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景已经搭设完毕,接下来就该是角儿们登场的时候了,太极宫里出来了好多路太监,不管是大宫小宫、大殿小殿,要的就是他们用嗓子去嚎、用腿脚去跑。反正要丢脸,比起丢到外面去,太后更希望丢脸丢在家里。
天子已经下了动外戚的心思,太后也知道明着去劝是劝不动的,非要让当事人自己警觉醒悟过来,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娘娘!德妃娘娘!大事不好了,太后正在大发雷霆,刚刚几次气晕过去了。皇后娘娘也去了,两位正在太极宫发落何昭仪。”
太监们开启大喇叭模式挨家挨户去嚎,这一嚎整个后宫谁还顾得上去吃饭,不管新人还是旧人都连忙妆点好急切的往太极宫里赶。
看着一队队人往太极宫去,李福脸上的表情复杂,这皇帝和太后的事终究是皇家的家事,后宫怎么处理问题李福之流根本无权插嘴。最要命的是现在两人的意见相左,宫里太监随便一句话出口就可能被定性为站队行为,从而因言获罪。李福只叹无奈,回闻政殿向大行皇帝复命。
何驰痛快的送来这么多钱,太后也算握住了一个法宝,借着这个档口大做文章。家里人争气的实在是争气,家里人不争气的实在不争气。人人都说何驰蒙了圣宠作妖,却不知道这些妃嫔的哥哥弟弟们何尝不是蒙着圣宠过日子,赶紧醒悟过来趁着琴扬大婚之前的热闹,一些细碎的事正好可以不留痕迹的遮掩过去。
大行皇帝听了李福的回报之后,顿感食之无味,一块夹道面前的肉也吃不下了,转而送到了对面的碗碟里。
扬州被清洗过之后,天子本意是想用张贤妃家的人治理好两淮盐道,一来可以减轻张唯栋背后的压力,二来两淮盐道畅通又可以压制住太湖地区的盐匪。可是几番容忍就养出了这样一只大硕鼠,非但没有获得半分助力,甚至新官上任一寸火星都没见到。
且不说张家手脚本来就不干净,他们在太湖沿岸与盐匪勾勾搭搭也不是啥新闻。只单论这呈递户部的盐税明账都敢作假,这等忤逆欺君之人留之何用!
“父皇,外面好吵啊。”
三皇子陆琅夹起父亲放在碗里的那块肉,他倒是会一心二用,一边啃着肉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吵嚷声。快入夜了宫内本该是极安静的时候,太后这是有意惊动皇上,几个太监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像极了在跑马拉松。
三皇子陆琅和二公主陆茗姿今天在闻政殿的侧殿中陪着大行皇帝用晚膳,李福和两位奶娘在一边小心伺候着。如今太极宫起了动静,大行皇帝的碗筷也随之放下了,他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陷入了沉思之中。
何驰在外面支持大局,然而就算天子愿意放权给他,一个何驰又能分成几份用。眼看着昭国领土越来越大,天子必须提拔一批可以委以重任的人才。河北、河南、河东、两淮、扬州、荆州、岭南、交州、川蜀、关中、河套,还有东渝、台湾、海南三岛,再加上新划出来的一半楼兰领地,何驰纵使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兼顾四面八方。
更何况昭国内部的事还要昭国内部自己关起门来解决,关中迟早要打,而关中最后还是只能交到陆氏本家人手中。大行皇帝是天子,他也是一个父亲,既然是父亲就不可能不为自己的儿子、女儿谋个前途,太子有何驰撑腰自不用去担心,可是其他子女若是没尺寸的根基如何是好。以后这些皇子总不能就当个糊涂王爷,在京城里守着王府混吃等死吧!
外戚就是皇子们最后的一重生存保险,大行皇帝知道此番张家若是没了,三皇子就会弱人一头。等将来自己百年以后皇位传承之时,若再有像关中一般兄弟相杀的事发生,那么失去根基的陆琅将是最先被抹去的。
“李福,去外面看看什么乌鸦在叫,别让它们瞎叫唤!”
李福点头应着退出了闻政殿,立刻派人去把那些“撒欢”的太监拦停,以扰驾的罪名给每人来了十下廷杖,这一重关就算先过去了。
太后的提醒到位了,太极宫中的“提醒”还没落下,今天真是好大的动静,该被点的和不该被点的都聚齐了。反正里外是家务事,借着威风还在震慑一下不懂事的媳妇也是顺手。
两根红杖叉在何昭仪身后,一众妃嫔跪在持红杖的太监后面,众人大气都不敢喘,都跪稳了只等太后降话。
“你哥哥挺能的,冠冕堂皇的向本宫行贿!这里五百万贯,皇后那边又是五百万贯!他给你送了多少过去啊?!”
“家兄并没有送银子进来,妾也没见过银票。”
“那是本宫冤枉你了?”
“是……”
“说大声点,是不是本宫冤枉你了。”
“是!”
何家妹的脊梁就从没有弯过,太极宫中一声“是”答得震耳欲聋,一众妃嫔随着她的这一声一下起伏,两个刑司太监将红杖提近了一步,就在何昭仪的脊梁后面叉住。
“如此猖狂的人留置何用,还不速速打入冷宫,把太后气坏了如何是好。”
张贤妃最先跳出来落井下石,柳丛云微微抬眉看向张贤妃的背影,心说此时开口属实不智。
“贤妃倒是公允,可惜这里是太极宫,你想做我的主吗?”
“太后息怒!臣妾只是见此女猖狂,实在是气不过,请太后恕罪。”
太后吸完了氧气,声音正洪亮着,遂怒目一瞪退了张贤妃的锐利说道。
“只要好好说话,本宫就不会治你的罪。只有那些动不动就把硬骨头露出来给本宫看的人,本宫才不会轻饶!妄图用钱来堵本宫的嘴巴,那何驰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连江陵替补县令王宝成都砍了,还有谁是他不敢砍的!罪还没论呢,就先把钱送到宫里来!我看他是昏了头!他送来的钱本宫不稀要,全都点好了数目送去刑部议他的罪!”
“……”
太极宫内外鸦雀无声,一众人脑袋压得低低的,柳丛云已经有了明悟,太后这是隔山打牛。被庭杖护住的何家妹反而是最安全的一位,跪在何家妹身后被庭杖影子遮头的那三位正妃才是太后的目标。
“怎么都不说话啊,你们是来逗我生气的,还是来劝我少生气的?”
“太后息怒!”
妃嫔们齐呼,皇后在太后身边端坐替太后捶背,一切节奏都掌握在老辣的太后手中,如今火力够猛了,是该下菜的时候了。
“马上要省亲了,孟津行宫那里已经开始打点起来了。本宫老了烦不动外面的事。这桩子事就全权交由皇后处置,你们该找谁就去找谁,别总来太极宫烦我!”
皇后从椅子上起身领受懿旨,太后见她跪下点了点头,抬手一请皇后便平身坐回了座位上。
“你们都是本宫的儿媳妇,都抬起头来看看这个最不孝的,再去想想那个在荆州胡乱杀人的最不忠的疯子!省亲的时候都揣上孝心,更莫忘忠心!后宫之内谁敢乱来本宫便打谁,后宫里管不了的自有刑部大牢等着他们!”
“太后息怒!”
嫔妃们齐呼息怒,太后双目微闭,吐出“回吧”两字。
皇后过礼辞别太后带着嫔妃们按品阶高低依次退出门去,门外那被打成半死的太监已经被两根庭杖架住肩膀,他的双脚似乎已经被打断了,脚下那一滩也分不清是血还是尿。
过了这么一遭好多嫔妃心中都已经没了底,随皇后来到坤宁宫中,张贤妃一接到那张皱巴巴的单子,心中猛的咯噔一下!
“你们的单子上都写了号数,皇上有旨不稀罕家里人的进献之物,故而所有进献都双倍退还以示恩宠。你们也莫要计较多少,省亲的事太后已经示下,一边带着孝心,一边怀着忠心,只要实心为国便是最好的进献。”
一个红脸加一个白脸,在两宫之中来回走一遭,哪怕是个木头疙瘩都应该开窍了。张贤妃拿到那扎眼的八万贯进献,朱批大大的“一”字如同一根锥子扎在她的心头。
鲜血淋漓的德全被两人架到太极宫大殿门口,太后一抬手宫女们便开了纱帐,那太监还想拱手做谢,太后轻轻的冲他点了点头说。
“伤好之后,去领内务府大总管的牌吧。好好给本宫看门,再敢有下次,活抽了你的腿筋。”
“谢主子……谢主子……”
德全一路喃喃的谢着被人搀出了太极宫,太后满意的笑着转向了还在生闷气的何昭仪。
“昭仪回吧。”
何家妹憋着一股气,上身一挺对太后强调道。
“家兄没有中饱私囊,更没有行贿!”
“本宫知道,回去吧。”
何昭仪堵着气行了礼独自一人出了太极宫,太后看着何昭仪的背影,只轻声说了句“实心儿”便让宫女下了纱帐。太后纱帐一下立刻就有小太监跑来泼水擦地,从里到外好一阵忙碌,直到血腥味全部随风散去,才有御膳房的太监递宵夜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