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五日,洛阳,晴。
该来的终于来了,地平线上出现了五颜六色的旗帜,金秋时节千驹东来,昭国居天下之中万邦来朝。
西有西域三十六国,北有匈奴、鲜卑,南有苗疆、哀牢,百越诸部早已经派出使者抵达长安,丁零、乌桓也有使团派出。要是不算那些躲藏在暗处的刀光剑影、勾心斗角,这金秋一会真可谓盛世中兴、开明之治。在这茫茫多的使团中有几个显眼的人物,他们没有自己的旗帜,也没有携带任何贡品,但是他们骑着良驹紧紧跟在副使阿图卡亚的身后。
洛阳到爱情海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了,两个文明只能利用有限的、模糊的“回音”短暂交流。大行皇帝给予了这些西罗马战士外邦使者的待遇,阿图卡亚在鸿胪寺中为他们准备好了鲜红丝绸制成的罗马长袍。早朝时庞培最先应召入殿觐见,他跟随阿图卡亚从各邦使者身边走过步入了天机大殿。
“罗马帝国公民、罗马战舰指挥官庞培觐见昭国天子!”
这第一句话阿图卡亚教授了一路,只等庞培向龙椅上的天子叩首,阿图卡亚立刻接手了翻译工作。语言和文字的学习,需要投入海量的时间成本,庞培一路学习也仅学会了一些只言片语,故而在朝堂之上他只能口吐拉丁语,阿图卡亚负责同声传译。
“平身!”
“谢昭国大皇帝。”
大行皇帝并不拖沓,今天的觐见只是走过场,赐下使者身份之后,日后就可以单独召会。门外还有那么多使者排队等着,只轮流过一遍就要花去一上午的时间,故大行皇帝不得不加速处置,该略过去的迅速放走,给需要拷打的一些人留出余量。
“罗马帝国战士远道而来,朕以外邦使者之礼相待。留京期间凭特使腰牌由礼部负责接待,若有急情亦可递书上谏。”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庞培领过腰牌后就被阿图卡亚带出了天机殿。从天机殿往下看那些服侍各异的使者们就列队站在广场上,庞培的心中有这一股强烈的不安。经过这些天的学习,他终于知道这些奇装异服的人其实来自于昭国实控区以外的邦国。
罗马多少与昭国有些类似,它的北方也面临着蛮族的压力,高卢人和维京人算是两个老大难问题了,亚美尼亚人次之,南方还有一个见风使舵的埃及,在不列颠岛上更有异族难以掌控、归化。罗马帝国面临的蛮族问题已经很令人头疼了,但是昭国这里的小邦国显然是比蛮族更麻烦的存在,他们大多有完整的领地和武器生产线,且民风彪悍、骁勇善战。
让这些危险的人聚集在距离国家首脑这么近的地方,在庞培看来这并不是明智之举!
“哀牢王丕涂携王后紫匀觐见昭国大皇帝!”
“两位平身!”
“谢昭国大皇帝!”
“哀牢国在昭国瘟疫之时伸出援手解百姓燃眉之急,又有敬献异宝之功。朕赏赐锦缎千匹,金万两。叶榆城铁索桥已可通人,朕愿两国永结秦晋之好,不复起兵戈。”
“谢昭国大皇帝赏赐,丕涂愿与昭国永世相辅。”
丕涂带着紫匀没有退下,这是大行皇帝的安排,孔秀请过两人列于一侧,因为他们的死对头马上就要登场了。
“苗疆百寨之王夏蛮,这位我女儿苗疆百寨圣女夏囡。见,昭国大皇帝!”
孔秀低头垂目,一路上礼节没少教,但是这蛮王显然对得起自己头上的蛮字。哀牢国的两位面露笑意,这蛮王也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打一个努寨都翻了船,这夏蛮哪里来的脸面说自己是百寨之主。或许蛮王的势力在苗疆百寨里算得上最大,但是西面有基本完成了统合的哀牢国,东面是稳步发展的荆州,这百寨之王的称谓属实有点托大了。
“何驰在乌林冶铁时出了两块好料,朕知道苗疆战士特别爱惜自己的刀剑,故让工匠赶制出了两把苗族弯刀。朕知苗疆内部生乱,然此事乃是苗疆内务,百寨之王需自行处置。我大昭不会倚强凌弱,但若有人敢犯禁,千里必诛!”
陈术披着全甲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两柄弯刀一大一小以牛皮为鞘,刀鞘上镶嵌着红绿宝石十分惹眼。本该由夏蛮接下托盘谢恩的流程突然中断了,只见他利落的伸手一取将那柄大弯刀拿在手中,寒光出鞘空气在那一瞬似被割开一般,刀刃见光发出了一声动人心弦的颤音,大行皇帝右手一握腰带镇定的看着夏蛮要如何表演。
尤素差一点冲出去,一众文官也只喊“无礼”,陈术直接向前一步以身体为屏挡在夏蛮面前。
“好刀!那恶鬼鬼点子特别多,属实有点厉害!”
夏蛮以大不敬的姿态亮刀收刀,接着从托盘里拿出了一把小的抛给了夏囡,夏囡没有当众把刀抽出鞘,她有些尴尬的瞪了夏蛮一眼,叩首谢恩道。
“夏囡谢昭国大皇帝赏赐。”
大行皇帝也没想过夏蛮会直接抽刀、挂刀,这样的情况下让他们留在大殿上,岂不是剑履上殿。于是无奈对李福使了一个脸色,李福伸手请退了这对父女,门外四名侍卫奉命护送这两名挂刀之人一起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何驰经常和自己对着干的缘故,大行皇帝只觉自己的气量已然大了好多,夏蛮刚才的举动是妥妥的大不敬,当即发落也不会落下话柄。
那一幕若是自己在登基之初见到了,绝对不会容忍一秒!现在竟然可以心平气和的跟着处置预案走,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岁月的功劳,还是何驰的功劳,想来颇多婉转神奇当真是不可思议。
由于夏蛮的失礼,现在留给苗疆的舆论环境已经很不妙了!真亏大行皇帝忍住没有发作,否则哀牢王顺势提出共伐不臣,那大行皇帝一时半伙还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哀牢在列,苗疆退走,接下来一个更是重量级。
昭国边患十之有九源自于它,从商周开始,这个北方的游牧民族就一直粘在史官的笔头上。昭国开国百年,前一百年时间除了兴武帝时期匈奴还算安定,其余时间这个北方边患就从没有消停过,分化出来的南匈奴也是见风使舵之徒,丝毫不懂安分守己。一旦有北匈奴骑兵过阴山南下进犯长安,他们小则趁机打劫,大则群起呼应配合北匈奴作战,百年来三叛三降,头人先后被斩过几回,信用度早已经跌破谷底,也只比那北方匈奴的十和十叛好上那么一丁点了。
距离110年的那场会试不过三年时间,先擒大单于兰夫罗,之后又借浮舟之利连续两年回击冒顿,让他绝了起兵南下的念头。阴山难渡,关中稳固,河套地区更是迎来了难得的发展时期,沃野千里、水美草肥一年孕育出万匹大宛良驹。若没有关中、河南、河北这三个老大难问题拖后腿,天子亲征漠北饮马瀚海正当其时!
“匈奴冒顿,觐见昭国大皇帝!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关中诸王都提了三分精神出来,这匈奴顽疾一天不死透,关中的脑门上就永远悬着一个幽灵。别看冒顿连大单于的名头都舍了,他们这些蛮子提刀上马就是战士!若是关中失去了浮舟之护,昭国放松了对匈奴边境的高压状态,他们就会立刻翻脸南下扫荡掠地夺民。
“冒顿,朕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昭国与匈奴并未议和,此刻还是战时。”
“之前草原无纲、西域纷乱,我匈奴也是在挣扎中求生存。祖先世代劫掠,族中尊天敬地,子民蛮勇慕强,匈奴无纲无主!如流浪之儿,无可依存呀!”
“无纲无主?”
“天子明鉴,草原苦寒,我等生不能求一食,寝不奢一榻,死难求一冢。匈奴无纲无主,族中你抢我夺,无人可替我们谋得出路!如今大昭天子德盖四海,功垂天宇,正是带领我族立纲立行的兴旺之主!昭国之纲正是我匈奴兴盛之纲,冒顿不惧一死,只为匈奴谋一个出路。请大昭皇帝天恩垂怜,冒顿率漠北草原诸部泣血乞和!”
陆东淼轻咳两声,柳成、张晴、少谦、魏炅、尤素、少玄英等人都是好一副吞了苦胆的样子。比起哀牢和苗疆,这个匈奴单于显然是做足了功课,而且不是一点点功课,恐怕在冒顿从襄阳北逃开始,他就想着有这样一天。马屁拍的震天响,文章做得比某些儒生还要精彩十倍。
朝上有哀牢国王、王后,殿外有各国使臣,冒顿拍马屁都哭着拍上马背了,大行皇帝不缓一招都要落一个不仁的恶名。
“魏炅!”
“微臣在!”
“朕命你督办和谈事宜,务必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微臣领旨!”
大行皇帝看向叩首不起的冒顿,说道。
“赐冒顿特使腰牌,朕允诺过你们可以来参加比武大会,议和是一回事,朕的承诺是另一回事。平身吧!”
“谢昭国大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福请退,门外两名侍卫“护送”冒顿离开了。
眼前真是一个又一个祸患,再看看殿外那些人,有几个是好对付的。冒顿刚走,楼兰王龚卓又来了,大行皇帝被何驰磨出来的耐心也已经渐渐被窝火装满。现在他的怒火已经隐隐窜出眉心,而在龚卓之后还有无数的外邦使者。
这其中又隐藏着多少见风使舵之辈?又隐藏着多少带路党呢?不过是看昭国强盛,心不甘情不愿的弯腰臣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