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笨的单孔望远镜架在浮舟上,由于铜管套接的过于粗糙,以至于伸缩起来十分费力。尽管它看起来就是铜管套铜管的铜疙瘩,然而在神机营工匠们不断的摸索和改进之下,它的最大放大倍率勉强达到了八倍。大行皇帝稳稳将望远镜对准了“五”营门口,他看着金晏和苗胜带着车马队出来,忍不住笑道。
“看来北营惹到硬茬子了。”
东一,南二,西三,北四,新营为五,各营都被划定区域,而这个新营所在的位置就在四营环抱之中,这片平坦的草场正是何驰试射大炮的地方。
一个比武大会,让大行皇帝找到了好多乐子。四营的小打小闹只是暖场,况且遴选就在眼前,好多人都偃旗息鼓安心训练不再私斗。北营彪悍表演活啃生肉也只是示威,然而新营一下子被两个小娃娃带出一百多人,这就有点超出大行皇帝的预料了!
“万岁,他们人数颇多,真要斗杀起来如何是好。”
尤素看着远处腾起的尘土心急如焚,大行皇帝调整望远镜对准这百人行进的方向说。
“何驰的家乡人犯了事,那自然让何驰来赔,朕正愁没寻他事的由头呢。这两个儿郎小小年纪就学着何驰弄兵,打架弄得和打仗一样。朕看这扬州庐江里有一个算一个,都算不得豪杰!”
“陛下,可是这上林苑……”
“朕昨天让尤卿回去想的事,看来尤卿还是没有想明白啊。且把心放在肚子里,翻不了天,他们也不敢翻天。”
大行皇帝两句话把尤素心中的不安稳稳压住,见尤素不再唠唠叨叨,大行皇帝便放开手脚将伸缩望远镜拉到最大倍率。百人小队分两队出营,出营之后只走了五里地便停了。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只见这百人队伍迅速分作人数不等的四队散往四处。
在空中观战的大行皇帝一眼看不全四路动向很是着急,于是干脆弃了望远镜用一双眼睛去眺望,却见那三路烟尘很快平息下来,唯有苗胜骑着一匹快马扬着尘土径直往北营去了。
“啃生肉的听着,你们的口粮爷爷已经收下了,今天就只能为难你们喝凉水吃白饭喽!”
北营人马生性彪悍,一听营外有人叫阵,墙上瞬间竖起了一排脑袋,转眼营门都开了,昨天那名堵门啃猪头肉的屯官骑着马直接蹿了出来。
“小子!报上名来!”
“我是你爷爷!”
“你爷爷现在就来打你!”
苗胜激了屯官一句,屯官提着白蜡杆便冲了过来。苗胜毫不犹豫调转马头就跑,骑马的屯官紧追不舍,两人两骑穿过一条林中小道往一处平原去了。跟出来的队伍紧追着腾起的烟尘,另有一队三人骑马赶去南门打探粮车的情况。
北营军士们并不慌乱,这些人不愧是百战精锐!遇到事情他们没有一窝蜂的出来,能井然有序的做出相应安排属实不易。正在观战的大行皇帝又开始担心起金晏和苗胜,生怕他们贸然叫阵却讨不到好处,反而折在这群精兵手中。
派出去确认粮车安全的三人快马往南走了三里地,在一条小道上他们被几辆板车拦住了去路。
“绕过去!”
三人骑马企图从板车旁绕行,却不料板车后面猫着人。
“有埋伏,快撤!”
三人见到有人露头,立刻催马分开,孰料埋伏的人数太多,他们的马还没撒开蹄子就被人团团围住!车后猫着埋伏,路边的树上还有人,甚至树下的枯叶底下也钻着人!总计三十人齐齐将这三个探子擒住,而在另一边金晏也用绝对的人数优势拿住了粮车,四十人的荐员队伍对上二十个北营押粮的军卒,尽管是打伏击然而还是免不了添了几个轻伤的,整个过程也称得上是有惊无险了。
出去追苗胜的人无功而返,正当他们准备折返的时候,苗胜已经换上另一匹快马,他追上了折返军卒们的屁股大声开启嘲讽。
屯官大怒又带人反身回去继续追,苗胜越过平原进了一片树林,松了缰绳放缓马速继续诱敌。眼看敌人在眼前顿住了,骑着快马的屯官血勇上头举起了白蜡杆催马跃入林中。正当屯官身后一众人追着马儿腾起的烟尘进入林子的时候,突然四方传来喊杀声,三个刹不住脚的人被抛出的绳套套住拉入两侧密林之中。
“有埋伏!快撤!”
这哪里是打架!出营来追苗胜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百来号人拖着半里长的队伍,如此松散的队形若遇当头一棒被打溃只在转眼之间。屯官来不及整队,手中的白蜡杆拨开两根飞来的套索,大声疾呼“撤”,进了林子的人往外面跑,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林子里什么情况,趁着拥挤时又有几人被飞来的套索套住拖入林中。。
苗胜带领的二十人小队轻松吓退了敌人,算上两个实在跑不动的,这一趟一共捆住了七个人。
“别捆那么紧,只委屈兄弟们在林子里多呆一伙儿,又不是把他们丢在这里喂老虎。”
苗胜手下的人随意捆了几道,之后这二十一人加两匹马就消失在了林间。
北营外一众“残兵败将”来来回回跑了十里地,正气喘吁吁的回营时,突然听到回报说补给没有送来,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转瞬之间营地内炸开了锅,这次不想出去也得出去了,残兵败将负责守营,换了三百齐整的人马往南顺路去寻补给车队。
三百人马刚走出一里远,只听北营附近杀声震天。埋伏在北营附近的一支十人小队正在按照既定流程操作,四路烟尘将营地围拢在其中,远远的还有刀兵之声传来。
“这是打架还是打仗!?回去!都快回去!”
三百人马急急的跑了回来,熟料他们顺着营地四方搜寻了一圈,却只发现几根绑着绳索被人拖动的树枝,秋黄土干树枝一拖就起了好大的尘土。眼看着被来来回回的调戏,北营将士已经怒不可遏,加上腹中空空补给又被劫了,再这样无目的的奔波两回一准饿趴在半路上。
忽然间东面又起了滚滚烟尘,这一次屯官和一众兄弟们终于开始动脑子了。
“一定是五营干的好事!刚才那骑马叫阵的少年,他就是我昨天见到的瘦竹竿。”
“我看也是,他们劫了车一定会拉回五营!这样来回调戏我们,就是为了抢时间把车拖回去!为了行动迅速,他们劫粮带的人手一定不多,否则大可以明着来打。”
“我们直接去第五营把粮食抢回来!只有这些人在牵制我们,后面一准有人正在抢着吃饭,要是去晚了那饭菜就都进了他们的肚子。到时候他们晚上再抢我们的晚饭,我们还有什么力气和他们打!”
营中四个领头的聚在一起商议了一盏茶的时间,只见东面的尘土停了,南边又开始了。
四人最后齐齐一点头,下定了直捣黄龙的决心。吃下十二车军粮哪有不归巢的道理,尤其是那油汪汪的红烧肉,端到手中只消半刻就会被分个精光!于是北营倾巢而出,向着五营所在地铺撒开来,兵分四路顺道查看有没有粮车的踪迹。
“蠢材!别出去啊!”
大行皇帝急了,纵使有山林的阻碍,但是龙舟加望远镜的组合所能窥探到的信息远胜地上靠两条腿跑路的斥候。尤素静静看着,大行皇帝心中急切,他巴不得来一个场外援助,毕竟无论东西南北哪一营都是天子在军伍之中优中选优的百战精兵。眼下这一营人马就要输给那百来号荐员,百战精兵要输给那些没有临阵经验的荐员,大行皇帝焉能坐得住!
“靠过去,追上他们!”
“启禀万岁,现在是逆风。”
“逆风也要追!这要是输了,面子都没了!”
大行皇帝气恼的放开望远镜,脚下那十二车军粮正顺着道路被送入北营之中。苗胜顺利与金晏会师,他随手举起一个十斤重的石锁砸坏了北营中储水的水缸,只听一口口水缸被接连砸毁,那一声声“咣当”直接砸穿了大行皇帝心中的羞耻线。
“完事了,撤!”
将北营里里外外调戏一顿,物归原主的同时还砸了营地里的一排水缸。这当真是好手段,露了肌肉还替敌人留了些颜面,要说谁的颜面尽失,那自然是在龙舟上看了全程的大行皇帝。
“怎么你们敢做不敢当!抢了粮车要当缩头乌龟不成!”
上完药正在穿衣服的韩义听到营外有人叫阵,他揉了揉右肩起身出去查看,只见守营校尉正在墙上和营外的人理论。若是来十几个人寻架打也就算了,北营倾巢而出守营校尉岂敢放他们进来,各营门都被将士关住把死,此时此刻谁都不准出入。
韩义不紧不慢的穿好衣服,正低头挂腰牌时,突然远处好像飘来一个东西!他抬起头正看到缓缓朝着五营飘来的浮舟,在那大浮舟上正有两个身着全甲的将军往下面看着发生的一切。
“机不可失!”
韩义咬着牙活动开右臂,直到自己逐渐适应肩头那股痛觉,直到肩膀的伤处发热麻木。
“我先带人回去寻找,要是寻不到必然来讨!劝你最好别放粮车进去,不然你守着门也不顶用!”
“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韩义一声断喝,他借板车蹬墙上了营垒,再用手中白蜡杆一撑翻过墙去,在众人的惊呼之中他从六尺高的营墙上落下。双脚稳稳落地,韩义面不改色竖起白蜡杆朝着来叫阵的人一指喝道。
“敢来叫阵,敢不敢与我过上两招!”
“还真是小瞧你们了!容我下马与你过上几招,在场的都做一个见证,免得说我欺负一个小孩子!”
北营屯官下马提着白蜡杆走了过来,五营开了一门,守营校尉带着二十名士兵出营摆开阵势。还有一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荐员在门口张望,天上的大浮舟还在缓步满行。韩义右肩泛起一阵阵酥麻,他知道伤势在身不能久战,便无心与眼前的大块头相持,只等他端平白蜡杆,韩义就大喊一声杀了过去。
北营屯官放平枪头直指韩义的心窝,韩义机敏矮身枪头扫向屯官下盘,却因为右手发力不足慢了一拍,屯官往后抽身躲过了这一扫。
出师不利!韩义咬牙忍痛,枪头戳地继续逼屯官下盘,屯官身手也是不差枪杆一抖一撩便将韩义的攻势化解。对过这两招之后双方观战者都爆发出叫好声,但是韩义知道接下来两招就见胜负,自己的肩膀是断然撑不过第三招的。于是他端平长杆与屯官绞枪,屯官臂长绞枪幅度大,枪头似游龙一般,两转之后两枪绞出了阵阵呼呼声!
屯官猛然发力,钻心枪顺着韩义手中的杆子直往心头走,韩义下盘稳健一退再退,屯官的枪头一进再进,然而他就是找不到克敌制胜的发力点。双杆缠绕之时,韩义突然断了一息力量,屯官找到空隙枪头一抬直刺心窝,却只听“咚”一声枪头直接戳在了韩义身侧的营墙上。屯官双手被反震正要撤回时,韩义枪花一抖一招“挑灯看月”将屯官手中的白蜡杆打飞。
“好!”
两方人马都爆发出叫好声,屯官虽然是个满脸大胡子的粗鲁之人,却不是一个输不起的人,面对韩义的杆头,他只说“好身手”!
“末将叩见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五营的守营校尉认出了浮舟上的天子,大浮舟已经来到众人头顶,而且它的高度已经降了许多,只因为刚才斗杀实在精彩,故没人去关注空中。
校尉一句话抛出,五营里外跪了一地。韩义也低头跪着,尽管他并不知道是谁把他带进上林苑的,但是他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人刻意安排的结果。不管做这件事的人是谁,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去王府舔那些王爷们的臭脚也是为了有这么一天,
只要自己能上比武大会一展身手,那一生都将随之改变。管他是人、是妖、亦或是什么神仙,现在韩义只催促自己往前看,身后这些过往都已经不重要了!
“北营将士速速回营!明天去粮仓主事那里领二十本兵法,你们这些带兵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好好学学!一败涂地,真的是一败涂地!!!”
“……”
大行皇帝盛怒,无一人敢应,喝完之后大行皇帝背身过去不再言语,浮舟转向挂起风帆离开了这里。只等那巨大的影子从众人面前挪走,众人才逐一起身。韩义抱着右肩起身,他的脸上挂起得意视线紧追着浮舟去了。
满满一海碗的剩饭剩菜放在灶台上,今天韩义没有出现。唐雨溪当然知道后门外两人之间的小关系,守着何府前后的毕竟都是沈传文派来的得力心腹,那小子用柴换剩饭吃的事岂能逃得过他们的眼睛和耳朵。
“打柴的没来吗?”
唐雨溪不想去打扰这段关系,毕竟元春都只是让他在门外吃饭,只要没有越界这事就不在唐雨溪的管理范围之内。但是从昨天开始元春就是心神不宁的模样,今天打柴的没来她更是魂不守舍。
“若那人的心不向着你,就莫要去强求了。若他要是向着你,你早晚都会见到他。你活好了他在外头闯荡也安心,你活不好将来回来了,却见你瘦了病了,他也会心疼的。”
唐雨溪的话点开了元春的眉头,元春屈身做谢,唐雨溪则顺水推舟道。
“去端杯茶来吧,回来的时候吩咐护院们闩好各门。”
“多谢唐姐姐。”
看着元春往后面走,唐雨溪无奈的摇了摇头,她拿起剪子减短烛芯,眼睛继续盯在手中的女红上。两个丫鬟伴着唐雨溪缝着新衣服,一件刘协的崭新冬衣还差半个袖子没有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