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宝成可从镇江庙回来了,这一趟可是亏大发了,损失两个得力的狗腿子,还被贼人摸去了钱包。回家安稳的吃过一顿午饭,他那损人利己的脑子又开始疯狂运转起来。
扮成傻子的何驰被安排去拉磨,三人合抱的大磨盘由三个人推拉,另两个也是和水生一样被王宝成抓进来的苦力。他们脚上锁着锈蚀的镣铐,身上披着破布烂衫,四肢枯瘦唯独肚子因为每天都吃着难以消化的麸糠而发胀。
何驰背着驴套在前面拉,两个瘦弱的青年就在后面推,已经转了两个时辰还不得歇。监工时不时来查看,要是不见斗里的粉涨就要使鞭子来打。何驰拿起小扫帚将麦粉扫入斗中,这本该是身后两个青年的工作,但是他们此刻已经眼冒金星,除了跟着磨盘打转无法分心去做任何事。
“马上要秋收了,老爷说让你们去外面找点人回来做短工。”
一个管事的在后院里吆喝,何驰竖耳朵听着,他一个分神没控制力气脚下快了一步,身后外侧推磨的一人一步没跟上,直接“啪”的一声平摔在地上。何驰听了响声,立刻卸了驴套子回头查看,院外的管事听到磨盘声停了就立刻带着两个家丁转回查看。
地上那人已经摔晕过去了,他连声叫唤都发不出来。管事的砸了一下嘴,摇头道。
“这怕是不中用了,你们拉出去找个地方埋了,记得挖深一些别让野狗刨出来。”
两个家丁也不上手抬人,他们齐声使唤面前的“傻子”,何驰也顺势将摔昏的男子扛上肩膀。
“一定快去快回!那傻子还要回来拉磨呢!”
管事的阴冷的一笑,他走到斗前看着磨好的小麦粉满意的点了点头,抬头对已经眼冒金星的另一个人说道。
“幸亏有这傻子出力,不然就你们两根枯柴一准搭伙作伴去喽。”
管事的若无其事的走了,只剩下那人靠着磨盘独自抹泪,照此下去自己迟早也是下一个被拉出去活埋的。这两个推磨的不是个例,在王家城内城外的产业之中,如此这样被强行拉来做工的人多如牛毛,只王紫嫣知道的就有五六百人之多。
赵虎带着两个捕快守在王家的侧门,何驰一出现,三人立刻奔着一座酒楼去了。上了二楼向鲁兴文一禀报,太守大人当即带着县令、县丞跑了下来。鲁兴文远远的张望,何驰知道身后多出了尾巴,转身露了个正脸,只这一下鲁兴文如遭雷劈,他后背直接贴在墙上印出一圈汗渍!
“真是!就是他!这可如何是好?”
鲁兴文没了主意,江陵城内王家与官府常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如今真要下手去管,处置不好就要闹出民变。
这样的情况与当年的豫章、苏州极为相像,毕竟时代如此,好多地方都维系着这种微妙的平衡。何驰也不糊涂,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归根到底还是生产力的问题。当地豪绅掌控着大部分资源是一方面,君权与地方官僚权力的争夺又是隐性的争斗,何驰把荆州弄成了蛊缸,昭国何尝不是另一个大蛊缸。
再说无法下手去管理这桩事,天子不放权,何驰也无法用正常的手段去深究江陵王氏的罪过。权力真空的何驰只是借着由陆记点起来的火扎到江陵来,那一把火正好给了他这次火中取栗的机会。一旦成了,江陵、襄阳、江夏、南阳四地就能攒成一个整体,别说一座汉水大桥,长江大桥的建设工作也可以摆上桌面讨论讨论!
既是如此,焉能放弃这次拨乱反正的机遇!更不用说王家已是千疮百孔,只差一场洪峰过境!陆记在北方点火,何驰在南方放水,虽然都是一场天灾,但是只要这两场天灾撞在一起,就能火灭水止。明知是豪赌又如何,大不了与王宝成玉石俱焚!
鲁兴文终于硬气了一回,对赵虎嘱咐两句,一众捕快便跟着赵虎去了。
“两位,这是干嘛去呀。”
“原来是赵捕头,这人晕倒了,我们带着他去城外就医。”
王家家丁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一看就是没少干坏事,何驰背上的人还喃喃的呻吟想要自救,却耐不住实在没有力气叫唤了。
“我看你们是想把人拉去城外活埋了吧。”
赵虎腰杆挺直,他的面前是何驰,身后是太守,眼前不过两个王家干脏活的下仆,当即拿了他们也只在转瞬之间。何驰也不含糊,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身后的人拖不得了,再不救顷刻就要去见阎王。赵虎立刻唤上两名捕快将两个家丁拿住,三四下捆了结实直接就往县衙大牢里押送。
“这人快不行了,先找个医馆用红糖拌水给他喝点,然后再慢慢喂稀饭。”
何驰一边说着一边将背上的人缓缓放下,两个郡守府的侍卫抬着他就往一处医馆送。鲁兴文穿着灰色的布衣左顾右盼,他小心翼翼的伸手一请把何驰请入一条小巷。
“何大人啊……”
何驰没等鲁兴文抱怨,便靠墙一站,伸手一抬打断了鲁兴文的话。
“何某给鲁大人添麻烦了,也给县令和诸位兄弟添麻烦了,先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
说完何驰向着面前一众人一揖,然后迅速换了冷声道。
“你们之前的事,我何驰既往不咎,王家的事也必将在七天之内有一个结果。只求鲁太守给我这些时日,若是事不成惹了天怒,我何驰自去谢罪领罚。若是成了,诸位大人便有擎天劈地之功,日后长江天堑变通途,何某为诸君树碑立传,流芳万世!”
说罢,何驰抱拳一跪,重重的说道。
“恳请诸位成全!何某先行谢过!”
眼前这一众官吏本就是吃人嘴短的时候,何驰现在又这般真诚,谁人敢说个不字。鲁兴文连忙扶起何驰,替他掸去肩头的浮灰说。
“何荆州有包揽宇宙之胸怀,鲁某不及也。小人不敢争功,只求何大人示下,我等应该如何接应。”
“若需鲁大人接应时,何某自会告知。现在王宝成正在抓壮丁准备抢秋收,依某看不妨就依了他们,不用去管让他们多多的去抓。只是这样做,想必衙门内颇多压力,还请县令和郡守担待一二,等何某成事之后自有分解。”
鲁兴文和一众官吏齐齐点头,何驰伸手请过赵虎,将他揽在身边对他说。
“你去通知三叉口客栈的掌柜和老板娘,就说何某请他们来办一桩事,来府里替王宝成烧几顿饭。让那王宝成吃饱喝足了,好上路去。”
“是!属下明天就把他们请来。”
至此事情已经有三成胜算,是时候该去把最后一枚棋子落定。江陵城的王家一旦拿下就是四户合一,其人力、财力别说修一座长江上的吊桥,造一座中等规模的水电站供给江陵城用电也并非一桩难事!
这股巨大的财力、物力因为“蛊缸”的存在而越聚越紧,它就像一枚压缩到极致的炸弹,如果能正确引导、泄压,它经过几轮缓慢释放足矣让荆州改天换地。若是无计划的引爆,弹片就会散落一地,不光会引来不少小豪族的觊觎,江陵也无法长治久安,甚至有可能引发荆州局部的通货膨胀。
何驰也预想过更加无法控制的情况,王家之中有权势的家奴们一旦趁着主家势弱擅自分家,那就会弄得一地稀碎,有人会携款而逃,有人会落地为匪。最后留下一个名为王家的空架子和一堆抛在外面的烂摊子,荆州作为支撑太子东巡的大后方绝对不能生乱,真发展成最糟糕的情况何驰就不得不一死以谢天下了。
入夜之后王宝成家里都不舍得点灯,王紫嫣回院内只有一盏灯笼照明,进了屋内更是只有一枝蜡烛。这待遇已经是顶级了,毕竟那八个丫鬟都是摸黑回的厢房。
王紫嫣端起蜡烛松了松肩膀,她进了里屋眉眼一抬,就发现了一个黑影坐在屋内。
“谁!”
“我!”
王紫嫣拍了拍自己乱跳的心,这何驰神出鬼没,她真的好不适应。市井之中有关何驰的诸多流言王紫嫣早已有所耳闻,有人说何驰比那鬼魅还邪乎,想来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堂堂江陵王家的晚饭就是粗米粥。”
“只这就奇怪了,这还是好的呢。”
王紫嫣将蜡烛放到铜镜前,反射出的朦胧光线足够让她在室内活动。
“难怪王宝成的妻子生不出孩子,不到四十岁就耳聋眼瞎。”
“所以他才要娶我。”
“你跟着他过日子,迟早也会像他那瞎子婆娘一样。”
何驰说着拿出火折子点起了三支蜡烛,内屋突然明亮起来,王紫嫣的眼睛瞬间眯住,这样的明亮让她的眼睛好不适应。还不等王紫嫣恢复视力,只听一边有水声,一桶热水被何驰舀入铜盆之中,一块毛巾浸入、拧干然后擦在王紫嫣的脸上。
“你……”
“饿了吧,有半只烧鹅。”
何驰将毛巾丢入脸盆指了指扣在桌上的竹罩子,又端起铜盆放到王紫嫣面前说。
“先把你的脏手洗了再吃。”
王紫嫣双目无着,呆呆的卷起袖子,一双手往那温热的水中一浸,瞬间一股暖意流遍全身。她的眼睛一垂,喉中像是堵了一块骨头,但是想到何驰是图谋她的家产,她强行将这股感动咽回了肚子里。
“你终究是有所图。”
“对,你说的不错。我和王宝成本质上没有区别,但凡事都论本质的话,人之于禽兽又有什么区别呢。”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王紫嫣压下去的苦涩又涌了出来,她终究是个十七岁的女子,在王宝成家中受尽白眼的日子岂是好过的。更不用说王宝成这厮无恶不作,王紫嫣整日都怀着恨意,每天闭眼都能看到那自刎的娘亲来寻她。
何驰见王紫嫣不动弹,便上手替她搓洗双手,然后用毛巾把她每一根手指都擦干净。
“何大人经常干这些服侍人的事吗?”
王紫嫣问,何驰答。
“经常督促我的两个妹妹洗手,她们经常疯玩,两只脏手随意抓东西吃,每次回家我都要看看她们的指甲里有没有黑泥。”
“那你的夫人们呢?”
“都一样,在我家里大家都是没大没小的。一个不注意就是脏手往嘴里送,曹妹妹也不例外。”
“那琴扬公主呢?”
“闺秀其外,疯魔其中,迟早也要我服侍她。”
王紫嫣一抬眼看着何驰问道。
“那我呢?”
何驰把毛巾挂在肩头,将铜盆端走,转身回来揭开了菜罩将那半只烧鹅推到王紫嫣面前说。
“江陵王氏,由我拨乱,由你来反正。你会尝到复仇的滋味,也会尝到大权在握的滋味。还是我之前说的那句话,你现在说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因为你走投无路。只等你全了心愿之后,你也许就后悔了。既然如此就不要去想太多,也不要去赌咒发誓,只等你确定你无怨无悔之后,再把真心话说出来。”
王紫嫣缓缓坐下,双手开始撕扯那半只烧鹅,鹅腿送到嘴边她却停住了。
“我该怎么做?”
何驰抽出一条马鞭放在桌上,对王紫嫣说道。
“你还是先吃饭吧,我会教你怎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