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晴应召来到闻政殿,他还没到殿外就远远的听到了天子发怒的动静,遂当即就在原地站定不敢上前。在外殿撤毛巾水盆的李福见到张晴站着不动,便追进内殿禀报道。
“万岁,张尚书来了。”
“张卿进来吧!”
大行皇帝喊出一声,双手一提龙袍坐在了书桌后,张晴入殿叩首后便见到了满桌的奏折,他心中很是没底。看着张晴好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大行皇帝只问道。
“张卿为何愁眉不展的?”
“微臣今日下朝后听说有人群起弹劾何荆州,更有儒生在京中议论。故而愁上心头。”
“又开始了!恩科的成绩还没出,这群儒生就想着冒头。”
“请万岁息怒,儒生们只是议论为主,百姓那边并无风浪。”
见识了何驰的本事之后,儒生们断不敢闹出大事来,但是暗中使绊子的手段他们可没落下。如今恩科还没放榜,这些家伙没事干了,自然要寻些事由“针砭时弊”。
比起儒生有没有枣打一竿子的举动,百姓们的反应十分平静。在他们眼中江陵王氏的死活,还不及米价的涨跌重要,何驰收编了江陵王氏对百姓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盛德米铺已经有北伐之势,好多人都希望那十文钱一斗的白米能卖到京城!何驰作恶,百姓的容忍度却是极高,甚至还有不少人说杀得好!
大行皇帝也是急的跳脚,他恨不得何驰能开一个速成班,刚刚送去一个严银,现在又担心何驰会不会放任严银自由生长,要是下放三年一尺一寸的本事都没学到,那真就白瞎了一个状元郎。在心里拿定主意,大行皇帝决定不让这把火冷下去,让柳成走一趟正好可以起到督促何驰的效果。
“之前张卿和柳卿去找过钱伯义了,你们两位可有收获?”
“禀万岁,收获不多。江夏之治不浮于表面,我等虽与钱伯义有过交流,但是其所述之事异常庞杂不成体系难以归纳。百姓丰足之论十之有九是真事,然而江夏的赋税统计并不出彩,而今年江夏又是免税故没有更新的税目账册呈递参考。”
江夏免税,毫无疑问今年天子少了一层油水,不过江陵既然已经拿下,这笔账正好算在何驰头上。大行皇帝悻悻一笑,说道。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依朕看今冬两位就去一趟江夏。秋霜过见贫富,冬雪落知饥寒,顺便两位也给何劳碌的政绩打个分,该赏就赏,该罚就罚。”
“张晴遵旨!”
张晴心中自是喜悦,如果何劳禄当真政绩斐然,便是还朝可期。喜悦一过张晴就要说正事了,他是被召来天机殿的,天子一定有其他要事商量。
“陛下唤臣来只是为此事吗?”
“唉!朕都被何驰的事搞炸了脑袋,都忘了召你来的正事。各地举荐的勇武之人已经汇集京城,朕看他们好勇斗狠,京城司隶衙门已经不堪重负。朕欲在上林苑新增第五营,安置这些拿着荐书来京的武夫。尤素那边朕已经打了底稿,张卿稍后派人手去兵部对接,钱该拨多少就拨多少,与现在的上林苑四营一般安置!廖觉打造了‘荐员’腰牌方便区分,稍后你也派人去工部对接。”
“微臣领旨!”
大行皇帝还没说出“退下”,李福就进内殿禀报。
“万岁,柳尚书来了。”
“真是巧了,朕刚提到他,他就来了。”
大行皇帝摇了摇头,高声道。
“柳卿进来吧!”
柳成入殿见到张晴,两人一揖之后并肩而立。
“柳卿是不是因为何荆州的事来的?”
“天子圣明!老臣以为,何驰此人凶戾异常,不宜担任荆州刺史等要职。而且……”
柳成看到天子脸色冷了下去,他的话语突然顿住了。
“柳卿把话说完吧。”
“老臣以为,应该酌情降职处分,这才不到一天京城之内已经遍地流言蜚语。国子监之中的学子们更是颇多非议,都说杀人放火的凶徒都能当驸马爷,刑部都是何家自己开的根本不用问罪云云!眼看大事将近,此事必须妥善处置。”
大行皇帝冷声一笑,抬手挠了挠眉头说。
“是啊!朕也很奇怪,这才不到一天时间,那江陵鲁兴文奏折还在路上呢,怎么就有这么多参何驰的奏疏?那国子监的学子们是亲眼看到了,还是亲耳听到了?”
“……”
张晴也不敢深劝,连续的大事就在眼前,柳成提出酌情降职也是为了遮住学子们的舆论。任谁都知道这是有人刻意编纂故事放任其在京城传开,利用舆论这种手段并不鲜见,在这个节骨眼上鼓动国子监学子闹事,简直就是直戳肺管子的操作!明着和皇帝唱反调,谁有这个胆量?
“不提这事了,等鲁兴文的奏折到了,朕自然会罚!”
“万岁圣明!”
也正好借着这个理由敲一笔竹杠!大行皇帝心中欢喜,肩膀顺势松了下来。
“两位爱卿既然来了就陪朕用午膳吧。朕知道你们各部都在连轴转,一日三餐也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大家都忙,大家都苦,无论如何都不能薄了自己的身体。”
“微臣领旨谢恩!”
两人跪下谢恩,大行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让李福将那两套从印刷厂里拿来的书请了过来。
“这两套书是上林苑印刷厂刊印的,朕在扉页题字赐予汝等。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就是一卷普通的书籍而已,爱卿家中若有求学之人,就供他们阅读取用吧。”
“微臣谢天子圣恩!”
柳成和张晴齐声谢恩,大行皇帝成就感满满的打开扉页提笔饮墨。
活字印刷机已经有了,稳定的油墨生产线也有了,包括纸张等一应用具更是齐备,但是受制于速成而堆积起来的成本问题,一种名为“报纸”的舆论工具迟迟未能诞生。
大行皇帝的逆练神功不光先天不足,后天根基更是一塌糊涂,一边是印刷的成本问题,一边是民众的识字率问题。若让何驰来经营印刷厂,他会制作大量的简易识字表为报纸的诞生打下基础。
现在站在江边的何驰没有心思去考虑印刷厂的运作,他已经穿着官服在襄阳码头罚站了两个时辰!
一眼望穿的汉水之上,北岸的大船迟迟没有动弹,何驰等一众官员真叫一个望眼欲穿,看着对岸人头攒动,可以想见此刻北岸上无数官吏、乡绅贺喜的盛况。何驰也不敢派人去催,南阳郡尚不安稳,现在何驰断然不能去驳那些乡绅的面子,就算明知道有人在拖时间,他也只能在码头上干等着。
“要不派人去问一问,今天不过江的话,就等明天。”
何驰眼睛都不斜,只对来到身边盛装着身的彩蝶说道。
“彩蝶姐姐真是好雅兴,谢谢您在这金秋里陪我遥望江景。今天等不到,明天继续等,反正太阳明天还会出来。这田地里的庄稼估计也能通达人性,水渠里的水也一定是开了智窍。至于官司、案子、公务这些俗事,必会乖乖的退避三舍。”
彩蝶被何驰阴阳怪气的一番话劝退了,她后退两步回了队列,继续陪一众迎接的人吹着江风。
又等了两柱香的时间,正午太阳当空时,众人才见江北那大船上开始挂帆,人群中发出阵阵如释重负的喘息声。要知道为了迎这番热闹,好多人都是饿着肚子、清空了肠胃,在码头上列队结结实实等了整整一上午!
或许这就是南阳何氏存心给何驰添堵才特意做的安排?本来一族人选几个代表露个脸、谢个恩的事,他们却偏偏排着队轮流过。
“起帆了!快了,快了!”
襄阳太守萧彻安慰着大家,何驰耐着性子等着,领头的一艘是吴地水师的旗舰,这是张唯栋在乌林折戟之后重组吴地水师时新造的一艘大楼船,谁也没想到这艘楼船下水之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接送准王妃南下北上。
大楼船之上红绸从前甲板挂到后船舷,船头更是挂着一个巨大的绣球。看着那庞然巨物向港口驶来,襄阳官员们都在齐齐赞叹造船工匠的鬼斧神工,而何驰皱起眉头想着这么大的楼船,那汉水大桥要造多高才能让它穿行期间。
修一座石头拱桥的话,考虑到承载力和稳定性和现阶段的施工难度,每一拱的跨度和高度断然不可能支撑这么大的船只行驶。斜拉桥就直接可以忽略了,钢索的生产就是一个大难题。唯一可行的梁桥,先在江中立桥墩,然后用铆接钢筋、铁板形成桥面。
设想很美好,但是真正要去实现就是挠破头的问题,奈何襄阳与樊城之间没有山势可借。在冶金技术都不完善的现在,手搓两把左轮已经很费劲了,想要用沉管技术立一个桥墩那就是纯纯的天方夜谭。
鼓乐声敲断了何驰的思绪,楼船终于来到了距离岸边仅百步远的地方,何驰看到船尾八根竹竿已经落下,楼船正在微调姿态准备入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