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作者:似水非流年 更新时间:2024/5/10 1:47:19 字数:4568

琴扬让宫女下了纱帐,然后高声对门外的陆记说。

“伯伯进来吧,小曹在里面,故而侄女下了纱帐。”

“应该的!”

陆记爽朗的笑着阔步走进屋来,两名太监抬出一张大椅子,两个宫女端来水盆和毛巾供这位风尘仆仆的中山王洗手洗脸。

“小曹勿怪,你伯伯我刚从乌林回来。哎……”

陆记是个闲不住的,这两天他去江夏和乌林兜了一圈,此刻他的心中似有愤懑低着眉眼大叹一声说道。

“实在太过分了,万岁也是不体贴,那好好的机器被拆得只剩下了框子。可怜我那大侄子花了那么多钱、花了那么多心血经营的地方,就这样被拆成了空架子。这不是纯纯的瞎忙活,一家人怎么能干这样的分家事呢!”

曹纤也不接话,拆乌林还不是万岁下的旨意。这拆了也好,至少今年的乌林展览会有腾挪的空间了,以后干脆将乌林卫城改造成商运中转站。吕倩都说自从没了那些披甲持锐的驻军,乌林驿站的客流量增加了不少。

“小曹不便给王爷行礼了。”

“千万别行礼,你坐着就是了。实在是辛苦你们了,这才短短几年荆北已然大变!江夏我也去了,还与何郡守一起吃了羊肉、喝了好酒,还去洗了两回澡,钓了一回鱼!在那坊市上,我见羊皮好便宜啊。马上要过冬北疆将士的冬衣……”

陆记话锋断了,曹纤心领神会的接话道。

“小曹这就去修书一封,让爹爹在江夏采买皮草,供给将士过冬之用。”

“不妥,不妥,本王没带钱来。可不能再让你们花钱了!”

琴扬已经怒了,这陆记是属秃鹫的,一到襄阳就冲到江夏和乌林去看了个底掉,生怕何驰藏了什么好东西。乌林工坊基本被拆了个精光,要不是时间实在吃紧,估计水力锻压机的框架都不会留下。

陆记还要点脸皮,他知道曹庄已经被那大园林掏空了底子,现在唯一能来钱的地方就是截一波淮北王的婚嫁资金。至于那笔打秋风得到的钱财,陆记已经在江夏用的差不多了,马匹、豆油、白糖、药粉等等等等,这些物资的采买工作全都由陆记带的亲兵去负责。军需就是个无底洞,只一个不注意钱就花了个精光。

“本宫这里倒是有钱。”

琴扬心中坏笑着,陆记这个自家大伯到了,正好让他来当恶人。讨他一口冷嘲热讽打退死皮赖脸的王紫嫣,如此一来琴扬公主就可以用“皇族之中颇多非议”为理由光明正大的回信去砸她的脸皮。正好曹纤也在,只要陆记当着她的面说个“不同意”,曹纤也不会节外生枝。

心机转了几回最终捏成了这个主意,琴扬自鸣得意的将信纸递给一名宫女,对陆记说道。

“伯伯要不要看看这封信。”

陆记从宫女手中接过王紫嫣的信,看了两眼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为这种无甚心机的小女子操心啊!何小子要玩她,她连一声哎呦都叫不出来。”

“可人家是江陵王家的人,富甲一方。”

琴扬故意强调着富甲一方。大伯你不是缺钱嘛,这么好的一个靶子你能忍住不去打?

“治理荆州当然要长治久安!就说本王坐镇中山,四十岁时侧妃三名、妾十四人、侍寝的婢子五十余。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何家小子已经到了这个位置,很多事真的由不得他。”

琴扬本来想讨陆记一句责备,却不想陆记还在帮着何驰说话,她着实有些窝火。曹纤见好就收,她可不想头铁的去接琴扬的怒火,于是抱着肚子告退出了琴扬的房间。

从江陵到襄阳走官道还是挺近的,就是道路高高低低颠簸颇多,这里面涉及到很多地理问题,正是因为地理的阻隔使得原本很近的两地反而疏远了。比如襄阳去乌林和江夏是顺汉水而下,顺风的话一艘大船赶上一天就能抵达夏口港。但是在直线距离上,江陵和襄阳挨的更近,可是陆路交通依赖基建和畜力,只这两样就限制住了两地的交通,这个直线距离的近,其提供的便利十分有限。

何驰回襄阳就是走的陆路,他的腿受了伤无法骑马,就算是老鹰骑马带他也是一路颠簸。何驰不想让别人以“摆宴送行”等理由拖时间,故离开时没有知会任何人,今天直接起了个大早就从江陵城中逃了出来,老鹰和唐卒在城外接应,五人一路似逃难一般从江陵回到襄阳。

“你就在这里下马吧。”

老鹰想在大路边将何驰放下,眼前就是襄阳城,何驰只需走一小段路就能被守城的兵丁接进城去。何驰知道老鹰的想法,他却坚定的摇头道。

“我还是不放心,必须亲眼看着你们上船,我才敢再回城去。

“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了!”

“就岳父在江陵闹出的动静,很难说鬼营会不会有所察觉,还有唐卒兄弟更是不能露脸的人。要不然我这个荆州刺史……”

“停!别说那么多废话!”

老鹰催马而动,唐卒和两个手下骑马跟上,五人顺小道绕过襄阳城最终抵达周单管理的港口。何驰下了马并从马鞍上取下一个干瘪的包袱,他亲眼目送这四人上了渡船,直到江风将渡船送出港他才稍稍安心。

老鹰站在甲板上,他远远指向瘸着腿的何驰高声说道。

“你不可能次次有这样的好运气,万事小心为上。”

“南阳郡就拜托岳父了。”

何驰避重就轻,老鹰冷哼一声摇了摇头。何驰转向唐卒一揖,唐卒回礼之后带着手下躲入了船舱之中。渡船渐渐驶远,何驰站在码头上长出一口气,这样的猫鼠游戏真是惊心动魄,幸亏鬼营人手不足,大炮北运时大队鬼营人马随护送车队一起北上了,故此地只剩下两个望风的。要是老鹰和鬼营大队人马在江陵城里撞上,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周单是何驰与曹纤的亲信,自然不会去过问这些人的来历。若真的去细数何驰身上背负的条条死罪,哪怕把他砸成肉泥都难以抵偿。现在收容老鹰和唐卒,也只能算是一件并不严重的罪过。

“何大人,您的腿!”

周单看着何驰从马匹上抽下一双拐就皱起了眉头,何驰则豁达的说。

“别大惊小怪的,我能走能跳好得很!你把这四匹马好好喂上三天,等养好膘之后派人送回江陵城南驿站。”

“是!”

周单牵着马走了,何驰包袱上肩左右环顾之后才显露出颓势,江陵到襄阳的陆路基建极差,难怪别人宁可坐船也不愿意走陆路往来。何驰这伤处每经历一次颠簸都像挨了一记重拳,最后几里路全都是咬牙撑过来的。现在四下无人,何驰一屁股就坐了下去,在江岸边揉着腿上的伤处,疼到极致眼泪就忍不住外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痛觉消退了大半,何驰拄起拐正要挪步时,伤处一受力突然抽起了筋,何驰左右无依膝盖一弯整个人向前板直的倒在了码头上。

“兄台!这位兄台你没事吧!”

何驰极力护着那包袱里的东西,哪怕腿上的伤已经让他满脸泪痕,他也紧紧抓着包袱里的“书籍”不让它们往水边挪半寸。真是好一副狼狈的样子,他这趴在地上的窘态被一个蒙着脸的男子看到了,那男子宽衣长袖连忙跑过来俯身将何驰从地上搀了起来。

“我没事。有劳兄台帮我把两根拐拾一下。”

何驰宁可用双手护着包袱也不去捡拐,不过他这一摔当真没事,腿上的伤并不严重,自己更是体壮如牛结实抗揍,只是这一路赶回来赶的太急切经历了太多颠簸。何驰也是着急,江陵那边可不能空着,正是急需调兵遣将。现在自己可用的手下都在京城里,只有钱伯义和安春生两个人能抽调过去坐镇,但这队伍也太单薄了!何驰不得不赶回襄阳来主持大局,实在不行的话只有当个说客,看看能不能说服何悦岚与王找儿去江陵支撑一时!

“这位兄台,你包着脸干什么,看你的样子是个读书人吧。”

那书生摸了摸脸上的汗巾,反复的确认没有掉下来之后才弯腰捡起一双拐,何驰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份,于是趁着他递拐的时候伸手过去利落的一抽,将那蒙脸的汗巾摘到手中。

“你还我汗巾。”

书生急切,何驰仔细打量着这个在传言之中奇丑无比的人。

“这位仁兄,为何羞于见人呀!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我读书人有一天若能高居庙堂之上,难道你也要这样去见天子吗?”

这人长得着实奇特,只论美丑的话也没传闻中那么不堪,只是这嘴鼻尖锐像极了雷震子,鹰嘴勾鼻挤在一起,盯着他看的话确实有些扎眼。何驰无意调戏他,将那块汗巾子递还给了读书人,读书人接过汗巾长叹一声,何驰见他性情温和,自己挪步书生也不急着遮面而是一路搀扶,直到将何驰搀到码头一角供工人们休息的四方桌前。

“哎!”

书生在一条板凳上坐定发出一声长叹。

“哎!

何驰也是一叹,那书生抬起头想说什么,摇了摇头又是一叹。

何驰可算是熬不住了,自己做那么大事,内心都被暴击了无数次,都没有像他这般唉声叹气。这书生不过长得奇特了些,竟然就这样叹个不停。

“别叹了,你的心中才装着几两苦呀。我且问兄台,你此来襄阳干什么?莫非是来赶考的?”

“某……哎……罢了……”

“什么罢了,动不动就唉声叹气。你帮我从地上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呢,你倒好一坐下就连着叹气。”

何驰打去包袱上的浮灰,等着读书人的回应。读书人抬头远眺汉水,只说。

“汝如何能知道我心中之苦,倒不如不说,省的多一人替我烦忧。”

何驰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哈哈一笑抬手冲着自己上下一指说。

“兄台该不会看到我这幅穷酸样,便嫌弃我这穷读书的入不得你法眼吧!可别看我现在是这样的穿着,我平时可正经着呢,家境也颇为殷实。还有你莫要以为只有你肚子里有墨水,我肚子里就没墨水了,我不取功名,那是因为功名我早就取够了!”

书生一皱眉,文绉绉的反击道。

“休要胡言乱语,功名这事开不得玩笑。”

“那好啊,你我各做一首诗,一诉心中之苦何如?就算诗不熟练,词也可一吟。”

何驰见那书生不回答,也不强逼,他放眼看着汉水流淌,又看了看日头吟诗道。

“同在乾天位,洒落一地霜。照水风更冷,暖秋徒生寒。”

江陵的事何驰一直在反思,自己之所以能迅速拿下王家,其结果还是那荆州刺史的身份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什么思想变革,什么按劳分配,这些道理在这个年代是站不住脚的,依附关系依旧是依附关系。何驰以为自己是太阳,到头来别人看到的不过只是一轮月亮罢了,想要思想进步却是风冷、秋寒。不过是从一个地主手中换到另一个地主手中,甚至自己就是别人认可的最大的地主。

“知人知面不知心,金榜题名亦枉然。斗量升米难测人,水漫稻田苦我心。”

何驰点头认可,看来此人肚子里当真存着墨水。

“兄台是说人心难测、水势不匀,纵使高中也是枉然,庙堂之上也会以貌取人。”

书生想点头卡住了,想摇头又卡住了,何驰觉得他诗中另有隐情,只是没写在明面上。金榜、斗量、水田都有特定的指向,那么“知人”里的人是指谁?

正当何驰思考的时候,书生解了眉头抬手作揖道。

“在下姓蒯,名良,字妙德,南阳郡人氏。不知贤弟尊姓大名,师从何处?”

“在下姓何,名驰,字余福,庐江人氏。拜豫章章儒士入门。”

何驰毕恭毕敬的回礼,蒯良双眼一瞪,上上下下将何驰打量了两遍,直言道。

“兄台可开不得这样的玩笑。”

“周主薄!”

何驰喊了一声周单,周单就快步跑过来一礼道。

“请何大人吩咐。”

“给这位先生弄壶好茶来。”

“是!”

蒯良看着周单走了,又看到两个路过的人喊何驰帮主,立刻抽起汗巾裹住脸撒腿就跑。

“蒯先生,你跑什么!”

“……”

何驰拄着拐追不上他,只见他低头蹿入码头前的人流,一下子就甩掉了何驰。

“这人挺有意思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何驰想不明白,遂泄气的叹了一声。如今自己的腿脚实在不灵活,就算去追也很难逮住他,若是动用职权强行派人把他截下,不就又变回了太阳与月亮的差别。也不急于一时,既然是南阳郡的读书人,想要去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不对,秋试应该开始了啊!”

何驰这才反应过来,秋试应该已经开试才对!曹纤难道没有把考凭托人带过江去?现在这蒯良不在考场里应试,怎么在码头上!

“嘶!你这个时候捣什么乱,马上就到家了!”

何驰腿上的伤处又在隐隐作痛,这鞭痕带来的痛楚着实磨人,一路颠簸体力已经逼近极限,无论什么事都要让位于休息,不然当个瘸腿驸马那就要贻笑天下喽。何驰的形象问题已经与国家颜面挂钩,一旦和琴扬公主去往京城,他就真的没有一尺一寸的自由了!

“回家,回家。”

何驰拄着双拐一步一步离了码头,当他再次看到襄阳城的那一刻,一股浓烈的归属感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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