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特使有礼了,吾皇沐浴斋戒祭拜祖先,故三天之内不摆宴、不饮酒、不见外客,也不会传召外邦使臣,君可便宜行事。”
洛阳热闹是热闹,使者们被大行皇帝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招待着,鸿胪寺也提高了接待标准,甭管你是哪个一城小国来的使者,统统都按当朝三品的待遇接待。
照理说这样的盛情招待之下各国使臣应该十分满足才对,洛阳作为昭国的首都已经将百里洛水揽入怀中,这么大一座城市让这群人畅玩一个月不在话下。但是当各国使者吃饱喝足之后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大行皇帝虽然赐予了使者们畅游京城的便利,却没有给他们离开京城的权力。
连从西罗马远道而来的庞培也不例外,虽然礼部美其名曰怕他们语言不通在京郊迷路遭遇危险,但只要不是缺心眼的人都清楚这只是推脱之词。只要对比一下之前大行皇帝对待阿图卡亚的态度,就会知道这是大行皇帝对各国使臣下达的禁足令。
礼部官员带着阿图卡亚离开了庞培的小院,刚才那句话被他带往了下一个院子,如此轻巧的走上一遍这一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想着往城外跑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唯独匈奴大单于冒顿出奇的安静,除了带着匈奴使团去礼部和魏炅和谈,其他时间冒顿几乎都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就在昨天这厮勾搭上了一个云来院中的杂役,不仅想谈甚欢还让那杂役教他如何下围棋。
云来院之中十之八九都是天子眼线,这名杂役今天入院便卸下所有差事专司伺候冒顿。一上午他都在教授冒顿对弈的技巧,而冒顿也是耐心十足,甚至一边看棋盘一边啃起了书!
前天罚了张贤妃,昨天去宗庙祭祖悔罪,今天都没去上朝,大行皇帝就窝在闻政殿里将堆积如山的奏折全部批完。抬头一看午时还没到,大行皇帝便理了理衣冠往太极宫去了。
“儿问母后安泰。”
“不安泰!”
太后隔着帘子瞪眼,她心里窝着火,两下便退去所有身边人。等殿门一关,太后就吐出火气道。
“一件小小的事,皇上非沐浴斋戒去宗庙干什么!弄得天下皆知,你也就满意了!”
“祖宗之法在前,儿实不敢违。”
太后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她脚步稳健站在大行皇帝面前,中气十足的说道。
“你有一万种方法罚那张庸,却为什么要拿宫里的人下手。张庸那混账干的事,她姐姐焉能知道?”
“就算不知道也不能纵着,更不用说素日里她就是后宫之中最张狂的一人。朕也是怕儿子、女儿跟着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就张贤妃那性子两个孩子在她身边迟早也要变黑。”
太后站稳不动,大行皇帝略退一步,他也不理解太后为什么要这般护短。张家虽然不能说全是黑的,但真要认认真真的去挑几个没污点的人还不一定能挑的起来!
太后侧身让了半步,轻声道。
“后宫有皇后,外面有刑部,皇上有什么必要,非把这件事弄得惊天动地不可。杀鸡儆猴而已,挑几个杀就是了。你嫌他们不中用不听话,也可以把他们掸去不显眼的地方,明升暗降一了百了。”
“朕看张庸的脑袋正合适!”
“胡闹!”
太后一喝,大行皇帝微微弯腰,用蚊吟一般的声音说了“母后息怒”。
“那姜国舅也是半个废物,然何驰拼死也要把他保下来,皇上就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不止是皇后的腰杆子!而是皇上要动藩王,就必须向外戚借势!”
大行皇帝的呼吸声和缓了些许,太后也收敛了怒意,好言相劝道。
“本宫巴不得他们都是张庸一流的废物,因为这样的酒色废物没额外的野心,要用他们随时可用,要杀他们随时可杀。离了宫里的支撑,他们还能干什么呀?”
应着太后的话,大行皇帝的脑袋微微一点。太后转过正脸,继续说。
“不过是一群草包罢了,关中王爷们都不屑看他们一眼。让他们醉死在梦里,皇上才有空档施展手脚。干什么非要一下子把他们从梦里打醒!断了他们在宫里的联系,那他们的指望都没有了,这群人能去靠谁?”
“儿知道了。”
“拉内打外,拉外打内,总是拉一帮打一帮。这儿一锤子,那儿一棒子,打了半天没个重点,到时候两头都没打死,这两头都吃了疼一旦觉悟过来连在一起的时候。皇上想过应对之策吗?”
大行皇帝心中不忿,但是诚如太后所言,外戚和内戚是两个集团,拉一帮打一帮是基础操作。关中的事关系到皇位传承,至于这些不大不小的蛀虫,暂时还只能放着让他们再逍遥几年。
“儿知道了,今天晚上就让两个孩子回去。”
“皇上就别瞎忙活了,让人把两个孩子送到本宫这里来,后面的事自有后面的做法。不要一惊一乍,自家的事不用闹那么大动静。”
大行皇帝去了,不多时李福领着两个孩子来到太极宫,快到饭点的时候太后就传了膳,张贤妃得到消息姗姗来迟,再与太后一起用膳之后领着两个孩子回去了。
昨天张庸闹腾了一整晚,又是美酒,又是好菜,还有正经的大花魁赎身出来当新娘。
一夜过去,张庸睡过午时才顶着一张宿醉脸一步三颠的走出客栈。孰料他刚出客栈就迎面撞上了杨铁先,杨铁先吃完午饭正骑着马出城去公干,他本不想搭理丑态百出的张庸,奈何张庸披着五品官的皮子,官员相见好歹是要论尊卑、要见礼的,于是杨铁先规规矩矩的停马一揖,但是换来的却是张庸泼来的冷水。
“杨铁先,你就是一个腐儒!白白让胡儒士花那么大力气培养你!”
“张庸!你不要太过分!”
张庸用袖口掸着风,斜靠着车轱辘笑道。
“你装什么高雅,一个妇道人家都比你懂事!人活一辈子谁不图个前程,我看你就在博望呆一辈子吧!”
杨铁先还想再做理论,孰料下一息就有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从客栈里走出来直接扑进了张庸怀中。
“张爷!”
秋艳儿柔声一起,杨铁先便再也憋不住了,丢下一句“伤风败俗”便立刻策马而去,不做一刻停留。
“都看看!都给老爷我看看,这就叫假正经!
张庸高声喊着,随行的护卫发出一阵哄笑,张庸转身先把秋艳儿扶上马车,正当他要迈开步子上车的时候,又一个女子的声音喊住了他。
“张大人。”
张庸定睛一看,大笑着朝季昔眠奔来,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张庸感觉自己无所不能,甚至他已经完全不在乎市井小民的指指点点了。
季昔眠可还要面子,她往后退了两步躲开了张庸的熊抱。张庸没抱到也不恼,只一脸色眯眯的说。
“季老板!你昨天怎么只派人送了卖身契来,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啊!”
“张大人新婚之夜,想我一个粗婆子干什么。”
“季老板莫要自贱,您可不比这些庸脂俗粉差。若要张某来闹你的洞房,只需季老板开口,张庸随叫随到。”
“只可惜我已经有夫君了。”
张庸两道眉毛一横,上来一步就要抓季昔眠的手,王匣、马町快了一步将季昔眠护住。张庸真叫一个望眼欲穿,他看季昔眠丰乳肥臀身形婀娜,更有那梅开二度待君折的相思之苦掩在眉间。
张庸心中叫一个狐狸看肥肉越看越馋,明明是这样一个懂得变通的女子,怎么就能如此贞烈!
“我只叹那夫君不懂疼爱夫人,劳夫人苦苦相思啊!”
季昔眠知道此时不能来硬的,必须说两句软话给张庸一个台阶,李子希已经带着消息回汝南了。为今之计只有将张庸哄好了,让他松了防备,彻底忘掉自己昨天酒后的胡言乱语。
昨天赎了花魁之后张庸开心的魂都没了,在酒桌上几杯黄汤灌下都已经开始和马町称兄道弟,后来更是把护卫全部推走,招来了自己的舞姬让她们给马町跳艳舞,最后稀里糊涂的就吐出了几句惊天的话。
“不是不想让大人碰,妾实在是命头苦浅。要是被家里的那位大人知道了这些事,他非折死我才罢休!”
张庸看着季昔眠露了哭腔,心中一阵绞痛也就没了其他心思。
“我懂。你一个妇道人家,一人支撑门面着实不易,献身找个依靠罢了!你委身于人也是实属无奈,只等我这次进京鲤鱼跃龙门!到时候我风风光光回南阳郡,你带着我去找你那靠山,我当众让他跪下来伺候你!”
“妾身谢过张大人体贴。”
张庸看着季昔眠梨花带雨的样子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转而他就将目光转向马町,毕竟是昨天酒桌上酒过三巡的好兄弟。张庸请着他走了十几步远,躲到第二辆马车后细声商议道。
“给句痛快话,你家主子比我如何?”
马町心中实在尴尬,配合张庸这样的草包演戏还真是一门苦差事。
“实在难以相提并论。”
“我就知道!那我再问,你家季老板有多少家底。”
“百万贯起算。”
“妙啊!”
张庸两句话就已经落了一个馊主意,他小声又小声说。
“我去跃龙门,你也别闲着,那琉璃坊能赚几个钱啊。你劝劝季老板,让她速速揽收好一应产业,只等我回来的时候,让你家季老板带着钱跟我去淮北过好日子。”
“张大人你这是不是太急了,好歹要一个你情我愿。”
张庸连忙嘘声打断马町的话,用哈气的声音说道。
“不亏待兄弟,你我投缘,这富贵我岂能独吞。咱吃肉能让兄弟你饿着吗?”
“季老板可是个精明人,小人虽然贪财好色,但能力实在有限。”
“兄弟你怎么畏首畏尾的,跟着我混你还怕什么。”
张庸獐头鼠目的扫了一圈,低声说道。
“你只要找到季老板藏钱的地方,地契、房契还有银票这些东西可是最要紧的。不动声色摸清楚门道之后,只悄悄的等我南下。到时我带着人来,你在里面拉开门栓,进去之后只把季老板连票据都一窝端走。”
“大人这事……”
张庸一掩马町的手说。
“兄弟莫要装正人君子,我那五个美人你昨晚都看到了,只要季老板能跟我走了。那五个都给你,兄弟敞开了随便玩,玩死玩活我都不管。还有到时候你也别披这身皮子了,随我去淮北谋个差事,从此再也不用屈居人下。”
“张大人这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马町推辞,张庸一抓他的手肘将他拖了回来,冷笑着说。
“想开季老板的荤也不是不行,只要她撑不住改了地契、房契把一切做成死局,我也可以把季老板留给兄弟享用。”
平心而论,谁不好色,谁不贪财。但能把贪财好色演绎到如此境界,再配上这张无比厚实的脸皮。世间论无赖张庸敢称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
马町有些无言以对,只不过是一起喝了一回酒,这张庸居然就把他想象成志同道合之人了!张庸看马町默不作声以为他犯难了,于是想着先投其所好付个定金。
“咱们好兄弟,你要是能助我成就这番大事。我给你先留下两个,兄弟先玩着。”
“不用了,小人自知没这福气,况且身边突然多了两个女子恐怕惹人怀疑。张大人吩咐的事,我会如实转告季老板的,时候不早了张大人请吧。”
张庸看着恭恭敬敬的马町忍不住摩拳擦掌,他已经开始幻想成就好事之后的生活了。马町做请,张庸抖擞精神上了马车,护卫们护着马车扬长而去。
“夫人,招来大家伙儿直接把这畜生扣下岂不省事!”
马町愤愤不平,他都嫌弃张庸的话肮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这些腌臜主意,马町只觉浑身不自在。
“省事自然是省事,可是夫君不在,他又是两淮官员。洪兴的威力不够,杨铁先又是胡值门生恐怕念旧,再加上我们并没有拿住实据。贸然处置若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此事就没法收场了。你我已经尽力,接下来就交给李将军他们去吧,只要他们真在淮北拿住了贼凶,就坐实了张庸行凶作恶的铁证。”
季昔眠心中烧着闷火,自己嫁给何驰之前她名下的产业已经不知道招来了多少狼崽子,素日那些斯文败类绕着琉璃坊打转。这张庸不过是众多自以为是之人中的一个,一看就是平时便宜女人玩多了,以为谁都便宜,谁都好糊弄。张庸也不想想,若不是季昔眠对护卫之人的人品有十足把握,她岂敢让他们护在自己身旁。