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淮盐道巡察张庸?奉旨省亲?”
南阳郡舞阴县的县令有点迷糊,从东边来了一个五品官,官级不大却是名头不小,一进驿馆就要这要那。听着从驿馆赶来报信的差役说,他仅是随行的队伍便有百来个家丁,奴婢、厨子等等更是齐全,随行的十一辆马车车轴都压得“吱嘎”乱响。
要单说这官员引来送往的差事,各级官吏也不是没有接待过,但是这张庸刚在驿站下榻,后脚就派人递了拜帖,而且是顶着夜色进城直送县衙。照理说递了拜帖也该横竖约个时间登门拜访,但是这“拜帖”怎么阴不阴、阳不阳,一个劲的夸自己官有多大,尤其“奉旨省亲”这一条,硬是绕着它说了一堆无头脑的废话。
“老爷,城门一直这么开着不是办法,要么请他进城来,要么我们去会会他。”
舞阴县郑县令点了点头,想了想来者的品级,还是决定屈尊去会一会。于是在县衙里将一众人拉回来加班,文文武武凑满了十个人,由他自己领着随那送信的出了城,直奔城东驿馆去了。
“郑老爷您可来了!这个大人开口就要鸡鸭鱼肉,十一辆马车光牲口就有二十多头,更有他们的下人。这人吃马嚼的,这驿馆一年也没这么大出项啊。”
驿卒哭丧着脸接到了赶来的县令,县令将手中缰绳塞入驿卒手中说道。
“稍安勿躁!就算牛鬼蛇神来了又如何,自有何荆州给咱们撑腰!吃喝的明账递去襄阳,还有曹乡君做主呢!”
郑县令快步走入驿馆,这荆州的驿站和驿馆自何驰撒金之后都经过了一番修缮。虽不说里外多么富丽堂皇,也比一般的中小客栈好了许多。来来回回蹭吃蹭喝的过路官员茫茫多,万幸有何驰的疯名压着,来蹭的人最多也就往上跳一级待遇,多了不敢乱开口。素日都是些九品吃八品的菜,七品住上房之类的琐事,人心好贪官场世道这些问题都只能算是小毛小病。
郑县令想着,这张庸要么是个傻子,要么就是真有点实力!且不说这里是何驰的治下,他来南阳郡至少也应该知道南阳郡守是洪兴。敢在恶鬼加恶人罩着的地面上开口要吃要喝,这舞阴县令也是上任以来遇到的头一遭奇事。
郑县令一进上房,便看到三个轻纱薄衫的舞姬绕在张庸身旁,另有两个美人捶腿揉背,一屋子的脂粉气险些把郑县令推出门去。
“咳咳咳咳咳!好呛!”
“来了呀!”
张庸胸口的官服半搭着,他架高双腿斜躺在椅子上看着手足无措的郑县令。郑县令用宽袖扇开迷香阵扑到窗前开了窗户,一股风透进来将屋内空气换了一遍,他才终于喘回了气息。
“张爷!冷死了!”
“秋风好凉,您快抱抱我嘛。”
郑县令听着那风月女子的柔声只觉头皮发麻,他看着张庸与几个美姬抱成一团,心中已经很不痛快了!
就算是下官见上官,大家好歹都是穿着官服又是在驿馆之中见面。如此明晃晃的玩弄风月,张庸不在乎自己身上的官服,郑县令可在乎自己一年的俸禄啊!
“张巡察,下官郑某这厢有礼了。这官员相见,还请无关之人退避。”
“得了,明人不说暗话。既然郑县令赏脸,我呢也就直言不讳。”
张庸左拥右抱眯着眼说。
“我此番进京奉旨省亲,路过贵宝地,有一趟富贵要给你,郑大人可要细细思量。过了这一村,就没有这家店了。”
“且不知是什么样的富贵。”
“早日高升的富贵呀!你们各处郡县吏治是否清明,百姓是否富足,人口是否充沛,这河道、这田渠……还有这花,这果!这好地方!”
张庸的手不规矩的摸在三个舞姬身上,说到哪处便摸哪处,上上下下玩弄了一遍,他才一撩袖子托起茶盏道。
“往上报政绩嘛,自然要上奏天听!你们县令写奏折能往上走多远?我和我家姐姐都是在御前能说的上话的人。现成的折子你不想要吗?”
郑县令虽不是酒色不近的正人君子,但是官员见面至少也要有基本的礼仪规制。张庸两只手在五个女子身上走了一个遍,这全身上下都是话柄。更不用说这明着索贿的事,郑县令也不知道这张庸是不是疯了,何驰可是在郡守府里砍过人头的,这番行贿受贿刑部问不问责他不知道,但只要让何驰知道他就一定会管!
“张大人,您是上官,但也请您放尊重些。有些话不能乱说,祸从口出啊!”
张庸还没说话,一个抖蛮腰的舞姬就挡在了郑县令面前,骂道。
“我呸!哪来的蝇头小官,也敢在盐道巡察张大人面前放肆!什么祸从口出,我们张大人的姐姐就是张贤妃娘娘,你还想抓他的话柄,怕不是活腻味了吧!”
郑县令被一个舞姬驳了脸面,当即就是怒发冲冠,双袖一扬腰也不弯了,对着那大放厥词的舞姬喝道。
“哪里来的下九流娼妇!本官寒窗十年会试登科,如今堂堂七品之身,你安敢在我面前咆哮!拿你当即打死,亦无半分过错!”
舞姬被郑县令一番反怼慌了神,她连忙往张庸背后一躲。张庸拍了拍美人的肩膀,安抚几句后转脸对郑县令轻蔑的一笑,用右手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脸皮说。
“我张贤妃的弟弟,会试交了白卷,天子点我做的盐道巡察,堂堂五品!”
“张巡察,你既然是五品官就应该守五品官的规矩!不管你是考上的,还是天子点的,好歹都入孔门、进贡院的身份。官员公办,你我还都穿着官服,这样的场合岂有下九流说话的道理!”
“笑话!那曹纤一个黑煤大肚婆都能登朝奏事!我身边这些女子,哪个比她差!”
郑县令气的手抖,大喝反击。
“曹乡君立过战功受封国姓,为擒匈奴贼寇更是舍家败业。那是守襄阳一方清净的大才烈女,岂是这等娼妇所能比肩的!”
“腻不腻啊!不就是一个疯婆子烧了自己家的房子,这词我都听腻了!你既然看不起我的美人,那就是看不起我!”
“张庸!你是两淮盐道,荆州地界不归你管,你要的东西已经逾制。今晚吃掉的马料本官就不与你计较了,但饭食只能按五品官的来。本官劝你好自为之,不要耽误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真新鲜!老子一路从淮北来,过郡过县哪个不是好接好送!就你们这荆州是块宝,碰都碰不得?你当我带的家奴都是摆设不成!”
“张庸你要干什么!”
“我告诉你,你们县要备两车厚礼加十万贯钱!这是你们对张贤妃的孝敬,明天要是送不来,老子就直接去抢!”
郑县令都呆了,别说他这辈子没见过,恐怕昭国百年就没哪个五品文官敢说这句话的。
“未免你不认账,把你这身官服押在我这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混账!”
“来人!”
张庸一声喝,十几个打手便奔入房中。郑县令已经愣住了,只见张庸满不在乎的左拥右抱继续说道。
“把他的那身官服拔下来当做抵押,省亲的日子不等人,明天我们还要赶早去博望呢!”
“是!”
郑县令被几个打手一下拿住,一身官服被七八只手拔了个精光,他想要喊一块帕子便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张庸拿到了官服官帽得意洋洋的招来刚才被郑县令“羞辱”过的美人,就当着郑县令的面亲手将官帽戴在了美人头顶。
“这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姓郑的你听好了,备好东西追上我们来换你的官服。可不要再惹本官不开心,天子能钦点我为盐道巡察,就能点我为道督事,压那何驰一头也只在转瞬之间!念你糊涂,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将功赎罪之后你照样做你的县令,否则我这次入京顺手就把你这官给捏了!”
郑县令咬牙切齿,张庸一句“丢出去”,他便被五个人抬着丢出了驿馆。连同一众驿馆里的驿官和驿卒都被赶了出去,后面厨房刹那间鸡飞狗跳,甚至还有人提刀剁了驿馆库房门上的锁,直接将库房里的银子和铜钱统统取了出来。
“大人息怒,大人你可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不值当!”
跟着郑县令来的一众人在一旁劝着,郑县令喘了半天,猛的发出“呜”的一声狼嚎般的动静,捶胸顿足指着在驿馆里寻欢作乐的张庸骂道。
“畜生!张庸,你给我等着!”
“大人,我们先回城里去吧,派人去宛城报信不出半天就有兵勇来收拾他们!”
郑县令看了一眼同样愤懑的驿卒,拿定主意说。
“这畜生明天要赶早去博望!你们顺着各条道路散出去,过村过镇都要通信!再派两个人去宛城,一人去找洪兴,一人去找新上任的郡丞严银。把这里的事都说明了,让他们上本参这个畜生!”
一众人散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护着县令回舞阴县城。张庸的护卫在窗口看着茫茫多的人散去,他只觉心中毛毛的,便进屋向正在与美人推杯换盏的张庸说道。
“大人,他们都走了。”
“走了好啊!派人出去给我找找,这里有没有烟花巷,有没有妓女!我在汝南还没玩尽兴呢。”
“大人,这里又不是县城,怎么能有妓女啊。再说这舞阴穷乡僻壤,我们从汝南折道过来的,对这里人情地貌并不熟悉,不如等明天进了城再找。”
张庸摔杯长叹了一声,骂道。
“是哪个混账说南阳郡富得流油,害我往这穷乡僻壤里钻。爷在汝南走了一圈,哪里的官吏不是恭恭敬敬,待爷如同上宾!偏到了这里第一遭就撞上一个脑子里有水的,还什么登科的酸老头!”
“大人,大人……”
护卫看不过眼了,拨开两个扭着腰枝的舞姬来到张庸面前说。
“大人,我们是躲太子圣驾躲到这里来的。咱们已经在汝南弄出了好大动静,这里若是再出点事……”
张庸眉头层层高起,他思虑几息之后砸吧了一下嘴,挥了挥手退了那护卫,对正在穿官服抛官帽的舞姬喝道。
“别闹了!别闹了!快吃!吃饱了陪老爷我睡觉,明天还要去博望呢。”
张庸和五个美人坐在一桌吃酒喝肉,只穿着白色内衣的郑县令骑在马上由六个人伴着返回舞阴城,这抹白色在晚上份外扎眼。他们还没离开这处驿馆多远,便有几匹快马顺着岔路截到了这支小队前方。
“何人夜行!”
郑县令一行人放慢速度,往前仔细看了看方才看清原来是一个少年将军带着两名骑马亲随。
“下官舞阴县县令,不知将军如何称呼。”
“县令大人有礼了!我姓李,名子希,从汝南来。正在追查一伙掠村的强盗。”
郑县令心中咯噔一下,伸手向前请道。
“不敢瞒将军,强盗没见着,但是有一伙与强盗无异的人。舞阴县城就在前方,不如将军你与我一同入城,等到了府衙我便与将军细细说来。”
李子希点了点头,伸手让路说了一个“请”,郑县令骑马带路领着一众人顺大道进了舞阴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