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蟹在村里喊了一声,便惊动了三个村的乡亲们,屠户和厨子都是冒着雨赶来的。村里赶来了一头猪和一头驴,屠户眼看着这两头牲口,对石村长问道。
“这驴还好说,这猪现在就动刀属实可惜啊,养到过年还能长上十斤膘。”
石村长也是急了,一跺脚对背着屠刀的屠户说道。
“要你杀你就快杀,只取那两条里脊出来。”
屠户看着村民都在雨里窜来窜去,更有几个力气大的直接上手捆猪,他一路赶来还没问清是啥情况,于是便对石村长问道。
“你们村里这是招待什么贵客,单取里脊就不怕坏了其他好肉。”
石村长撇了一眼黄蟹家宅的方向,说道。
“正是何荆州!”
屠户手中刀子一抖,还不等他回过神,只听六七个脚步声踏着泥水来了,领头的正是那麻头。
“没错!是他!”
石村长脸上的肉都已经挤成了一坨,麻头“呸”掉嘴里的雨水,又抹了抹脸才说道。
“我看也别让何大人挪地方了,就黄蟹他家的大屋正好,那瓦房是他仰着何大人的恩惠修起来的,村长快派几个青壮去帮着黄家媳妇腾挪地方。那大屋里存着四大缸米,要挪起来可要费一些时间。”
石村长点头连忙招呼人手,麻头转眼一看提着刀子不动弹的屠户,连忙催道。
“你快下刀啊!手脚都勤快些!”
屠户回过神了,他提着杀猪刀来到案板旁,对准猪心的位置就是一刀。换做以前杀猪还要留盆接猪血,今天抢的就是时间,村民们也就不在乎猪血了,直接让它顺着雨水往田渠里淌。猪叫刚停,驴又被按住了,同样的快刀一起一落之后,便是小刀剔肉的“娑娑”声。
村民们负责忙碌,麻头这个城门小吏就负责监工吆喝,屋外见不到光了,屋内就点起油灯蜡烛,一众人埋头洗菜捡菜的时候,麻头的声音就透过窗子进了屋内。
“手脚都麻利点,在村口破屋子里的就是咱们的青天!谁家能让他吃上一顿肉,那是几代祖宗修的福气!我麻头还想请大人喝杯酒呢,却没这福头命头,被黄蟹这呆货占了去!你们谁嫌脏,谁嫌累,看看你们家里的米缸再说话!”
麻头的手下四散下去找来了三顶雨伞,雨伞刚到一户人家就飘出了油爆葱花的香气,石村长也领来了一众青壮。麻头利落的带着人往村口去了,四大缸满满的白米就放在大屋里,现在外面又下着雨,要腾挪起来属实有些难度。黄蟹只护着媳妇挪了屋,跟着就在屋檐下呆呆的等着人来帮忙。
何驰睁开半只眼睛看着一众人冲到了大屋内,听着他们“呼哧呼哧”的搬米缸。真是好大的一阵折腾,这倒让何驰心中起了负罪感。
各家各户捡能做的菜做了起来,全都是粗瓷海碗铺在一张大桌上,等到石村长出现在房门前请何驰入席的时候,早已经过了饭点。
何驰也是难得的给面子,与石村长入席,就着嫩炒小肉小酌了几杯村中自酿的黄酒。麻头等人自知嘴笨就没上桌来,一头猪和一头驴取掉精华之后被屠户分成无数份,今天帮忙的村户每户都领了几块回去。
何驰面对一桌菜用筷子逐一点过、尝过之后才敢称“吃饱”,石村长便让几个帮厨收拾进了黄蟹家的厨房里起火连夜蒸着,防止何驰随时要吃。
黄蟹家的大屋里床上换了两床崭新的被褥,何驰实在是困极了,再加上他喝了黄酒脑子里晕沉沉的,只脱了外衣便倒头就睡。
何驰虽然思虑极多,但是他没做亏心事,故吃的下、睡得着。但是永宁宫中的张贤妃正是吃不下、坐不住的时候,刚拿了自家的礼单回来,就听到有太监禀报万岁传皇子和公主一起用膳的消息。
用膳就用膳吧,随后太监又传来消息道。
“两位小主被万岁挪了睡觉的地方,万岁说秋寒入骨,恐怕张贤妃照顾不周。”
“万岁要把我的孩子挪到哪里去?”
“张贤妃别问了,奴才不知道。”
张贤妃目光呆滞的看着传话太监离开,她隐隐感觉到张家大祸临头了。一种习惯催动她迈开脚步,一路来到太极宫前,却见太极宫早早的便闭了门,刑司太监扛着两根赤红的廷杖站在灯影之中,如同索命的恶鬼一般。
团圆从浓黑色的墙影里钻了出来,他矮着步子来到张贤妃面前,如此目标明确好像就是专门在这里等着她一样。
“娘娘回吧,太后说了她心情不好,这两根廷杖留在宫门口,指不定要挑个看不顺眼的人责打一番。”
“团圆公公。”
“贤妃娘娘别这样,日子再难总要过下去,尊卑有别团圆不敢僭越!”
张贤妃眼泪滚滚,向着团圆进了一步问道。
“我知道我素日得罪了不少人,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求团圆公公给我指条明路!这事太后不管,还有谁能管?”
团圆半转身体,将脸掖在墙影里说道。
“太后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是万岁……”
团圆顿住了,两根廷杖立着,他也只能摇了摇头说。
“娘娘珍重吧。”
“团圆公公!”
张贤妃想要上前,突然两根廷杖往她面前一叉,将她的前路给绝了。
“对了,万岁!”
张贤妃似乎得了提示,不管不顾的一路奔向闻政殿去了。团圆看着张贤妃的背影远了,轻轻叩了两下门,里面的守门太监开了门,一盏灯笼照路将团圆接进了太极宫中。
“回太后,贤妃娘娘朝闻政殿去了。”
“去了好啊,兴许这事就过去了,下去休息吧。”
团圆微抬双眼,随即重重叩首道。
“小的团圆谢太后宽赦!”
太后抬起手一挥,团圆叩满三响才退,等殿外的灯笼走远,太后扶着额头双目微闭说道。
“宽赦你们这样的小鱼小虾有什么用。那盐道巡察是他自己点的,现在何苦自己去脏了自己的手,不是明摆着给别人看笑话嘛。万岁身边要是有个能欺能诈的人劝着些,也不至于扰得整个后宫不得安宁。”
秋风催动愁思,太后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再去干涉就是拆万岁的抬,母子之间犯不着为一个犯错的外戚起矛盾。太后恪守着最后的底线,今晚过后张贤妃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一切尚无定论。
后宫之中的夜晚一片死寂,但上林苑中的秋夜可是热闹,尤其那狼嚎声近在耳畔,你用心去听都能听到那狼崽子对着营墙上的火炬嘶哑咧嘴的声音。营地里的伙食实在太好了,就是黏在海碗上的猪油味都能把藏在山林之中的捕食者勾来。
“娑娑娑!”
苗胜刚要睡着他就听到邻铺的金晏起了动静,于是歪头问道。
“怎么,要去放水?”
金晏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从稻草铺上坐起身体说道。
“有点想去,现在趁着外头月亮还明亮,我想干脆放掉别等四更天被尿憋醒。”
苗胜翻身起床,拍了拍韩义的床板,韩义也是没睡,但是他不想搭理这两人,于是说道。
“你们要敢在我的帐篷里尿床,我连你们带稻草一起丢出去!”
苗胜厚皮厚脸,他呵呵笑着对爱答不理的韩义说。
“韩兄别憋着了,我都听到了,你恩恩半响了,一定也是憋得慌。”
“你才憋的慌!要去赶紧去,别扰我清梦。”
苗胜和金晏对视一眼,金晏笑道。
“也不一定是憋了,也许韩兄有心上人了,正在想她呢!”
“没有!”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们烦不烦!”
韩义不堪其扰,将盖在身上的单被一掀,阔步走出了营帐。苗胜和金晏立刻跟了出去,三人来到营地一角的五连茅厕,一人占一个坑就地放水。
“给你们两人一个忠告,无论比武大会的名额还是入选天策军,你们最好离我远点。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韩义的声音传到另两间茅厕里,苗胜和金晏听着,金晏率先回答。
“韩兄为什么总是带着这么大的敌意,要知道选入天策军你我可就是背靠背的军伍兄弟。”
“凭你的本事入了天策军再说话!连百斤石锁都举不起来的人,你知道营地里的人怎么说你们的嘛!能给你们一席之地,我韩义已经仁至义尽了!”
金晏也是无话可说,毕竟那石锁是真的没过关,哪怕一营之中有好多庐江同乡,但围绕着这一点硬性指标,任谁来都无法替他们开脱。
“何苦这般说我们,能住到一个帐篷里,多少都有点猫腻。”
金晏无言以对,但是苗胜可不示弱,一句话直接怼了回去。三人从茅厕里出来,恢复到一对二的状态,韩义那股子杀气冲到两个人脸上直接打了个对折。
“阿胜,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你怕他干什么,本来就是一路人,你也是走的偏门进来的,荐员入营都是发腰牌分帐篷。那天我们开会一眼就看到他睡在草垛上,腰牌还遮着眼睛,起来的时候还是一脸懵的。要说没猫腻鬼都不信!”
“快别说了!”
“只准他说我们,不准我们说他?都是狸猫,咱们谁也别嫌谁身上的鱼腥味!”
韩义咬牙切齿,双拳攥起发出“吱嘎”声,正当他要发作之时,突然韩义想到了自己的前程。于是他强按下怒火,垂着头往帐篷走去。苗胜和金晏紧随其后,既然已经揭穿了,大家就没有什么好遮掩的,韩义再也不能拿同寝两人身上“有猫腻”说事了。
“将官!将官!”
就在三人因为各自的猫腻垂头丧气的时候,突然几缕声音隔着一片营帐被风吹到了三人耳边。
“这么晚你怎么还在游荡,这里不是你的营帐速速回去。”
三人组齐齐一矮身,隔着一片营帐正有一队巡营的将官经过,那火把在转角边缘处停住了,有一个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启禀将官,我要告发一个人。”
“告发?”
将官显得有些不耐烦,只轻吐道。
“说。”
“那个刺头韩义手脚不干净,他偷了好多盛药油的琉璃瓶子,药油用完了他也不把瓶子还回去,就用一根细布条绑起来藏在床板下面。”
韩义浑身一抖,他顿觉不妙,连忙俯低身子回了营帐,就在他摸出那些被绑住的琉璃瓶准备当即碾碎之时,苗胜和金晏冲了进来,借着月光两人四手将韩义制住了。
“你们要害我!”
金晏力气小双手抱住韩义的左臂,使着吃奶的力气拖他,一边拖一边说。
“嘘!去归还认错才是正理!”
苗胜趁胜追击道。
“诚也,你砸了这些瓶子,一地的碎渣又该作何解释。既然你想谋个前途,就应该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被骂几句打几下军棍,总好过被夺了腰牌丢出上林苑!”
帐篷里这么大动静早就惊动了巡夜的将官,两根火把在帐篷前一站,一个身着黑甲的将官挑开门帘进入帐内。三个机灵鬼已经躺在了各自的床铺上假寐,黑甲将官站在门前冷笑一声,他并没有进来细细搜查,而是带着巡营士兵径直走了。
“这下扯平了,谁也别说谁了!”
苗胜等那火把走远后坐起身,将那一串琉璃瓶丢向韩义,韩义身手矫健黑暗之中起身稳稳接住了苗胜丢来的东西,他借着月亮透过营帐的虚光看着金晏和苗胜,开口问道。
“你们不怕被我连累?”
金晏摇头晃脑的说道。
“何叔叔说过,小屁孩要是不犯错就永远长不成大人!”
“何叔叔?”
金晏和苗胜在暗中呵呵一笑,各自说了一声“睡觉”便往草垛上一横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