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榻?”
天子手中拿着几张画师描下来的图绘,他看着画纸上的奇观,心说这与何驰制作的沙盘差距好大啊!有一个画师特意描画出了劳作的工匠们,一个工匠在图绘上只有芝麻绿豆那么点大。按此推算这座楼实际尺寸,应该已经超过天机大殿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现在眼见了这些图绘,大行皇帝又感觉不真实起来,当真是听人说一百遍也不及自己去看上一遍。只可惜今年不得空闲,琴扬下嫁之后,等明年再寻个机会去襄阳一睹为快!
何驰这边可是苦差事,一天站到下午没沾一滴水,先是襄阳乡绅代表进楼拜见,再是萧彻带着襄阳百官依次拜见。江夏何劳禄实在脱不开身,于是只能差遣谢云流带着一众乡绅来拜见,原本这差事应该落在胡亮身上的,奈何淮北王误了南下的时间,正巧与恩科撞上了。
“云流兄,你抖什么?”
何驰站在襄园门口迎来送往,萧彻带着人进园子后已经过去了两炷香,下一批就是谢云流带来的江夏乡绅,他们也已经等了一个时辰。
“何大人……我……”
“尿急?”
“何大人,要不然我就不进去,这差事我着实干不了。我区区一个镇长,何德何能站在这里?”
“你是镇长,我他妈还是庐江水匪呢。”
何驰又饿又累,他的心中早就压不住脾气了,这种耗时耗力的觐见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收益,最多就是彰显皇家威仪进而树立威信。
可是太后南巡时也不曾这样搞,单纯为了视觉效果?亦或是为了获取满足感和成就感?
把大队伍拆成零散的小队伍,除了拖时间以外何驰真的不明白琴扬公主和许艺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他们大可安排上千人一起入园庆贺、谢恩,弄个山呼海啸既省事又快捷。
何驰用大腿想都知道,把一件事弄这么复杂铁定是琴扬公主作妖!莫非她要在楼里弄些格调出来,让一批一批的士绅摆弄诗词歌赋、曲艺杂谈?可是这样还是说不通,那一群只懂收地租的人肚子里能有几滴墨水,一开始点名要舞文弄墨的读书人,萧彻一准能给琴扬找来几百名备选!
琴扬的个性并不拖沓,她这样拖时间自然是故意的!究其原因的话,这口黑锅还真要算在何驰头上,一众人的等待都皆因一桩恩怨而起。
“琴扬,你可不能这么任性。祭皇陵也不过半天的功夫,眼看下午都快过一半了。”
陆记在旁边点着琴扬,琴扬的视线从红阁上抛下,何驰站在绝佳的位置,他的身影正好能被她一眼看到。
陆麓和李铮早已经吃了一饱,一众官员、乡绅贺喜之后去了下面,现在那两批人正在二楼奉茶吃点心。许艺在三楼楼梯口等的直打哈欠,他耐心的着琴扬示下,所有人都在等着公主点头,所有人都在等着这趟流程走完的那一刻。
“知乐。”
“奴婢在。”
“下楼让许艺传人进来,你也一起出去,替本宫传一首诗。”
“不知公主要把诗传给谁?”
琴扬懒着身子,陆记、陆麓和李铮猜不透公主在想什么,只见琴扬并不直接回答,摇着轻纱团扇吟诗道。
“阳春迎风倒,三伏送冰消。金秋思归雁,银九夺魄寒。”
知乐带着诗下了楼,许艺和她一前一后出了小园进了大园,在大园门口何驰看见知乐出来了就知道琴扬公主有话说!
谢云流还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他带着江夏来的一众士绅怯生生的跟着许艺进去了。钱老和陶老身体欠佳故而没来,让谢云流来挑大梁也是赶鸭子上架的无奈之举。
然而,谢云流进了楼才发现并没多复杂的流程,只在红阁外面隔着纱帐“庆贺”“谢恩”过之后,一众人就被请到了二楼,桌椅摆开茶点茶水全部备齐,最先进来的人已经茶过三盏了。固然二楼风景甚好,但这更让谢云流心中诧异,他在心中打下的底稿竟然全都用不上了!
“原来如此。”
何驰一点就通,知乐却不明白,她想着既然是递诗,也只有递给何驰了。她只把诗一背,何驰就瞬间开窍了。
“大人,什么原来如此?”
何驰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无奈的苦笑。终究是自己欠下的情债,婚前这小矛盾处理不当,婚后八成就是一个心结。
“此事实乃我何驰之错。知乐你去回诗一首,公主她自然就明白了。”
知乐的小脑瓜弄不清其中的奥妙,她点了点头盯着何驰,等着他把诗吐出来。
“河柳护君侧,蒲风摇夏衫。金穗归仓日,灼心掷冰开。”
“什么意思?”
何驰凑到知乐耳边,轻声说道。
“我和公主吵架呢,你别管。”
知乐点了点头,将何驰的诗带回楼上,琴扬公主满意的点了点头,却未做出任何答复。陆麓和李铮并不通文艺,这两首诗其中藏的深意也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
“时辰不早了,通知下面,二楼摆宴!”
琴扬一句话丢下去,这让许艺犯了难!一家之主何驰就在大园门口杵着,哪有主家摆宴,主家的男主人在外面罚站的道理。于是许艺不等琴扬发话,他寻了个空档一路跑出园子,只对站在襄园大门口的何驰说道。
“何大人,里面摆宴了,你快进去吧。”
“许艺公公进去料理便可,何某正在领罚呢。”
“可公主未说罚您呀!”
“某死苏州时让公主心生郁结,害她瘦春、熬夏、愁秋,寒冬。这笔账新婚之前算过之后,新婚之日就能圆满了。”
许艺这才有所领悟,难怪琴扬公主做下如此怪异的安排,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夫妻婚前的矛盾还是婚前了断比较好,何驰抬头看向红阁远远的一揖,琴扬远远见了端起团扇挡住笑脸。
随着外邦使团距离洛阳越来越近,洛阳城中越发热闹起来,天子有选拔出来的四营好手,民间还有各郡举荐上来的人才。现在这些人也被归入上林苑中管理,天子下谕统一着装并设第五营,并且三天之后开始选拔,而三天之后恰巧就是外邦使团进入洛阳城的日子。
昭国的人口决定了人才基数,要是不管不顾把五个营的人手全部派上去,这比武大会就是昭国武才的内斗。外邦究竟来了多少人,他们又有多少参赛的人手,这些都要酌情掂量,汇总之后定一个差不多的比例,再将昭国一侧的参赛人数确定下来。
关中王爷们也借着这个机会再京郊划了一片区域演武,他们也选拔了一众好手。陆罡更是亲自提斧上阵,他准备验一验新晋侍卫们的成色。
“比武大会重在会……”
“杀啊!!!!”
陆东淼的话被陆罡无情打断,两匹好马一下交错,空中兵器对撞发出一声颤响!
“再来!”
陆罡拽马调头,再次举起大斧!与他对练的少年只能咬牙坚持,刚才一击让了陆罡五成力气,以至于两条臂膀差点接不住这斧头硬砸。陆罡打起来不管不顾,那斧头抡得“呼呼”作响,少年眉头一皱枪头放低催马快行!两匹马再次交错,大斧迎头落下侍卫却不硬接,他马快两步向前躲开了落下的斧头,回头一抖枪尾直钻陆罡的心窝,枪尾突在皮甲上发出一声“嘣”。
所有观战的王爷们都傻眼了,陆罡更是三息之后才反应过来,少年心中一叹不好,立刻抛下手中的红缨枪翻身下马向陆罡请罪道。
“小人失手了,请王爷饶恕。”
陆罡手中攥着斧子,眼中蹦出杀意。陆欢根本不关心这个新晋侍卫的生死,四下更无一人替这名新晋侍卫遮掩。
“上马,再打过!”
陆罡好歹是王爷要撑着点面子,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手无寸铁的人动手就坏了规矩。陆东淼心中一叹,这名新侍卫若是提起枪来必暴死当场。已是比武大会前夕,王爷这里的风吹草动都会引来万岁的关注,何必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就弄死一个活人,皇亲的体面还能比出一口气重要吗?
“这等不识趣的人赶出去便是了,王兄何苦置气。”
陆东淼看不过去了,出口遮了一句。
陆罡咬牙切齿瞪了陆东淼一眼,自何驰那件事之后陆罡对陆东淼的敬佩也只有五成,朝堂之上使那阴谋诡计他自知不如陆东淼。但是比武大会比的就是武功,这陆东淼一个肺痨鬼要来涉足自己的专业领域,那就是触了逆鳞。更何况自己轮番丢掉的面子,还没个机会找回来呢!
“王爷,小人知错了!求王爷饶恕!”
少年侍卫求饶,陆欢也不想闹出人命来,他抬手压了压陆罡手中的大斧说。
“何苦这般,拖出去打成半死就算了。”
少年侍卫抬头看向陆欢,陆欢却正眼都没瞧他一下,他又看了看一圈新晋的侍卫们,只见他们都若有所思的垂着头。可怜这新晋选拔的侍卫年轻气盛,自己跳出来第一个与陆罡对练,这一枪刺出去非但没有展露自己的才华,反而成了杀鸡儆猴的典型。
“王爷!求王爷给我一个机会,小人此来京城只为一展身手,若能给小人一个机会,小人必结草衔环报答王爷们的大恩大德!”
此人是陆罡招揽的手下,旁人并无权处置,陆罡放下巨斧冷笑一声说道。
“速速回去站好吧,别在这里挡着场子!”
侍卫磕了三个头,慌手慌脚的爬了起来,转身提枪正要牵马的时候,陆东淼长叹一声并闭上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听到叹息之后瞬间拾起了戒备,他矮身一躲避开了斜抡过来的斧头,可是他躲过了前招没有躲过后招,他直接被陆罡胯下的骏马撞倒,马儿的一只后蹄踏过了少年的右肩,少年咬牙忍住只发出“嗯嗯”的叫唤声,一双眼睛里满是怒火抬头瞪着骑在马上的陆罡。
“算你命硬!今天王爷我心情好饶你不死,速速把他丢出去!”
陆东淼的劝谏在人人都血勇上头的节骨眼上起不到丝毫作用,他刚才一叹已经救了少年一命,要是自己的侍卫他还能帮着说上两句。但是这少年偏偏投在了陆罡的帐下,马蹄踩伤的偏偏又是右肩,要是琵琶骨裂了少年的一身好武艺也就毁了。
陆罡根本没有什么慈悲心肠,少年被两人押住丢了出去,随手给他二十两碎银子就此打发了。
陆东淼心中烦闷,这些王爷们越玩越疯。以前陆东淼就是王爷之中的另类,如今看他们这般斗狠比凶还恶作人,他的心中就好不痛快。人比人真的会气死人,何驰不修边幅,他失礼、蛮横、弑杀,甚至可以说他杀人如麻!但何驰每传一次恶名就添三分美名,反观王爷们的恶名就是纯纯的恶名,此消彼长之下何须十年时光,唯有看得最清楚的那人最是忧心、最是愁苦。倒不如就当个糊涂王爷,这样陆东淼的内心还好受一些。
“老七,身体不舒服吗?”
“是啊,又到秋天了。小弟实在气力不济,先行告退。”
陆欢知道陆东淼又起了恻隐之心,陆欢的劝诫很是直截了当,亲手将一口未动的热茶端到面前,他拍了拍陆东淼的肩膀说。
“老七呀,你何须心疼这些货色!养狗哪有不调教的。那小子如果是专门求前程来的,三弟那么做当然有错!可他是以侍卫的身份被选进王府,这侍卫岂能伤主人,心存反骨大逆不道!如此好勇斗狠之辈,将来若是得了权力,必会反过头来谋君噬主。那一蹄子踩得也不算重,三弟的马都错过去了,也就踩到些皮肉,赏那二十两够他去谋个差事了。”
陆东淼知道陆欢说的都是道理,但他更知道若不是自己叹了一声,这小子已经被陆罡的斧头劈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