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大会可不是会试科举,会试之年参加科举的考生通常都会提前大半年来京城备考,虽然同样会带来治安问题,但是学子们通常是被偷、被抢的一方。但是这比武大会就不同了,没有几两本事的人岂敢来攀这趟热闹,虽然距离十月正式选拔还有一段时间,但是若不对这群血勇上头的人妥善管理,京城出乱子只在转眼之间。
大行皇帝也看出来了,有人就是想借着这场热闹搞些额外的荤素事情。既然已经在上林苑里下营屯兵,那就干脆把上林苑的门再开大一些。
“怎么这么多江夏来的?”
一封推荐信换一个腰牌,负责发放腰牌的官员已经看到了二十多封江夏来的介绍信,那真是清一色的体壮如牛的好手。今天通济门前的接待点已经开了一整天,眼看太阳就快下山了,天策派出的传令兵奔波一天,口信加印刷出来的榜文,应该已经将能够通知到的地方全部通知了一遍。现在还没来换腰牌的武生,多半是自动放弃了。
自古穷文富武,好多武生家中承袭着武勋爵位,生活必是颇为富足。
既然人分了阶级,这介绍信自然也分好几档,进入上林苑的荐员都是带着县一级推荐信来的。这一档的武生肉眼可见的层次不齐,拿着推荐信来京城更多的是为自己谋个前程,他们也是导致京城治安恶化的最主要原因。把他们请入上林苑之后,再择日遴选,将一部分不合格的遣送回家,既剔除了其中的滥竽充数之辈,又能减轻京城司隶衙门的治安压力。
能拿到郡一级推荐信,或者州一级推荐信的人物大多都有家族背景,他们自然是不用过这道遴选的。也不会有人愿意自降身份与一众整天光膀子的人为伍,他们大多栖身于城中客栈或者相熟之人的府邸之中,举荐信更是可以直呈兵部,尤素接到信之后自会另行安排。
王爷们最近摆开校场招兵买马就是趁着这波热闹在外围捡漏,有些吃穿都成问题空有一身武艺的武生,他们保不齐就会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前程弃了推荐信投效到王爷们的帐下。即便临门一脚走了弯路,他们也已经跨入了富贵门,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人上人了,要知道现在外头好多赶热闹的人手里可是连一封推荐信都没有。
“方坯!准备收摊了!”
一名将校使唤着方坯这个新晋的门吏,眼看夕阳西斜应该是没人再来了,设在通济门前的摊子上已经堆起了六大摞介绍信,十辆载人的板车一天平均都走了二十多趟。
方坯是新来的,新来的自然要干最多的活,两个披甲校尉坐在板凳上看着这个笨拙的新兵收拾摊子,还不忘给他画大饼。
“勤快些,我们越早去吃饭,肉就越多。”
“要是去晚了,肉就要被其他人抢光喽!”
方坯气喘吁吁的收着东西,正当他开始挪最后一张桌子的时候,两个少年并肩出现在了通济门前。负责接待的两名校尉无奈的叹了一声,叹这两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收摊的时候来。稍后还要安排人把这两人送进上林苑去,赶这一趟就只能回来吃冷饭了。
“你们两个怎么赶晚不赶早啊!”
两个少年穿着武裘,肩上扛着包袱,一路狂奔到将校面前,两人两封推荐信一递,着急吃饭的将校也不细看了,打开信确认过信上的官印之后就给了两块荐员腰牌,然后一指他们说道。
“时间太晚了,上林苑里可是猎场,到了晚上野兽就出来了,你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一个少年摸出一锭银子,另一个少年也有样学样的递出一锭银白之物,两个将校相视一笑,不急着接银子一本正经的说道。
“上林苑里真有虎狼,这也是不得利的差事!我们就勉为其难,骑马送你们进去,在这里等着!”
两个少年直呼“有劳将军”,看着两个将校转去牵马,这两个少年好一副奸计得逞的得意挂在脸上。
“怎么样,听我的主意准没错,卡着饭点来就能混进去。”
“郡守朱成……举荐金晏……”
方坯当然是个认字的,一个少年看到他在念推荐信上的文字,立刻就着急了直接将包袱塞在同伴手中,着急忙慌的拿出一串百文钱递到了方坯面前。
“先生,小子就是金晏。”
“你们是郡守推荐来的,不去兵部报道,去上林苑干什么?”
金晏向前跨了一步,小声对方坯说道。
“先生勿怪,跟我们来的好多兄弟都去了上林苑参加遴选,就留我们两个人在外面甚是无聊。总之都是比武,到哪里不是比,我们就是来凑个热闹的。”
“可是……”
方坯还想说什么,另一个少年将包袱往空着的肩头一挂,向方坯作揖说道“还望先生成全”。
方坯退了一步拿着两封信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推荐信百分百保真,毕竟官印可没法造假,而且因为是郡守出的推荐信这信纸和墨都是极好的,方坯好歹有秀才的底子,信件的真伪可逃不过他的眼睛。
“钱就不用了,你们只要不后悔就成。上林苑里的人都要过遴选,我见进去的个顶个都是好手,而且江夏来的一批好汉比你们壮了两圈不止,你们小心遴选不过被刷下来。”
说罢方坯推开了金晏递钱的手,将两封推荐信往怀里一揣,把最后的桌子椅子收拢了起来。两员校尉动作极快,转眼就牵来了战马,两人两骑带着两个少年赶着夕阳往上林苑南门去了。
太阳越来越低,影子也越来越长,只等吃过晚饭就是卫兵换岗、入夜点灯的时候。方坯端着一海碗的饭菜来到营室内,他不急着吃饭只把怀中的两封推荐书看了个仔细,两个人都是庐江太守朱成推荐来的,一个名叫金晏,一个名叫苗胜。
“好一番少年义气。”
方坯点着头将两封推荐信与收拢起来的一堆荐书放在一起垒好,只等明天兵部官员来收。
“没有伤到筋骨,只要擦些药油就能消肿了。”
琅琊医阁接诊了一个右肩受伤的少年,那一马蹄虽然踩中了琵琶骨,但是万幸没有踩裂骨头。昨天擦过药油之后少年肩头的伤势已经好了三成,今天再施过一回药油后,少年肩后的肿胀就已经彻底消弭下去。
临近比武大会前夕,这样的跌打损伤大夫们早就屡见不鲜了。而这治疗跌打的药油只有琅琊医馆有售,故而外伤病人统统都往这里送,里外几个主治大夫都要忙到三更天,现在更是连病寮里都住满了人。
两天诊疗费一两银子,少年只觉肉疼,不过肩膀好歹能活动,这点诊疗费还是挺值的。
“小友,这是你的牌子。你的伤已经大好了,只需要带着药油回家自己擦上两天就能痊愈。等等叫到你的号,你就去柜台上领一小瓶药油。”
大夫将一个竹牌递到了少年手中,少年仔细的看着牌子,大夫以为他不识字,刚要指点少年一抬头瞪了大夫一眼,带着些许怒意说道。
“我认得字,黄戌三十七。”
“认得就好,外面有座,请吧。”
大夫也已经习惯了,这个时间段身上有跌打伤的家伙哪个没有脾气!比武大会临近,各地举荐入京的好手纷至沓来。有人挂了腰牌进了上林苑,这就等于进了比武大会的预选赛。没这本事过那道门槛的,只有各自去寻各自称心的差事了。或去某富贵人家当护院,或是被某客商看中了当护镖,亦或是像这少年一样文武兼备被王爷们挑去成了新入府的侍卫。
少年来到外堂直接坐在了一张扶手椅上,琅琊医馆人出人进,初开始他身边没人落座。但只几息功夫,两个老态龙钟的老者就占了他左手边的两张椅子。少年嫌弃,想要往右让一张椅子避开老人,怎料还没起身外头就进来五六个血流如柱的。
一排伤员从门口的板凳开始挨个坐下去,瞬间就排到了少年身边。
“捂着点伤口,血要溅到别人身上了。”
少年怒瞪一喝,坐在右手边的那人虽然迷糊,但还是连忙用手捂住盖在额头上的绷带,一股股浓重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少年咬牙一叹起身走远,一边是老人,一边是血淋淋的伤患,他只说“不吉”。
“今天运势不吉,尽惹血光之灾。”
少年小声嘟囔,很快他坐过的椅子也被人占了,有要紧的病患先被抬了进去,外堂里满是病患的哀嚎声,听得人心惊肉跳。
两个老人看着这一众病患,先是轮着两声叹息,才开口说道。
“这些天好多这样的年轻人。”
“还不是比武大会闹的!连城外的小子们都学着舞枪弄棒,年轻气盛刀剑无眼啊!”
“我还听说大牛家的儿子学着别人骑马的样子骑牛,结果从牛背上摔下来差点就摔断了腿。”
两个老人说着说着又有几个病患进来,少年的空间被一再压缩,最后他不得不站到了两位老人面前。两位老人看着这年轻人避无可避的样子笑了起来,少年听着笑声双目一瞪,一个老人不怒反问道。
“小友打哪里来啊”
少年冷声回道。
“从娘胎里来的,你们瞎打听什么!”
老人被这么一怼,摇头叹气起来,两人面面相觑,又老生常谈起来。
“都是比武大会闹得!”
少年终于等到了叫到自己号数的时候,他往柜台走去时一个着锦之人直接从他面前横插过去,少年顿了一步才没撞上。
“你有没有长眼睛!”
着锦之人腆着大肚子,呼哧呼哧转过身来,他用手中的木牌朝着少年鼻尖一指反呛道。
“小子,你吼什么!爷看你才没长眼睛!”
掌柜的见外堂起了冲突,立刻出来分解,一边一人将起纠纷的两人两边隔开。少年看着那着锦之人提着木牌被掌柜派人请进了侧厅,他的心头火更甚了。
“早晚有一天,我砸了你们的招牌!”
少年显然知道江湖规矩,哪怕他对琅琊医馆怀着诸多不满,也只能将这句话咽在肚子里。来到柜台前伸手从药童手中接过小粗瓷瓶盛的药油,取了药他却不急着走,他的眼神犀利一眼就看到柜台后有琉璃瓶装的好东西。于是就趁着药童转身之时,左手在柜台边缘一带,窃走了一个绿色的琉璃瓶。
顺了一个小琉璃瓶之后,少年快步走了两条街才停住,照着光线将左手摊开一看,只见上面的标签是。
“蜂王浆?”
少年右手不便,就用嘴咬开了琉璃瓶的捻子,他正想尝尝蜂王浆是什么滋味,瓶口刚到嘴边就有一股辛辣呛鼻的味道,勉强舔了一口,一串咳嗽就丢了出来。
“呸!什么蜂王浆!明明就是毒药!”
少年呸掉舌尖的辛辣,一甩手就将琉璃瓶甩进了河里,处理完这难吃的东西后,他又左右前后看了看。走了没多远寻了一个能猫住的巷子躲了进去,在僻静处拿出了自己揣在怀中的锦囊,剩下的十八两银子就是他的全部家底了。取出最大的一块碎银,又点出十三文铜钱,他利落的将剩下的银子装好。出来时又是先环顾四周,然后一跃而出顺着大路走了。
“韩义兄弟,哪里去发财呀?”
少年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有人呼他的名字,他背后寒毛一竖只见远处高驴带队的一众人正从街市上经过。少年低头只当看不见,与这一众人走了个错肩,一句话都没有还回去。
高驴对这厮的这般举动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对身后那个打招呼的兄弟说道。
“你喊他干什么,他和我们本就不是一路的。”
一众兄弟知道自讨了没趣,低着头随高驴走了。
韩义又寻了一个角落猫了一炷香的时间,只等高驴等人走远之后才探出头来,夜色渐浓肚子里还咕咕直叫唤。到了饭点他自然要去寻饭吃,遂一路快步来到城墙边的街口从挑柴的人手里花十三文钱买了一捆干柴,韩义扛起这捆柴就往何府去了。
“卖柴的,这里!”
元春开了正门向扛着柴的韩义招手,两人对过一眼后,元春满眼担心的看着韩义蜷缩起来的右臂。
“照旧给你送到后门去。”
韩义转身不带丝毫拖沓,元春的视线追着韩义走了好远,这才想起来要去后面开门,慌手忙脚的过门槛还被绊了一下。两名护院看着元春这样的窘态哈哈大笑只说“慢点”。
将柴搬进柴房之后,韩义出了后门就在门口等待,他掏出自己的汗巾在台阶上铺好,听着元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脸上也浮出了笑容。
“我都和你说了,那些王爷们不把人当人,你非去受这个活罪。”
韩义现在翻掌生疼,故只能用整条右臂环抱住元春递来的海碗,饭菜堆得高高的,这都是何府里面的剩余。
“坐吧!”
韩义正是饿极的时候,左手拿起筷子就开始疯狂扒饭,海碗之中饭菜混成一团却丝毫不影响他的食欲,一大碗的菜饭只短短时间内就浅下去了大半。
菜是好菜,饭也是好饭,尽管是剩下的,却也是何府里剩下的饭菜。更不用说府里还有连心的人帮着,菜里的油盐自不会少。京城要混口吃的属实不易,韩义又是想着去奔前程的人,没有这顿饱饭支撑,哪能去干搏命的活计,一捆柴在外面最多只能换两个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