
“是！我的父亲不是好人，他纵欲无度、宠溺小妾、夜宿青楼。母亲百般劝过却都是无用功，最后那混账入了伯伯们的圈套，看着母亲被辱，看着母亲自刎，这都是他的报应！也是我的报应……”
“不错，就是你们一家的报应！你那股狠劲就在眉心里，平时一定没少折磨下人，但凡有几个愿意为你舍命的忠仆，你何至于在这里发狠。”
王紫嫣眉眼一抬，一股怒火便冲到何驰脸上。何驰果然没看错人，这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是曹纤那样温良恭俭的小家碧玉。若不是平时恶作惯了，又岂会陷入死守江陵的困局之中，现在外面人人知道王家势微，人人都想一脚踹翻王家的高墙。
那些村民敢抓着“王家人”活埋，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换做王家全盛时期一致对外，这种事断然不会发生。
而江陵王氏这种能自斗自食的人家平日里是最不信神佛的，只要但凡有条出路都不可能来求神拜佛，祭拜往往是装个样子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礼嘉村的水生是你放走的对吧。”
“……”
王紫嫣的眉眼颤动，但是还倔着不低，何驰啃着梨继续说道。
“你八成是听到那张村长在这里装疯卖傻，故而假借拜神的名义乘船到此，想着找个机会把张村长拉作挡箭牌，进而脱身顺流去往江夏……对不对？”
“……”
王紫嫣的眉眼低了下去，心中泄光了气势。
“好毒！好狠！不光算计别人，也算计自己，你倒真是个可造之材。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何荆州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你打扮的如此勾魂摄魄，却是白白浪费了一番心机。”
王紫嫣闭上眼睛，眼泪如决堤一般一股股冲下来，妆容全部被眼泪冲开，眉间更是涌下一条黑水。何驰不急，他吃了一个梨子又啃了一个苹果，转身又取了一个梨子攥在手心里，只由着那王紫嫣哭了足足两柱香的时间。
王紫嫣哭过之后掏出手帕，何驰从供桌后面摸出一个装水的葫芦递给了她，胭脂一点点的在手帕和水滴中褪去，直到一炷香后王紫嫣恢复了一个少女该有的容颜。
“对，你说的不错。都是报应，全是报应，王家四户没一户是干净的，下人折磨够了就来折磨自家人。那何驰只不过发了点钱，就把整个王家弄得半死不活，外面的人欺负不到，就全往家里使劲！四户血亲就这样自杀自灭了，王家也要绝了种了……只短短半年，才短短半年……”
“嚎什么，小声点。”
何驰不满的瞪了王紫嫣一眼，王紫嫣低着头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
“紫嫣在这里求英雄一件事。”
“说。”
“等我与那王宝成合葬之后，请壮士把我的尸骨挖出来，埋到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我只有这最后一个心愿，希望壮士成全。”
“合葬？什么意思？”
“王宝成替我父亲发丧之后，就要张罗我和他的婚事，王家一城四户即将变成一城三户。只要娶了我，王宝成就是两个王家的主子。”
何驰的三观不停的在刷新，江陵王家给他带来的震撼实在太多了，即便何驰预想到扬州的形势可能更复杂，但是正常伦理观之外的狗屁事还是越少接触越好。收敛起怒意何驰长叹一声，捏了捏眉心说。
“我可以帮你，但是有代价。”
王紫嫣如释重负，她欠了欠身子向何驰近了半步。
“壮士请来自取，我本就没有打算将清白交给王宝成。”
“想啥呢！你脑子放干净点。”
何驰将第三个梨摘到手中，顺便将那空盘从供桌上端了下来，随着两个物件落入盘中，供桌一侧的蜡烛熄灭了，正殿的一角陷入黑暗，黑暗正将何驰抱在其中。不知什么东西发出的“沙沙”声在黑暗之中游动，仿佛是游蛇嘶鸣一般。
“我要你中兴江陵王氏。”
何驰用脚推着盘子，让它挪到了王紫嫣面前。王紫嫣看着盘中的两个印章心中忐忑，她摸起一个看了一眼看不真切，正想拿起第二个仔细看的时候，何驰自我介绍道。
“那是荆州刺史印。”
“是你！居然是你！”
“是我，你描眉画脸不就是为了让我一眼看中吗？现在又在怕什么？”
何驰挪了挪身体，王紫嫣见到何驰穿出黑暗的半张脸，惊恐的往后退去，但是双膝已经肿痛现在根本使不上力气。何驰走出黑暗，依旧是那副泥塑模样，他从盘中掏走两枚印章放下一个梨子，走了两步来到王紫嫣身边蹲下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我不要王家灭门，王家灭门了没有半寸好处。江陵是洞庭门户，是昭国南疆的桥头堡，它乱了就要出大事。你们与南阳何家常年互保，但是现在何家已经变了，你们也要跟着变。”
“怎么变？”
何驰先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说。
“我来拨乱。”
再用食指指了指王紫嫣说。
“你来反正。”
“你说什么疯话，你以为我是曹乡君吗？你知道王家有多少人，多少奴才，多少田地。哪怕王宝成死了，他外面还养着四千多名凶徒，那种庞然巨物也是你说降服就能降服的？！王宝成只要一死，我当即就会被那群奴才活剥了！”
何驰轻蔑的笑着，回头指了指盘里的梨子说。
“七天之后自有答案，那梨子我削过了，外面的一层皮一拨就掉，你饿了半天多少吃点。若是应允，明天给我一个答复。”
一阵阴风吹过，正殿之内又灭了两盏油灯，何驰完全没入黑暗之中，王紫嫣面前仅有的光亮就是神像前还在燃烧的一根蜡烛。
“何荆州？”
王紫嫣见黑暗之中长久没有反应，她便唤了一声，膝盖已经渐渐恢复知觉，她也慢慢拾起胆子，最后伸手往面前一摸却是扑了一个空。何驰早就走了，正殿之内的烛光照着蒲团旁的盘子，盘子里坐着一个梨，王紫嫣伸手去沾了一下梨子，只见梨皮如一条盘蛇般从梨肉上盘旋落下。
一夜过去，早上就有了西去江陵的顺风，王宝成停了一夜也不见县令派人来，他隐约感到事有蹊跷，他自己的钱包不知道丢在了何处，那捆起来的傻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脱了。双重损失之下，王宝成俨然失去了继续等待的耐性，田里的秋收才是大头，江陵四野那么多田地还等着他回去主持收成呢。
“紫嫣出来了，小祖宗你可出来了！快上船吧，这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八个丫鬟攥起了方阵将紫嫣罩在其中，紫嫣觉的气闷却又走不出这牢笼，只能顺着八个丫鬟的步伐往船上挪步。昨晚的事似梦非真，今天看到那盘中的梨核依旧无法打消她的顾虑。昨晚的那人像是泥俑，哪里来的何荆州，许是某个化形的妖怪缠上了自己吧。
“吼吼吼吼，姐姐漂亮！姐姐好看！吼吼吼吼……”
一阵傻笑远远的传来，紫嫣浑身一抖，天边就是太阳，她却像被人浸入了冰窟窿里，直直冻得她嘴唇发白。
“傻子！抓住那个傻子！”
王宝成捏着鼻子招呼家丁去抓傻子，那傻子如泥俑一般，身上至少裹了四五斤的臭泥。
“傻子快洗，在江里洗干净了再上船。”
王紫嫣站在船头，她看着被四条竹竿捅下江岸的何驰，看他在江中上上下下、沉沉浮浮。在何驰将视线移动到王紫嫣身上的时候，王紫嫣闭上眼睛冲着浸在水中傻笑的他点了一下脑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