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王大婚就是暖场、是预演,仪仗从洛阳出发,它要过南阳、渡汉水、入洞庭,至岭南。再从岭南北上,顺江而行穿庐江、过豫章、至广陵港,再北上经淮南、最后停于淮北王府。这一路将昭国南方重要郡县走了一个遍,翻出的热闹可想而知,花费的钱财亦是难以计数。
本是一天马力便能到达的轩辕关,尽管仪仗车队有意加快了脚步,却依旧只走了一半的行程,队伍被迫停在了洛阳与轩辕关中段。刘季等人也只能跟着淮北王的车队走,肖得意和楚貂亦然,还未到黄昏时这一行人就已经开始在路边安营下寨。这条路是往南的重要官道,百姓和往来客商络绎不绝,越往轩辕关道路上就越拥挤。更不用说还有山势起伏等因素,光线不佳时赶路弄坏了车驾就是得不偿失了,尤其是那银鸾金顶大车,它要是半路抛锚了可没几处地方有材料修补。
天上一艘浮舟追来,它送来了天子恩赐的吃食,准王妃李铮做主酌情分配,包括后面尾随的一行人多多少少也分配到了一些。
入夜,王宝成已经在茅厕里蹲了一整天,现在他的肚子里已经连水都不剩了,左右两个人扶着才从茅厕里挪了出来。就缩着肚子一步一顿的回了房,刚换了一条裤子就又抱上了马桶。
“老爷,我早就和你说了,那珍珠末凉茶不是您能喝的。男女有别,这东西也能混吃的吗?”
水芹端着喷香的饭菜走了进来,先是油炸小酥肉,再有糖醋肘子,紧跟着金黄的玉米烙,最后是肉末炖鸡蛋。
“你这菜……贵呀……”
“紫嫣说了,您拉伤了身子,让您多吃些东西补补。稍后还有牛鞭汤端上来,就是那牛鞭太硬了还在熬呢。”
王宝成已经被腹中的绞痛扰得无法思考,只昏昏沉沉点头应着说。
“还是紫嫣疼我,她可真是有心了。”
水芹捏着鼻子从厢房里出来了,可惜了一桌好菜便宜了坐在马桶上的王宝成。肚子里一阵阵绞痛的王宝成离不开马桶,只能伸长脖子吧砸着嘴巴吃着顺风飘来的香气,口水顺着嘴角一滴滴的流着,好不容易离开马桶来到桌上吃了几口喝了点茶水,就又跑回去坐在马桶上“哎呦”起来。
一桌菜没动几筷,王宝成最后也没喝到那碗牛鞭汤,他拉到两眼昏花就横倒在床头睡着了。
昏睡到天明时,王宝成只听有个管事的高喊着“闹贼了”闯进了屋里。被扰了清净的他异常恼怒,但是腰完全直不起来,屁股一动就是噼里啪啦的屁声。
“老爷,家里出贼了。”
王宝成被一惊肚子上的疼痛瞬间少了三分,他连忙问道。
“家里什么东西少了?”
“城里的人都说您要成亲了,好多人送来了红绸、红布。满大街都在替您张罗婚事,连官府都知道了,如今四个城门大开着,市集商户免税三天!听说昨儿咱们府里花了好多钱出去,连棺材铺那副檀木身的余款都给了,那棺材铺老板还往这里来谢恩呢!”
“什么!什么时候给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宝成从床上滚了下来,他直不起腰只夹着腿,半蹲着走到外屋,那管事的上手搀扶道。
“就在昨天,还是后面牛管事去付的钱。”
“那棺材铺的人呢?”
“就在前面正堂里,他正朝着大奶奶和紫嫣小姐谢恩。”
王宝成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但是吝啬的本性可是改不了,于是跨出门槛由那管事带着径直往正堂去了。一路夹着屁股小跑,等他在前院露了头,那掌柜正好从正堂里出来,两人一撞脸掌柜的就立马点头哈腰的谢。
“恭喜王家大爷,贺喜王家大爷!”
“你等等!我什么时候让人去付钱的。”
王宝成眯着一双眼睛盯着棺材铺掌柜,还不等掌柜回答,正堂里面传来王宝成正妻林夫人的声音。
“明明是你昨天让人去办的事,你怎么就忘了。”
“我?”
王宝成疑惑,却听林夫人的声音刚落,王紫嫣的声音就跟着起了。
“就在我院子里说的,八个丫鬟都听到了,你拉肚子拉糊涂了吧。还有那珍珠末凉茶也是能混喝的,那是女子喝的东西,阴阳调和都不懂。我看赶紧去外面请个大夫,速速治好了别耽误婚事。”
王宝成看看身后跟着自己跑来的管事,那管事呆呆的摇头回道。
“老爷,那时我不在。”
王宝成彻底迷糊了,眼前八个丫鬟聚到门口,她们冲着王宝成一礼道。
“老爷您自己说要娶紫嫣奶奶,还吩咐牛管事去采买东西。”
“我们八个可都听到了,您特意说完了再去蹲茅厕的。”
“您还让我们改了口,从今天起叫紫嫣小姐二奶奶的。您怎么就忘了?”
管事的觉察到一丝不对劲,但是面前这里里外外都已经变了天,他把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应和着八个丫鬟的说辞点头道。
“似……似这样……昨儿好像听老爷这么说过。”
王宝成怒上眉梢,伸手打了一下身边管事,怒喝道。
“那你还来扰老爷我的清净,老爷我好不容易睡上一觉儿。你这狗奴才白吃我的米!”
心防一卸王宝成双腿一松,裆下又蹿出一股稀水。棺材铺掌柜好生熟练,他忍住了笑意,憋气站定不动分毫。
“成何体统!养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带老爷去后面料理。”
紫嫣说了一句,两个家丁上手扶住王宝成往后面走去。棺材铺老板又谢了谢走了,正堂门前只剩下刚才报信的管事呆立着。
“进来吧!”
王紫嫣点了那管事的一句,管事的浑身一抖,左右环顾之下发现只自己这一个孤家寡人。
“叫你进来你就进来,别怕。”
林夫人也开口了,管事的如被人按入冰窖一般,浑身冒着冷汗三步跨到正堂里。朝着林夫人一跪,一边磕头一边用哀声吐露道。
“夫人饶命,不是小奴要作贱您,实在是老爷他……”
“别说了,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现在家里自有紫嫣做主。我眼瞎耳钝,就不管外面这些杂事了。你们好生照顾着新奶奶,不要一错再错。”
管事的看了看林夫人无神的双眼,浑身一抽连忙转向紫嫣磕头道。
“新奶奶饶命!二奶奶饶命!求您饶我性命吧!”
“两天之后就是大喜,别去里面打扰老爷清净,否则大喜的时候直不起腰上不了轿子可就糟糕了。”
“是!小奴一定照办!”
“吩咐下去,让水芹去前面掌勺,今天晚上她说烧什么菜,厨房里就做什么菜。你去朱掌柜手下听用,一定管好账房,别漏掉任何一个子儿。还有外面吃牛肉的那群人也要伺候好了,多给些酒肉安抚着。也不要让他们到处胡咧咧,扰了喜事我拿你是问!”
“新奶奶放心,我一定照办!”
管事的抬起头看紫嫣眼睛一横,便点头去了。王家之中有人糊涂,有人明白,有人假装糊涂却揣着明白,真正糊涂的人倒也不少。
“祸事了!祸事了!家里有人造反了,你们这些吃牛肉的怎么也不往前面走动!老爷被人架住了知道吗?!”
这管事的明显还没从糊涂中醒来,他径直朝着养狗的院子中奔去,只那院门一开便是两柄钢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唐卒就在管事的面前踏住了一个凶徒的胸膛,手起刀落之下血溅当场。他不愧是与何驰一起杀入哀牢山的苗疆刀客,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唐卒的实力已经完全恢复。
“敢叫就剁了你!”
唐卒瞪了一眼,管事的裆下立刻湿了,他抬头看到院内躺了十七八个,个个死相极惨。另有五十几人跪在深处,一个个低头抬手呼吸都不敢大声。
“你这奴才好利落的唇舌,刚才还在新主子面前谄媚,现在就念起旧主子的好了?”
老鹰一臂伸出,一下将管事提到面前。四个人秘密潜入王家,现在既然已经开了杀戒,那也就不用藏着掖着。四人提着三把带血的钢刀将这管事的带到正堂,正堂内一新一旧两个主母还没离开。
“饶命!饶命啊!”
唐卒手中的钢刀往管事的脖子上一架,立刻止住了他的求饶声。
王紫嫣和林夫人强装镇定,她们心中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是来劫财的根本不用来找这两个妇道人家,只那拉肚子拉到虚脱的王宝成就是现成的目标。下人们的躁动也因为紫嫣和林夫人镇定的态度平息了,水芹和朱掌柜带着人手赶来,一众人齐齐围在不速之客四周不敢冒进。
老鹰还是懂规矩的,先过一礼之后对身前、身后的一众人说。
“某就开门见山了。何驰是我的女婿,我不知道他在这里打算干什么,这三位兄弟也只会刀剑功夫不懂谋略。若有帮的上忙的地方,诸位只管开口便是。刚才误闯了一处院子,闹了一地的鸡零狗碎,还有五十多个被吓傻的人急需去处置。”
“女婿?”
老鹰打量了一下发问的王紫嫣,心中只叹“又来一个女子”。
老鹰和唐卒是意料之外的援军,但哪怕没有他们参与其中,何驰也已经将王宝成算死。
家中吃牛肉的狗腿子顶天一百个,现在已经完成站队的家丁加上壮丁,仅人数上就已经实现了三比一的碾压。更不用说还有朱掌柜和水芹这种与王宝成不死不休的人存在!一旦闹起来了胜负尚未可分,退一步说哪怕王家里面闹大了,闹到官府来管的时候,官府还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拉偏架。无论如何只要拖到何驰将城外援军斩断,王宝成就只剩死路一条!
“何荆州,他们来了!”
“知道了,你们退远些,这些人身手可是不孬。”
何驰握着大刀站在麦田中,远处七十多名凶徒的方框已经出现,这些人是首领一级的人物,他们平时仗着王家庇护在江陵横行乡里有恃无恐!若非如此何驰设下的圈套如何能达到预期的效果,一个虚构的“富商”车队就勾出了他们,几车的金银任他们抢掠,现在这一众外出吃独食的匪首、贼凶们正揣金抱银往回走。
“让属下留下来帮你吧。”
“你留下来反而是累赘,是成是败日落之前便有分晓。”
何驰瞪了赵虎一眼,吐了一个“去”字,赵虎领命退远。
何驰深呼吸静待猎物进入伏击区域,匪首们毫无察觉的踏入了何驰为他们选定的坟场,至此胜算已达九成!
此地乃是背坡处,贼人们看不见何驰,何驰却能看到每一个从坡下经过的方框,他将刀插在地上,双手推开脚边的麦穗露出了一张重弓与满满的一壶箭。一支利箭腾空而起,麦浪发出的微响掩盖了它的啸叫声,猎杀已经开始,一具具尸体横倒在麦田里。此情此景正应了何驰写在信纸上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